只有春知处——风歌且行【完结】
时间:2024-05-20 14:57:13

  许君赫就是在这时候变成小狗。
  他看着面前无比高的墙,和身边比他还高的杂草,就知道白日里那些焚香诵经,还有那串佛珠一点用都没有。
  不过今夜是第三回 ,许君赫实在是狗叫累了。
  他站在草中,正思考着回去后是先烧了那诓人的破庙,还是先把那老秃驴抓起来打一顿,还未有所动作,就看着面前经过了几个婢女,脚步飞快。
  “真是晦气死了,怎么领了个这样的差事。”
  “据说谁来这地方谁就要倒霉,先前来此处送饭的下人,回去就病倒了,一连换了好几个人呢。”
  “还是快走吧,免得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许君赫见几人快步离开,迈动小短腿往前走了一段,一转头就看见敞开的双门。
  便是天光黯淡,许君赫也能一眼看见坐在门边的人。
  太阳落了,小院里没了光,一片昏暗。
  风穿过栀子树,茂密的叶发出细碎的声响,花香被卷到院子的每一个角落中。
  纪云蘅坐在门槛上,长发散下来垂在地上,额前的碎发轻轻飞扬着。
  她低着头,一副丧气的模样。
  许君赫看着她,喂了一声,出口便是一声响亮的“汪!”
  纪云蘅听声抬头,刹那间与许君赫对上视线。
  穿过喧嚣的夜风,许君赫看见纪云蘅赤红的双眼,墨黑的眼眸染上晶莹,变得更加明亮清澈。
  泪珠从她那双漂亮的眼中滚落。
  静谧,却不安宁。
  作者有话要说:
  主角人设都不完美,后面会慢慢改变和成长。
第4章
  纪云蘅就是这样的性格,许君赫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了。
  她的眼睛确实漂亮,分明比浓墨还黑,却有着能够一眼望穿的清澈。
  她就是一个软弱胆小的人,即便受了欺负,也只会逃跑,躲起来,连偷偷地哭泣都安静无声。
  而这种窝窝囊囊,逆来顺受之人,恰恰是许君赫生平最讨厌的。
  他站在门口看了纪云蘅两眼,随后迈着平缓的步子往里走,走到树下面那个熟悉的位置卧了下来。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这都是第三次变成小狗了,该生的气前两日也已经生完,尤其昨夜,为了置气他硬是在院中站到临近天亮,今日断不会那样了。
  他卧下来之后,开始盘算着如何破了眼下这邪门的困境。
  首先便要查清这里究竟是何地,这小狗是何来历,这个唯唯诺诺的姑娘又是什么人物。
  眼下的难事是他对这些一概不知,一开口就是狗叫,无法与人交流,就更别谈之后如何解决这桩邪事了。
  许君赫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了脚步声,是纪云蘅在靠近。
  他刚回头,纪云蘅就到了跟前蹲下,紧接着她的手就覆了下来,抚摸着他的后背。
  “学学。”她唤道。
  浓浓的鼻音混着轻声细语,听起来有几分可怜巴巴。
  许君赫听不惯,猛地站起来,怒视她。
  “你看,这是我给你做的玩具。”纪云蘅晃着手里的球,几个老旧的铃铛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的眼泪没有完全擦干,眼睛满是湿润,小巧的鼻头红彤彤的,但脸上已经没有了方才那失落委屈的模样,反而是满眼欢快地看着小狗,飞快地甩着铃铛。
  方才还恹恹地哭着的人,这会儿又乐起来了。
  许君赫当然不知道,是离开又出现的小狗让纪云蘅变得高兴起来。
