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的力气很大,带着泄愤般的力道,但是顾九卿并未醒来,双眸紧闭,仍是深度沉睡的状态。
“哼,这会儿倒是睡的好,这么大的动静都没吵醒你。”
顾桑理了理衣裙,趿着鞋子就出去了。
陌花迎上前:“三姑娘醒了,可要……”
“不要。”
顾桑冷着小脸,目不斜视地略过陌花,径直回了碧玉轩。
顾桑吩咐院里的婢女立刻准备饭食,又让小厮去醉饕买一份新鲜出锅的烧鸡烧鹅,等她吃到梦里没吃到的烧鸡烧鹅,心情才算是美丽了一些。
“姑娘,用完膳,您还要出去同谢府二小姐听曲吗?”秋葵一边给顾桑盛汤,一边问道。
顾桑不记得谢宝珠今儿约了自己听曲,疑惑道:“她没约我啊。”
秋葵回道:“谢府二小姐昨日早上派人给姑娘递的帖子,奴婢见你一夜未从隔壁回来,便去揽月居找你。陌花姐姐说你还睡着,等你醒了,她会代为转达。结果,姑娘在揽月住了两日才回来。”
顾桑惊讶:“等等,你说什么,两日?”
秋葵点头:“对啊。”
顾桑和顾九卿同为姐妹共居一室,秋葵并不觉得有何不对。
自己竟然同顾九卿睡了两日,还真是好眠啊。
顾桑看了眼对顾九卿一无所知的秋葵,又看了眼窗外升得老高的太阳,担心又被谢宝珠念叨失约,吃罢饭,简单收拾妥帖,便出门了。
谢宝珠早已在南楼等候多时,顾桑免不得被唠叨了一番,又被宰了一顿饭,害谢宝珠久等的这一茬才算是揭过去了。
等她下午回到秦王府,揽月居仍旧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显然顾九卿还没睡醒。
也好,睡个够,脑子才足够清醒,免得发癫。
又过了一日,顾九卿方才彻底睡醒,这一觉足足睡了三天三夜,是从未有过的香甜酣畅。
身旁的床榻空空如也,入手一片冰凉,顾九卿怔忪片刻,将陌花唤进屋问了句:“何时离开?”
陌花心知主子问的是顾桑,垂首道:“昨日上午。”
顾九卿拧眉:“我睡了多久?”
陌花颤声道:“三……日。”
顾九卿沉眸,扫了一眼香炉,什么都未说,便让陌花退了下去。
他脚步虚浮地走到桌案边,拿起那支纂磨粗粝的簪杆,下意识拿起纂刀就要继续雕琢。
他想做一支桃花玉簪,想象着她戴着定然十分好看,定如芳菲院的桃花那般鲜妍。
逃之夭夭,灼灼其华。
纂刀划下的瞬间,脑海里猛然回响起少女的娇音。
――“慢工出细活,好的簪子需要精雕细琢。如果只是急于求成,定也是粗制滥造,不够精细,也不够好看。”
纂磨的动作一顿。
他低眉端详起簪头的桃花雏形,单就桃花之形,也不知被他雕废几回,总也雕刻不出栩栩如生的桃花,打磨簪子是个耐心细致的活计,需心境宁和,才能制出自己想要的。可他太浮躁了,太想要出成果,反而背道而驰。
就像他太过急于她放下芥蒂,忘却那一夜的事,可是释怀忘却是需要时间的,他以为给了她将近一年的时间,就能将这段不愉快的经历淡忘,殊不知只是他以为而已。
是他太过自以为是,也是他太过自负,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
他可以执掌天下这盘棋局,将每个人当做棋盘上的棋子,所有皆由他这个执棋人所控。
可他忘了,她不是他的棋子,在他滋生妄念后,初始的利用之心早就消弭,她便不能视之为棋子了。
良久沉默过后,顾九卿放下纂刀和簪子,命人备水备饭,待他洗浴吃罢饭,又开始处理堆积的密件。
事关西境战况的信函,顾九卿只粗略看了一眼,便搁置一旁。
如他所料,没有方诸随行,司马睿简直不堪一用,凭白占个主帅之名。幸有谢将军悍勇得力,暂将西夏铁骑阻于西境关外,然侯家旧部内讧不断,始终是隐患。
西境开战一月有余,司马贤的暗手应该快行动了。
顾九卿道:“关于司马睿的任何消息,必须第一时间传回燕京。”
“是,主子。”
陌上恭敬地应了声,随即将另一封特殊标记的密信递给顾九卿,“这是宫里的消息。”
事关魏文帝的密信,顾九卿仔细看了一遍,狭长的眸子凛然如刀。
“那人的身体,必须拖到西境战争结束,若能拖到司马睿回京最好。”
提前死了,本也没关系。但借那人之手解决司马贤,终归要少诸多周折麻烦。
天助他也。
连废后吴氏这个死人都在帮他。
这个毒妇,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狠。
信件被尽数焚毁,陌上退出去前,看着面色虚白的顾九卿,欲言又止。
“还有何事?”顾九卿问。
“主子,你又吐血了,可要……”
“无事,让郝无名加快寻找药材的速度。”
顾九卿摆摆手,便让陌上出去了。
命这种东西,既能从阎王手里抢回来一次,就可以再抢一次。
顾九卿起身走到床榻边,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少女香,他视线一顿,锦被之下露出一点彩色。
他掀开被褥,将那点彩色完全展露出来,是一条五彩斑斓的发带,顾桑那晚束头发的发带,是他从她头上取下的。
将发带缠绕在腕间,眼前依稀浮现出那张笑靥如花的脸,想到少女笑盈盈地问他,你觉得我是束发好看,还是簪发好看?
