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乃后事,暂且不提。
……
建原十四年,十月四日,魏文帝驾崩。
帝王丧仪过后,便是秦王登基大典,礼部定于十月二十九日,同日册封顾九卿为后,统摄六宫事,移居坤宁宫。
忠毅伯府顾家出了一位皇后,最高兴的莫过于顾显宗。
他现在可是国丈,皇亲国戚,百官之首的位置算什么。以前在官场如履薄冰,整日巴结这个巴结那个,生怕屁股底下的位置被人占了去,如今扬眉吐气,再也无需夹着尾巴做人。
顾显宗抚摸着短须,笑得满脸褶子乱飞,将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演绎得淋漓尽致,一会儿询问官服官帽以及施氏的诰命服是否准备妥当,一会儿又琢磨起自己的官位:“女儿当了皇后,我这个老父亲的官职应该能往上升一升了。”
施氏提醒道:“你也别太过得意忘形,女儿是要做皇后不假,也别忘记现下是先帝的国丧之期,凡事低调总没错。”
“我知道轻重,这个时候指不定多少人盯着我们顾家,也指不定多少人想往新帝后宫塞人,我也就是关起门在你们面前过一过嘴瘾。”顾显宗端起茶盏,嘴角的喜色怎么都压不下去,“夫人,我与你怎么就生出这么优秀的孩子?”
时间真是一把利器,这才多久,顾显宗早已将蒲姨娘和顾皎抛诸脑后,现在唯记得顾九卿这个最出色的嫡女。
顾桑:“……”
呵呵,那就不是你的孩子。
不过,就算顾九卿不是顾显宗和施氏所生,单就这一场养育的缘分,也够顾家一辈子荣华富贵不倒。
施氏面上平静,实则心里并不平静。
顾桑不日前提过顾九卿志在中宫,饶是施氏有了心理准备,也没想到如此之快。
不过两月,真就应验了。
施氏下意识看了一眼顾桑。
顾桑安静地听着顾显宗和施氏谈话,并未发表任何意见。这副乖巧的姿态落在施氏眼里,还以为她是担心明日进宫之事。
帝后登基大典,宫里指名让顾桑入宫观礼。
施氏怕顾桑落了笑话,特意找了个宫里的老嬷嬷临时教了顾桑两日宫规礼仪,足够应对明日的大典。顾桑从未进过皇宫,难免拘谨忐忑。
思及此,施氏道:“桑桑,你的仪态规矩学得极好,旁人也挑不出错误,不必担忧。”
顾桑倒不是畏惧进宫,只是,不是很想见顾九卿。
顾桑以手扶额,装出一副痛苦难受的模样,说道:“母亲,我头好疼,许是昨夜受了风寒着凉所致,恐怕明天无法入宫观礼。”
“这是大姐姐最重要的日子,我本该去的,哪怕远远看上一眼也好,只是身子太不争气了。”
语气满是失落而遗憾。
施氏愣住:“这……”
顾显宗放下茶盏,道:“病了就在家里歇着,总不能带病观礼,乌泱泱一群人,你要是当众晕了才是真的不妥,碎嘴子的人指不定如何编排,说不定皇后妹妹故意吸引新帝注意这种话都能非议出来。”
顾桑:“……”
“父亲胡说什么,我对新帝无意,他是大姐姐的夫君,我怎么可能存有这种心思。”
“为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为父就这么打个比方。”顾显宗并没有效仿娥皇女英的做法。
“有你这般作比的,没得让两个孩子生了罅隙。”施氏白了顾显宗一眼,骂道,“我看你是年纪越大,越糊涂。别以为女儿当了皇后,你就可以胡言乱语。”
