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卿曾派人暗查过,凝魂草需用特殊的法子保存,不能轻易盗取。
司马睿皱眉道:“西夏吃了败仗,正准备向大燕朝贡,朕即刻修书一封,让西夏王将朝贡之物换成凝魂草。如果不交……”
“朕就将西夏变成大燕的疆土。”
司马睿将寻找其余三味解药的事交给底下人去办,便匆匆回了御书房给西夏王写信,派人快马加鞭送往西夏王庭。
宣明宫。
玄叶高僧看了一眼毫无血色的顾九卿,叹了口气道:“老衲从不骗人,一世清名全毁在了你手上。”
自从当年救了司马文烬小儿,一个接一个的弥天大谎就没停过,简直就跟上了贼船一样,下都下不来。
因愧对佛祖,受之有愧,静安寺主持之位唯有让与师弟,成为一个闲散游僧。
“师父是我的再生父母,这份恩德永世难忘。”顾九卿掀了掀眼皮,有气无力地道,“待此事了,日后再也不会打扰师父的清修。”
说罢,又看向旁边的郝御医,“我的性命就交托于二位了。”
郝御医与侄儿郝无名不一样,不仅醉心医术,更慕名利,四年前在顾九卿的安排下如愿进入御医院,短短几年便成为院判,自也成为顾九卿在宫内最重要的一枚暗桩。
“微臣勉力而为,定不负您所托。”
玄叶高僧看了眼郝御医,阿弥陀佛了一声,便与郝御医离开。
顾九卿懒懒地倚靠在榻上,黑羽鸦般的长睫垂下,眸眼一片沉恹。
遍寻几年,炼制解药的药材早就有了线索。玄黄精就在他手上,加上碧血灵参,现今已经有了两样。郝无名踏遍山河,已经找到古籍崂山所在之地,正守在悬崖峭壁处等待雪莲开花结果,不日便可取得。
其中最难获取的是凝魂草和火炙蛊虫,尤以火炙蛊虫更是难上加难,唯有持有者心甘情愿交出,并确保蛊虫处于活体状态,才能作为药引入药。
这是解毒最关键的一环。
火炙蛊虫乃至阳至刚之物,作为毒娘子家族秘宝藏于她体内,想要得到它,难于登天。
不过,这两年琴缺未死在毒娘子手上,应是有一线机会。
顾九卿仔细思量该如何得到火炙蛊虫,修长如玉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桃花玉簪,一时不察被尖锐的簪子划破了手指。
他低头瞧着指腹一点鲜红,莫名低笑了一声:“我都‘病’了这么些天,妹妹的病早该好了。”
顾九卿唤来陌花,问顾桑最近在忙什么。
陌花回道:“三姑娘和夫人去静安寺祈福烧香去了。”
“看来病真是好了。”顾九卿把玩着手中的玉簪,扯了扯唇角,“等她们回来,安排入宫探病。”
陌花问:“只是三姑娘吗?”
顾九卿说:“一起吧,免得她又借故推脱。”
“是。”陌花躬身应下。
……
听闻顾九卿封后大典过后,便一直卧病不起,施氏忧心忡忡之下,便去静安寺烧香祈福。原本顾桑没打算随行,但见施氏精神不大好,放心不下便跟着一道去了。
二人前脚刚回顾家,宫里后脚就来了人。
说是皇后凤体违和,忧思成疾,请施氏和顾桑移步宫中,以宽皇后忧思之心。
顾九卿会忧思成疾,顾桑明显不信,还没等她想好托词,施氏便满口应承了下来。
“有劳公公递话,我与桑桑这就入宫探望皇后娘娘。”
马车一路往宫里而去。
一路所过,金碧辉煌的楼台殿宇,飞檐斗拱间尽是皇家威严庄重。
顾桑无心欣赏皇宫的恢宏与美景,一路往宫墙深处而去,越是靠近顾九卿的宫殿,初时尚还平静的心绪不可抑制地翻搅起来,五味杂陈,甚至谋生后缩。
算起来,时隔将近三月未再见过。
顾桑既好奇顾九卿这个假女人当了皇后,变成了何等模样,又纠结见了面不知该以何等心态与他相处。
听观礼的世家贵女惊叹过那一日的顾九卿,凤袍加身,倾国无双。
她从未见过顾九卿穿过除了白衣以外的衣服,如凤袍那般鲜艳夺目的颜色,想来当是如那些贵女所说,动人心魄的漂亮。
顾桑心里七上八下,实在说不清自己对顾九卿抱着怎样的情感,想见又不想见,想原谅又不想原谅,馋那厮的好皮囊又心生胆怯,就这么拧巴着,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刚穿书那会儿,她将书里的角色全都当做npc,不管做什么都没有心理负担,可如今面对顾九卿,却倍感压力。因为,她渐渐将他当成有血有肉的人,在意他清醒地想要除掉自己,在意他实际上并不在意她的生死。
若是当他是个纸片人,当然就无所谓了。
胡思乱想之际,被小太监引到了宣明宫,并非皇后该住的坤宁宫。
顾桑看了一眼殿门黑色匾额上书‘宣明宫’三个烫金大字,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起伏的心境平复下来。
“夫人,三姑娘,皇后娘娘就在殿内等着二位。”