  她拿着玩具球在许君赫的耳边晃来晃去,很快就惹了许君赫不耐烦,转头一口咬住了玩具球垂下来的飘带,歪头一甩,径直将球甩飞出去,以此来表达自己对这个东西的厌烦。
  谁知纪云蘅走了几步,又将球给捡了回来,再次递到许君赫的身边。
  她似乎对什么事都极有耐心,性子温吞又平和,大约是从不嫌麻烦的。
  小狗再次咬着飘带,支着四只小短腿站起来,这回是全身都用上了劲儿,奋力一甩,只听脖子处“咔吧”一声轻响,痛得小狗嗷了一声,紧接着就龇着牙冲纪云蘅“汪汪”两声。
  纪云蘅这下看懂了,也不再去打扰小狗,自己踢着球玩。
  许君赫就趴在树下假寐,两只毛茸茸的耳朵耷拉下来,企图将她踢球的声音给掩住。
  没多久纪云蘅就玩得满身大汗,便收了沙球,去后院打水沐浴。
  没有纪云蘅发出声音后,这小院当真寂静,只有夜风穿过和夏虫发出的声响。许君赫睡觉,向来都是要在绝对安静的环境里,稍微有一点杂音就睡不着,也不知是何时养成的坏毛病。按理说在这样的环境里,又是席天而卧,他是绝对不可能睡着的,但不知为何,被微风拂过浑身柔软的皮毛时,他竟然真的渐有困意。
  许君赫顺势放松身体,有心想要一觉睡到天亮,再睁眼就回到自己的身体了。
  正当他昏昏入睡时,纪云蘅的脚步由远及近,然后停在了门边,没进屋,坐了下来。
  门前竖了一根腕子粗的竹竿,上头挂了盏灯,许君赫变成小狗之后,还是头一回见纪云蘅点亮它。
  灯笼一亮,小院的景象就变得清晰了,许君赫却被这光亮惊扰,隔着一层眼皮也无法忽视,他满眼郁气地睁眼,看着纪云蘅。
  她沐浴完后穿着宽松的外衣,湿润的长发披在肩头,还不断往下滴水。
  许是刚泡完热水,她的皮肤十分白腻,在灯的光照下尤其晃眼,敞开的衣领露出了一片细嫩的颈子,宽大的衣袖下是纤瘦的手臂,她两腿并着坐在门槛上,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在外衣的衬托下,显得瘦弱。
  温和燥热的风吹拂在纪云蘅的身上,让她感到了一阵舒适,便又捡起沙球从树下的小狗摇晃。
  小狗不理她,圆溜溜的眼里充满戒备似地盯着她。
  “学学,学学。”
  纪云蘅唤他。
  许君赫起初没搭理,纪云蘅就一直叫他,他觉得吵闹,仰头汪了两声作警告,纪云蘅就不再唤他了,用脚踩着沙球在地上滚来滚去。
  许君赫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心想着,这种东西连几岁的小孩都不玩了,她这个年岁反而爱不释手,如此看来,她的确是脑袋有些问题,是个半傻子。
  他自小在皇宫里长大,后宫里的你死我活,朝廷中的尔虞我诈他看得太多了,不得宠的人生活甚至不如猪狗,纪云蘅这样在家中不得父母疼爱,被下人骑在头上欺辱的孩子没什么稀奇的。
  可怜之人比比皆是,许君赫恰没有那些多余的怜悯之心,便是真有那么一星半点,也不会分给生性懦弱之人。
  那边许君赫满是腹诽,这边纪云蘅呆呆地坐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被蚊虫叮咬的地方。
  她在院中没坐多久,头发就干了,她也不敢吹太久的夜风,起身洗了手,站在檐下望向栀子树。树冠上已经满是洁白的花苞,有些隐隐盛开了,芳香扑鼻。这几日便正是采花的正好时机,回去将花浸在水里,会慢慢开花,香味持续能很多天。
  “可以摘去卖了。”纪云蘅喃喃自语。
  从十四岁起,每年五六月,纪云蘅都会摘栀子花去街上卖。
  泠州是民风开放的繁华之地,遍地都是生机活路,不管做什么都能吃上口饭,到了夏季走街串巷卖花的人很多,且大多都是家境贫穷的丫头出来卖,若是被富贵的人家瞧上了,还能买回家去当丫鬟。