说罢,又转向顾桑:“回去歇息,顺便找个大夫过来瞧瞧,我派人给宫里递个话,不能去便不去了。”
“谢母亲。”
顾桑福了福身,便从屋里出来了。
路过空荡荡的昭南院,顾桑脚步略滞,便回了芳菲院。
自碧玉轩一别,已有两月未见面。
她以为自己不会特别想起顾九卿,事实上她好像也没有时常想起他。然而,不管她是呆在顾府,还是去外面游玩吃喝,到处都是顾九卿的谈资。
说书人,唱曲者,梨园戏班子,说唱的都是以顾九卿为原型编纂的故事戏曲。
她记得有回听的戏,讲的就是顾九卿千里奔赴边关探夫的故事,将顾九卿对司马睿的深情歌唱的可歌可泣,什么顾九卿怀孕的事都编排出来了,还为司马睿生了一儿一女,气得顾桑听了一半就离场了。
生气吗?可能是觉得太过荒唐吧。
那次过后,谢宝珠再约她听戏,顾桑都要提前问问唱的是哪一出。
殊不知顾九卿最擅长的就是让杜乘风给他造势,掌控民间舆论与风向。诚然,顾九卿本人当得起话题人物,也离不开背后推波助澜。
待时机成熟,便该是女帝登场了。
回京后诸事缠身,顾九卿一直未找到机会同顾桑见面。本想趁登基封后大典见上一面,顾桑却称病避而不见。
顾家将消息递到宫里时,顾九卿正在雕琢离京前未完工的簪子,神情专注而认真。
他动作一顿,眸色微凛:“病了就在府上将养,日后自有机会。”
第120章
顾九卿低头端详着手中的桃花玉簪, 簪头雕琢的桃花栩栩如生,每一刀都凝聚着他的心血与耐性,他小心翼翼地拂去玉碎屑, 发现簪杆线条不够圆滑,准备继续打磨时,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高亢的唱诺声。
“陛下摆架宣明宫!”
顾九卿拧眉,眸底的厌戾一闪而过。
“将东西收拾了。”顾九卿吩咐了陌花一声,随手将玉簪收入袖中。
须臾,司马睿踏入宣明宫。
此时,顾九卿端坐桌案, 手里拿着一卷书,认真阅读,陌花则在旁侍奉茶水。
司马睿挥手让陌花退下, 大步走过去,好奇问道:“看的什么书?”
顾九卿随手将书递给司马睿:“前朝史书,可有兴趣一观?”
以顾九卿的见识和才华从不不拘于闺阁女书,兵法谋书,经史子集皆有所涉猎。
司马睿并不感意外,搜肠刮肚地赞道:“此书甚好,观史明智,难怪你满腹经纶, 聪慧睿智,不输于世间任何男儿。如果九卿为男子,必定蟾宫折桂,登科入仕, 位列九卿。”
“此生能与你喜结连理,是我生平第一得意事。”
司马睿好话夸尽。
顾九卿并不接话, 从旁顺势取出一卷佛经,仔细誊抄,提笔蘸墨间,他问道:“陛下今日怎么得空来宣明宫?”
闻言,司马睿想起此行目的,便道:“明日就是大典,为何不搬入坤宁宫?”
坤宁宫是中宫皇后的居所,离皇帝的寝宫最近。
司马睿担心顾九卿为先帝遗命之事同他置气,才不愿意搬入坤宁宫。
顾九卿一边抄写佛经,一边轻描淡写道:“坤宁宫是废后吴氏住过的宫殿,我不喜欢有旁人居住过的痕迹。大典过后,让工部翻新整修坤宁宫,一应物什全部换新,刷漆换瓦,待坤宁宫焕然一新,我自会搬进去。”
司马睿顿时松了口气,高兴道:“这事儿好办,顾大人正是工部侍郎,将坤宁宫的差事交由他最合适不过。等坤宁宫完工,国丈升迁也有了正当由头,朝中自是无人敢非议。”
为了顾九卿,司马睿自是要抬举顾家。
顾九卿却道:“差事可以交由他,升官就不必了。”
司马睿狐疑:“为什么?”