一个低眉顺眼的小宫女迎将出来,将顾桑和施氏引入内殿,便退了下去。
顾桑悄悄抬眼,正对上顾九卿似笑非笑的眼眸,一时愣住,忘了该按宫规行礼问安。
高坐上位的顾九卿并没有穿着宫装女裙,照旧是他那一身惯常的白衣,着装上并无变化。
顾九卿可以游离于规矩之外,不按宫里礼仪穿衣,特立独行。但是,施氏作为皇后的母亲,见到皇后依旧要依规矩行事。
施氏皱眉看了一眼发愣的顾桑,拽了拽她的衣角,正要屈膝跪下时,顾九卿温声道:“这里没有外人,母亲和三妹妹不必行此大礼,否则就是折煞于我。”
最后一句是对施氏所说,施氏自是不好坚持。
顾九卿收回目光,示意施氏和顾桑落坐后,未再看一眼顾桑,而是同施氏攀谈起来。
帝后登基大典没过几日,宫里便恩赏了一份殊荣,提了施氏的诰命。司马睿不愿给顾桑什么乡君县君等封号,就粗暴地赏赐了金银财宝等俗物,只有这等俗物才配顾桑这个心机女。
顾显宗见宫里的赏赐没有自己的份儿,原本不大高兴,但是转眼就领了翻整坤宁宫的差事,才又高兴起来。毕竟,赏赐妇人女眷不比封升官位,总要有像样的由头才行。
施氏趁此机会谢了一番恩,顾九卿淡淡道:“母亲养育我一场,这是你该得的。”
顾九卿面对施氏本就寡言少语,并不热络,大多都是施氏找话说。
施氏见顾九卿虽病着,但精神尚可,略略宽心:“娘娘体寒易生病邪,眼瞧着天儿越发冷起来,娘娘可千万要保重身子,及时增衣添被,莫受了寒凉。”
“母亲放心,我自会照料好自己。”顾九卿点了点头,视线顺势投在顾桑身上,他看着她头上的发带,慢慢说道,“宫里随时有御医候着,我的病症都是小问题,且不知妹妹的病可好些了?”
猝不及防被点名,顾桑‘啊’了一声,回道:“好,好些了。”
顾九卿幽幽道:“妹妹身子大好了,可我这身子还病着,不如在宫里陪我几日。诺大的后宫,又没有新进的姐妹,连个谈心解闷的人都没得,着实无趣抑郁啊。”
“皇后娘娘若觉得无趣,可让陛下陪……”
话没说完,猛地对上顾九卿陡然冷下的眸光,顾桑下意识住了嘴。
“妹妹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皇帝初登大宝,忙于前朝政事,何来的时间?何况,妹妹当初允诺我在秦王府住上三月,可还差些时日呢?”
顾桑心里咯噔一下,就知道这趟宫不是那么好进的。她定了定心神,道:“差的时日补了出来,我便可以回家吗?”
顾九卿看她一眼:“当然。”
顾桑抿了抿唇,不说话,等同于默认。
顾九卿却不打算轻易放过她,就那么当着施氏的面,慢悠悠地问道:“此前去西境两月有余,妹妹可曾想过我一时片刻?”
顾桑心中惊了惊。
当着施氏的面,她能说没想过吗?
这厮也太阴险了。
“皇后娘娘乃女中丈夫,我自是佩服不已,也是惦念的。”
顾九卿端起茶盏,拂了拂茶叶,唇角往上扬了扬。
又是那种怪异摸不着头脑的感觉,顾九卿每一句话表面上听着似乎正常,可就是哪里不对劲儿。
施氏狐疑地看了看顾九卿,又看了看顾桑,忍不住开口道:“宫里不比家里,桑桑在宫里住这么长时间,实在不妥,恐怕陛下那儿也有微词。不如……”
“母亲多虑了。”顾九卿打断道,随即吩咐宫人摆膳,“时辰尚早,母亲和妹妹先用膳。”
宫里的御膳确实非同一般的美味,只是顾桑心不在焉,并没食用多少,只每一样尝了口。施氏也是吃得满腹心事,偏又不知心事何从而来。
反倒是,顾九卿这个病人食欲尚佳,比平时多喝了一碗汤。
待用过膳,施氏便被送出了宫。
顾桑则被安排在偏殿的房间住下。
第122章
从隔扇门进去, 是一间宽阔敞亮的内室。
内里布局精巧雅致,精美繁复的千金拔步床,造型别致的桌椅, 紫竹花鸟翠屏,妆镜台, 茶具花瓶等摆件无一不精致。
西窗下的四方紫檀桌案上,摆着糕点小食,是顾桑平日喜欢吃的。
拔步床边的梨木竖柜里装满了鲜亮的衣裳,妆奁台屉匣里亦是装的满当当,全是姑娘家的头面首饰发簪, 几乎都是顾九卿送的,被他悉数搬进了宫。
从秦王府搬回顾家时,他送的衣裳首饰全部留在了碧玉轩, 一件都未带走。
顾桑对着琳琅满目的金银玉饰发愣时,一个宫装婢女带着几名制衣局的绣娘过来给她量体裁衣,说是奉皇后之命裁制冬衣,待到量好尺寸,一群人又哗啦啦退了出去。
室内再次安静下来。
顾桑坐在妆镜前,揽镜自照,她抬手扯下发带,乌黑头发顺势铺落开来。
她从匣子里拿出一支亮闪闪的金簪子, 简单挽起头发,又将金簪子往发髻上比了比。
比划半天,也没戴上。
啪地一下,将金簪子丢进匣子里。
她捧着脸, 嘟囔道:“一点儿都不好看。”
顾桑负气般地瞪着镜中的自己,里面的少女也瞪大杏眸, 回瞪着她。
“妹妹这是做什么?”