他喜欢她簪发的模样,可也觉得她束发的样子俏丽干净。
顾九卿低头盯着发带出神,半晌后,重新坐回堆砌玉料的桌案,继续制作玉簪。
他神情专注,目光平和,开始放慢制作的进程,一点点雕琢磨砂,整个流程细致而缓慢。如果累了,就停下,如果没有状态,也停下歇息,等他找回状态与手感,便又继续。
就这样过了几日,簪头的桃花日渐成形,如春日开在枝头最灿烂的那一枝桃花,活灵活现的。
桃花玉簪尚未真正制成,西境便传回秦王被西夏刺客暗杀的消息。
据说秦王重伤昏迷,危在旦夕。
西夏军彪悍,西境这一战本就打的艰难。大敌当年,后方粮草供给不足,军队内部矛盾始终无法调和,导致这场仗打的无比艰难,迟迟无法击退西夏敌寇。
本该发挥最强战力的侯家旧部拒绝整合改编,战场上更是拒不听从号令,秦王气得将带头的几名侯家旧部将领抓起来,本打算杀鸡儆猴,结果差点激得军队哗变,最后不得不将人放了。
镇国公府的案子是秦王主审,侯家军对秦王本就有怨言,哪怕秦王言辞凿凿再三向侯家军解释此案,言明侯向翼乃叛国贼子,侯家军压根就不信,聚众闹事,要朝廷给侯家军给镇国公府一个交代。
更有甚着,怒骂秦王昏聩不辨忠奸,让侯家军的主帅蒙冤枉死。
敌军压境,秦王遇刺,军心无法凝聚,大燕军队如一盘散沙,谢将军独木难支。
这就是西境目前的情况,战场局势不容乐观。
听闻司马睿负伤的消息后,顾九卿看了一眼手中未完成的簪子,小心翼翼地将它收进匣子,然后去了碧玉轩。
第117章
时值八月, 秋高气爽,碧玉轩的庭院里,金桂树亭亭如盖, 满院飘香。
顾桑倚靠在窗边,捧着一本书, 眸眼亮晶晶的,看的津津有味。也不是什么正经书,就是书市上淘买的话本子,人妖仙的狗血三角恋,天雷滚滚, 怪有趣的。
秋日的暖阳透过树影斜斜地洒落窗棂,斑驳的光影映照在顾桑白皙如玉的小脸上,闪动着跳跃的流光, 为她清丽娇颜更添了几分生动。
风拂过,空气中的桂花清香愈发浓烈了些,少女乌发轻舞飞扬,那抹亮丽的彩色发带随风轻漾。
顾九卿脚步略滞,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发带,与她头上的别无二致。
这样五颜六色的发带,不只一条。对她而言,没甚特别, 丢了便丢了,无所谓。
顾九卿驻足片刻,抬步走了过去。
顾桑正看到神仙男主准备从妖怪男配手里将凡人女主抢夺回来,刷地一下, 只觉得眼前一暗,大片阴影笼罩而下, 让书上的字迹都模糊了几分。
“让一让,你挡住我阳光了。”不用看也知道来人是顾九卿,她头也不抬,不满地嘟囔道。
顾九卿长身玉立,站在窗外,并未动。他凝眉看着窗内低头看书的少女,不只艳色发带扎眼,那一抹微白长颈也异常刺眼。
他眸色晦暗,薄唇紧抿,呼吸似微不可察地重了一分。
见他迟迟未动,顾桑心生恼怒,猛地抬眼瞪向顾九卿,却不期然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欲色。
莹白小脸上的恼怒,转而带了一丝羞恼。
从那夜过后,顾桑又是四五日未曾见过顾九卿,他不出现在她面前,她自然也不会主动往他跟前凑,只听陌上无意提及过,顾九卿仍在继续制作簪子,但没之前那般废寝忘食,进度明显慢了下来。
陌上看似无意,多半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也不知是不是顾九卿的意思,想让她动容么。
“你,挡到我阳光了。”
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嗓音再次响起,顾九卿仍是未动,他缓缓摊开手掌,露出那抹彩色发带:“妹妹,有东西落在我榻上了。”
是那夜落下的。
顾桑知道自己发带落在他哪儿了,但这又不是什么昂贵别致的物什。同样色系的发带,她有许多条,丢了也没必要回去找。
既然,顾九卿给她送了过来,取回便是。
顾桑伸手去拿,刚触碰到发带,男人的手掌顺势合拢,将发带重新收回掌心。
他说:“妹妹头上已经有了,这条便送与我。”
顾桑:“……”
顾九卿又道:“这是妹妹的东西,总归要问一声。”
顾桑暗暗翻了个白眼:“呵,你还怪讲究的。”
顾九卿当着她的面,慢条斯理地将发带缠绕在腕间,“就当是妹妹送我的平安符,保我此行西境顺利。”
顾桑眸眼轻动:“你要去西境?”