顾九卿翻了一页佛经,淡声道:“外戚独大并非好事,父亲之能当不起更高的官位,我不愿顾家落得吴家的下场。”
顾显宗想要鸡犬升天,简直白日做梦。他不找顾显宗算旧账,已是看在顾桑和施氏的情面上。
否则,九条命都不够顾显宗死。
司马睿急道:“你怎能这般想?我不是先帝,顾家必不会跟吴家一样。”
“陛下根基未稳,高位官职不该任人唯亲,以吏部考核选拔为标准。”顾九卿顿了顿,不动声色道,“真有心恩赏顾家,不如讲这份殊荣给顾家女眷,母亲和三妹妹皆是我爱重之人,给她们即可。”
爱重二字,犹似带了一丝意味不明。
司马睿皱了皱眉。
赏赐顾九卿的母亲,自无二话。可是,连带顾桑都要沾光,心里不大得应。
司马睿身为男人当大度,不该同顾桑计较。
但是,只要看见顾桑在顾九卿身边转悠,就止不住的厌恶。
总感觉顾九卿待自己和顾桑完全不一样,他是丈夫,顾桑是妹妹,本就不该一样。
司马睿觉得自己太过小心眼,可又控制不住,心里甚至希望顾九卿像待顾桑那般待他就好了,他不可能对顾九卿撒气,只能怨怪到顾桑头上。
顾九卿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淡漠道:“时辰不早了,请陛下摆驾回宫。”
司马睿收回思绪,眼巴巴地望着顾九卿,支支吾吾道:“我……我想留宿于此。”
对上顾九卿清凌凌的目光,司马睿觉得自己亵渎了心目中的神女,可他每晚一闭眼,就是那日顾九卿瑟缩着流泪望向他的模样。
“我知道你的身子……你放心……我会……会……”
“陛下莫不是糊涂了,先帝Y世尚不足一月,正值国丧守孝期,当清心寡欲。”
如往常一样,顾九卿拒绝他留宿,这次的理由更是让他无可辩驳,司马睿难掩失望之色,知道顾九卿中毒体弱,可他也未必会做什么。
然而,就在司马睿不抱希望之际,只听得顾九卿又补了一句,“待孝期过,可留宿。”
新帝要处理国事,自是不同于民间父母去世动辄守孝三年,皇室以日易月,为先帝守孝二十七日即可。
自先帝驾崩,已有二十五日,只需等两天。
将近大半年都忍了过来,也不在乎这点时间。
惊喜来得太快,司马睿不敢相信道:“真……真的吗?”
顾九卿强忍着恶心,点了点头,命人将晕头转向的司马睿请了出去。
司马睿激动得在殿外徘徊了好一会儿,才在刘尚的催促下,一步一回头地离开。
啪地一下,顾九卿将笔和佛经都扔了,他眸眼沉戾地唤来陌上,低声叮嘱了一句什么,凛冽的面色方才略微消霁。
翌日,十月二十九日。
司马睿正式登基称帝,尊为平康帝,年号奉先。顾九卿则封为端明皇后,赐金宝金册,母仪天下。
场面盛大而庄严,百官朝贺。
只是,文武百官,乃至天下人,甚至皇帝本人都不知那位高坐凤台的皇后,竟不是女人。
两日过后,司马睿急不可耐地脱了孝服,如愿宿在了宣明宫。
殿内光线昏暗,空气中散发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
鲛纱轻幔,女人美丽的容颜在纱幔间若隐若现,司马睿未饮酒人已醉,双眼迷离,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登基大典上,一身凤袍凤冠朝他走来的顾九卿,他情不自禁地抱住了那抹朦胧而纤细的身影。
一切水到渠成。
他的皇后,超乎想象的美好,冰肌玉骨,令人心醉神迷。
司马睿尚沉浸在温柔乡的美梦,就被烦人的宫女叫醒了。
“陛下,卯时了,该准备早朝了。”
上什么朝?从此君王不早朝。
司马睿闭着眼不愿起床,翻了个身,伸手就想抱住身旁的女子,不想摸了个空,触手一片冰凉。