  纪云蘅每年都会被问,有时候别人瞧她生得漂亮,还会多买一些栀子花。
  当初遇见薛久的时候,纪云蘅就是在卖花。
  薛久说她站在路边,顶着大太阳晒出了满头的细汗,黑葡萄似的眼睛盯着来往行人,明晃晃地写着“来买一朵我的花吧。”
  屠夫虽然膀子硬,但是心软,买了她所有的花,再聘请她做自己的账房先生。
  纪云蘅卖栀子花挣不了多少,十朵也才一文。
  她不是为了挣钱,只是想把满树的芬芳分享出去。
  纪云蘅打了个哈欠,进门前对小狗说:“学学,不要再离开了。”
  许君赫将两只前爪交叠,头压在上面,对她的话置之不理,只给她一个桀骜冷漠的背影。
  纪云蘅不觉得她的小狗是疯狗,因为小狗白日里都是很正常的,几乎黏在她身边,只有到了晚上才会变得疯癫。
  或许是小狗生病了。纪云蘅在心中猜测,到了晚上它身体不舒服,所以总是龇牙咧嘴,兴致缺缺。
  纪云蘅很是惆怅,决定明日去给小狗买些药。
  是她捡回来的小狗,既已决定养活它,自然要对它尽心尽力。
  隔日纪云蘅一大早就出门了,去医馆给小狗买药。而许君赫回去后大发雷霆,要将那老住持给的佛珠摔得稀巴烂,再去掀了那诓人的破庙,被殷琅抱着大腿又是哭又是求地给拦住了,在寝宫里闹了好一通。
  最后还是皇帝去瞧他,才将此事平息,许君赫无他法,当务之急便是找出那小破院究竟是什么地方。
  “把贺尧叫来。”许君赫下令。
  寝宫内门窗大开,没燃熏香,燥热的风穿堂而过,纱帐随风飘摆。
  伺候的太监们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便是寝宫站了那么多人,却也寂静得落针可闻,毫无杂音。
  很快殷琅就领着贺尧进来了。
  贺尧是许君赫的随身侍卫,身形健硕,眉眼生得平平,乍一看十分不起眼。
  但他却是当年自皇帝亲自培育的暗卫中厮杀得胜之人,这才有了保护许君赫的机会,多年来只要许君赫外出,贺尧便一直如影子一样跟随在他身边。
  许君赫要人办事,轻易不会动用贺尧,但现在他需要立马找出那个破落的小院。
  “你去查一处地方,那里地处偏僻,远离闹市,风大的时候周围有很响的树叶声,应是在林边,院中有棵栀子树。住在里面的是个模样十六七的姑娘,左眼角有颗黑痣。”许君赫回想起那姑娘的容貌,又添了一句,“模样生得尚可,只是看起来有些呆傻。”
  泠州如此之大,许君赫这样没头没尾的描述,找起来宛若大海捞针,但贺尧没有半点迟疑,待许君赫吩咐完之后,便领了命离开。
  当然,能不能找到,许君赫心里大约有底,他所知道的信息太少,就算是贺尧在泠州手眼通天也不一定能找到,但目前也只能如此。
  夜晚穿成小狗时,正是非常不巧的时候。
  纪云蘅用布把小狗给包了起来,发带一圈一圈地缠着,许君赫只感觉两手被捆得很紧,半点挣扎不得。
  随后就见她不知从哪里拿出个牛皮水囊,然后将许君赫抱在怀里,一边掰着他的嘴一边往里面灌。
  许君赫勃然大怒,全身都用上了力挣扎扭动,却被纪云蘅用大腿给夹得死死的,紧接着一股苦涩浓郁的汤药就猛地灌进了嘴里。
  小狗到底还是崽子,纪云蘅又将它全身给捆起来,许君赫挣不脱,被强行灌了几大口酸苦的汤药。
  “没事儿的,学学,喝了药你就好了。”纪云蘅说:“乱咬人的是疯狗,你可不能是疯狗,我舍不得丢你。”
  这是她今日一大早跑去买的药,还费了很大的劲儿解释这是给小狗喝的,最后许是郎中听得烦了,又赶不走她,就给她抓了些药。纪云蘅去了楚晴的豆花店,熬出好的药放凉之后,被楚晴用一个水囊装起来,纪云蘅带回来特地等到傍晚才给小狗喂。