她自然知道顾九卿去西境干什么,助秦王结束战争并收服侯家军,镇国公府的兵权才算是真正落到秦王手里,也为顾九卿所掌握。
这本就顾九卿的主场,对他来说,没什么难的。西境因他的到来,战场局势扭转,成功将西夏军逼回王庭,侯家军也因他而彻底臣服。
顾九卿颔首:“嗯,归期未定。”
顾桑仰起小脸:“王府的主人都走了,若我继续住在这里恐惹人非议,不如我先回顾家?”
“妹妹住了多久?”顾九卿问。
顾桑想了想,说:“一个月十七天。”
顾九隔窗凝视着她,哂笑了一声:“记得可真清楚。”日日算计着离开的时间呢。
顾桑假装没听出男人话中的暗讽之意,问道:“何时启程?你离开的那日,我就搬回顾家。”
顾九卿说:“即刻启程。”
“那我去收拾东西,准备回顾家了。”顾桑拿起话本子抱在胸前,转身往内室而去,刚走一步,又回望向顾九卿,展颜一笑,“边关战事凶险,刀剑无眼,望君保重。”
离别本该是伤感的,尤其去的还是战场这般危险之地,可他丝毫感觉不到她的担忧与不舍,是觉得他有把握从战场全身而退,还是全然不在意他的死活。
看着她转过去的背影,顾九卿瞳孔微微一凛,少女背影纤姿,曼妙袅娜,但他不喜欢她背对自己的身影,那种只能看着她离去的无力感瞬间席卷心头。
下一刻,动作已经快于大脑指挥,顾九卿手撑在窗棂,白衣在空中荡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翻窗而入。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顾桑被他拽的侧转身子,脚步踉跄了一下,差点跌进男人怀里,她不悦地抬眸,直直撞进了男人深邃深沉的瞳眸。
她眉心蹙起:“干什么!”
娇喝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恼意。
“抱歉。”顾九卿松开那抹纤细的皓腕,开口道,“我想知道,妹妹不知我的身份前,得知我大婚的消息,何以一日一夜不吃不喝不眠?”
顾桑身子一僵,毫不犹豫道:“不过是,彼时你成婚,我却未能亲手送上新婚贺礼。”
顾九卿凝视着少女的眼眸,试图看透她的内心:“就这样?”
顾桑道:“对,就这样。”
音落瞬间,一只冰冷的大手轻轻地落在了她的后脑勺,顾桑抬手就要挥开他,顾九卿低头,径直吻上了那抹娇艳柔软的朱唇。
啪地一声,手里的话本子坠地。
“不过一份贺礼,也值当妹妹如此不爱惜自己?”他贴着她的唇低语,只轻轻一吻,如同蜻蜓点水般短暂,然后迅速离开。
短暂的,连给顾桑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顾九卿看了一眼近乎呆愣的顾桑,弯腰拾起地上的话本子放在她手里:“妹妹,等我。”
留下一句话,他纵身从窗户跃出,消失在碧玉轩外。
也不知过了许久,顾桑方才如梦初醒般,冷着一张小脸,用力地擦了擦唇角。
一转头,就看见珠帘之后同样呆滞许久的秋葵。
顾桑一愣,淡定地解释道:“那个……我眼睛进沙了,大姐姐帮我吹了一下。”
秋葵早就吓傻了。
恍然之间,好像看见顾九卿亲了顾桑。她们可是姐妹,怎么可能?肯定是自己昨晚没睡好,看花了眼。
对,肯定是眼花了。
秋葵总算回了魂儿,不好意思地问道:“姑娘,你刚刚说了什么?奴婢好像没听清。”
顾桑:“……我眼睛进了沙子,大姐姐帮我吹了一下。”
果然是自己花了眼。
秋葵拍了拍胸口,呼出一口气:“姑娘,你不知道刚刚真是吓死奴婢了,奴婢还以为秦王妃……”
顾桑露出一抹纯稚无辜的笑容,狐疑道:“以为什么?”
秋葵摇头如拨浪鼓:“没,没什么。”
*
顾九卿从碧玉轩出来后,便径直出了城,与等候在城外的方诸会和,一同前往西境。
方诸月前该启程前往边境,哪知道身体尽不争气,本来都好的差不多,已经定下动身日期,哪知道又病下了,病情反反复复,就这么折腾到了现在。
“给王妃请安。”方诸面露惭愧,“方某属实是过意不去,都怪我这身体不成器,误了秦王的大事,还要烦累王妃亲自走一趟西境。”
“先生不必自责。”顾九卿道,“秦王只是重伤,只要人还在就不怕救不回来,西境情况也未到最坏的地步,未必不能破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