睁眼一看,枕边哪还有人,司马睿清醒过来,一把掀开床帐,发现顾九卿正坐在贵妃椅上看书,也不知何时起的床。
司马睿起床穿衣,一眼就看见床上那抹鲜艳的落红,沉寂下去的热血再次翻搅起来。
“时辰还早,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顾九卿放下书,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眉心,声音里透着深浓的疲累:“睡不着。”
旁边的陌花忍不住道:“陛下,娘娘向来身子骨弱,又有失眠之症,自陛下熟睡,娘娘再也没有入睡,已经坐在这儿看了将近两个时辰的书。”
昨夜的美好荡然无存,只剩下满心的愧疚。
司马睿羞愧地低下头:“怪我,都怪我,是我太过孟浪,一时情难自禁。”
说罢,就要宣御医。
顾九卿狭长的眸子几不可查地掠过一抹寒意,敷衍道:“我无事,等会儿补个觉便是,别误了上朝的时辰。”
司马睿道:“好,你先休息,我下朝过来陪你用早膳。”
然而,等司马睿上完早朝,顾九卿已经变成了一副病恹恹的模样,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看着好不憔悴。
郝御医正在诊脉。
司马睿见状,急问:“方才都还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
郝御医回禀道:“陛下,娘娘的身子与常人有异,实在太过孱弱,体内又有余毒未清,恐怕经受不住……”
司马睿一时没反应过来:“经受不住什么?”
郝御医道:“房事。”
司马睿脸色又红又黑,更加愧疚了。
一晌贪欢,害得顾九卿无法入睡不说,竟还病倒了。
顾九卿佯装虚弱道:“后宫冷清,该选新人入宫了。”
第121章
司马睿凡事以顾九卿为先, 但在这件事上态度尤为坚决,说什么都不同意充盈后宫。一登基就广纳后宫,岂不显得他对顾九卿的感情全成了笑话, 他不是先帝那般冷血无情之人,做不出这等寡恩之事。
最终, 司马睿命郝御医竭尽毕生所学专为顾九卿解毒,并调养身体。听闻云游在外的玄叶高僧回了静安寺,又将人请到皇宫,与郝御医一道研制解毒之法。
没过几天,郝御医和玄叶高僧果然不负圣望, 将解毒之法潜心研找了出来。司马睿大喜过望,随又得知,此毒虽然可解, 但是炼制解药的药材其中有五味乃世间难寻的稀世药材。
诸如火炙蛊虫、碧血灵参,崂山雪莲果,凝魂草,玄黄精。
每一味皆是司马睿听都没听过的药名,司马睿顿如霜打的茄子,再次焉了下去。
“这几味药,宫内药库一味都没有,放眼天下亦是难寻。”下首的郝御医苦恼道, “微臣和玄叶大师实在是囿于巧妇无米之炊。”
司马睿双手紧紧抓握住扶手,脸色难看道:“不管如何艰难,也要给朕找齐。”
玄叶高僧双手合掌,开口道:“阿弥陀佛, 陛下稍安勿躁。老衲云游四海时,曾因缘际会得了一株碧血灵参。这五味药虽不常见, 但也不是全无踪迹可寻。”
什么云游四海,那是翻山越岭,跋山涉水,一路化缘,也不知磨破了多少双鞋子才找到这么一株。
司马睿大喜:“当真?”
“出家人不打诳语。”玄叶高僧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骗起人来当真是脸不红心不跳,老和尚话锋一转,又道,“凝魂草,可固魂定心,传言有起死回生之奇效。老衲游历关外时,曾听说凝魂草似乎在西夏王庭,据说只传历代西夏王,从不视于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