  纪云蘅坚信吃了药就能好。
  这些年她每次生病,都是如此。
  许君赫却被折磨惨了,这回杀人的心都有了,肚子被汤药灌得圆滚滚的,硬是喝完了汤药,被纪云蘅放下来后就开始吐,喝进去的大半都吐了出来,纪云蘅颇为心疼。
  随后就是他追着纪云蘅咬,吓得纪云蘅躲回了寝房里。
  接下来的几日,纪云蘅在太阳落山之后,与小狗的关系都降至冰点。
  小狗只要看见她就龇牙咧嘴,怒叫不止,但是白天的时候又主动蹭在她身边,有时候将小狗关在院中时间太久,它还会用爪子刨门,在门口嘤嘤叫。
  只是一到夜晚,小狗就卧在树下满眼戒备,莫说是让她摸了,就是叫破嗓子,小狗也不会应答一声。
  纪云蘅摸不着头脑,明明捡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这几日越发奇怪了。
  不过她倒是没再给小狗买药了,平日里照常是四日去一次集市给薛久记账,闲来便在街上卖栀子花。
  纪家的人并不知道她偷跑出去的事,纪宅位于泠州的北城,所以纪云蘅每回都要走上很久去东城,一是为了避免撞上纪家的下人,二则是她所认识的几人皆在东城区。
  几日后,纪宅的下人来敲门,说是给纪云蘅裁的新衣好了,要她去前院试试。
  纪家主母因为早年时,总是被纪云蘅的娘压一头,所以后来被扶正后,也没怎么关心过纪云蘅,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只让下人每日送饭过去,免得人饿死。
  新衣也是会做的,只不过是每年快要过年的时候才有,从不会量纪云蘅身上的尺寸,只会讲成衣送来,每年都或大或小,瞧着也并不崭新,总之不合身也不漂亮。
  纪云蘅随着下人去了前院的厢房,进去时纪老爷也在,身边坐着前些日子刚及笄的纪盈盈,而王惠的身边则坐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身量不算高,身着锦衣腰佩玉环,生了一双狭长的眼,正是纪家的二少爷,纪盈盈的同胞兄长,纪远。
  他比纪云蘅小一岁,颇得纪老爷的宠爱,平日里不去官署之时就将他到处领着,于是在外也结交了不少泠州的世家子弟。
  纪云蘅听得他们聊得正热闹,便在进了房后识趣地站在一旁,并不打扰。
  “日子可定下了?这回消息保真吗?”纪老爷问。
  “九成九的真。”纪远的声音往上扬,语气里满是兴奋,眉飞色舞道:“就是明日,场地早前几日就定下了,听闻是皇太孙先前身体不适,才拒了周少爷的宴请,后来周少爷又请了一回皇太孙便应了,明日就会开宴。这些日子我随李少爷前后忙活,今日他许诺开宴时会带着我一起过去。”
  纪老爷闻言,当即就抚着胡子笑起来,满脸都是满意的神色。
  王惠赶忙问,“这李少爷,可是你先前说过的泠州通判家的那位?”
  “正是呢,他与周少爷交好,又爱喝酒,喝多了总是会多说一些,所以我才能从他那里得到这些消息。”纪远眉飞色舞道:“若是明日运气好,或许能结识些京城来的子弟,更甚者有幸能在皇太孙面前露露脸,再攀谈个一两句,就更是了不得了。”
  “不可贪心。”纪老爷虽然高兴,却还是压着语气教育道:“我听闻这位皇太孙向来飞扬跋扈,在皇城中便是谁的面子都不给,是个无人敢开罪的小霸王,又常伴君侧,想来心深似海,若太孙殿下问你话,你便答,不问你,你也别上前乱开口,免得惹了他不悦。”
  话里话外满是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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