一道戏谑的声音忽然响起,随之镜中出现顾九卿的身影,他就站在她身后,狭长的眸子端看着镜中俏丽的少女。
顾桑没有回头,蹙眉看着镜中的顾九卿:“皇后娘娘不是病了么,怎么不在床上躺着歇息,来我这儿做什么?”
“皇后?”顾九卿眸色微沉,拖长了轻捻慢拢的音调,“妹妹非得恶心我吗?”
顾桑知道他心里不痛快,不能恢复真实身份不说,还要以仇人之子的皇后自居。
她垂眸:“天下人皆知你是一国之后,我不尊你为皇后,又该如何称呼?”
“妹妹可是吃醋了?”
顾九卿微微俯身,一手撑在妆境台面,映在镜面中的两道身影,仿佛他将她半搂在怀里。
恰在此时,少女松垮挽起的头发如瀑布似的散开,丝缎般顺滑的乌发拂在他手上,好像拂过他的心尖,带起一阵痒意。
“你!”顾桑又羞又恼,她伸手推他,却没推动,“别靠我这么近。”
顾九卿依言起身,让自己离她远了些。
太过亲近的距离,让她不自在,也让他颇为忍耐。
他叹道:“妹妹不喜我离你这般近,日后可如何是好?”
顾桑眼皮一颤,见他骤然离身,但镜子里仍是两道相错的身影,她起身走到旁边桌案,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坐在桌边,忍不住道:“你也别一口一个妹妹,我本就不是你妹妹。”
顾九卿身形颀长,随意靠在妆镜台前,笑看向顾桑:“世人皆知你是顾九卿的妹妹,我不唤你妹妹,又该如何称呼?”
顾桑一滞。
这是拿方才的话堵她。
见她抿唇不语,顾九卿又道:“如母亲一般,唤你……桑桑。”
‘桑桑’二字,由他唇间吐出,听着颇为亲昵,好似多了一丝缱绻的意味。
“你……你还是唤我妹妹吧。”顾桑磕巴道。
向来能言善辩的顾桑,竟也有吃瘪的时候。
“让我不唤妹妹的,是你,让我唤你妹妹的,也是你。”顾九卿斜眼觎她,起了逗弄的心思。
顾桑:“……”
自己把自己逼进死胡同了。
她低头喝茶,不说话,以沉默应万变。
顾九卿低笑了一声,缓步朝她走近,离她两步的距离停下,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口吻:“有时候,我还真想将妹妹的皮扒下来,看看真正的顾桑究竟是怎样的?”
顾桑心惊肉跳,下意识反驳道:“你也没让我见过真实的你?”
“妹妹这话属实没良心了,难道真的没看过吗?”顾九卿将手搭在腰间系带上,“我记得里里外外都让你看了个够,不介意让你再看清楚些。”
顾桑美目瞪圆,彻底恼了:“顾九卿!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想……”让你爱我。
顾九卿动作一顿,目光一错不错地凝视着顾桑,话到嘴边,说的却是,“我想再看一次妹妹腰间的血月胎记。”
顾桑愣住:“什、什么?”
待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轰地一下,小脸瞬间红了个透。
顾九卿从未看过她的身体,唯有静安寺温泉山洞那次,她浑身湿透,被毒蛇咬伤,是顾九卿趁她昏迷给换的衣服。不仅如此,他还帮她吸毒血了。
毒蛇咬伤的位置又是胸口。
久远的记忆霎时涌入脑海,将顾桑羞恼得无地自容。
当时,以为顾九卿是女人,尚且不自在。
如今,知道他是男人,再回想当初这一幕,简直就是要命的尴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最后,连顾九卿何时离开都不知道。
门外,顾九卿低头凝视着手中的桃花玉簪,精雕细琢的簪子,却未及送出手。
原是准备送与她,只是见她将那支金簪弃如敝履似的扔进匣子,他便犹豫了。
他不希望自己制作的簪子被她束之匣内,看都不看一眼,更遑论佩戴。
*
司马睿送往西夏的书信很快有了回信,西夏王甘愿追加两倍朝贡之物,也不愿将凝魂草献出。
司马睿大怒之下,仍想秉持先礼后兵的大国风范,派遣使臣前往西夏和谈。然而,顾九卿却建议先开战再谈和,此前战争乃西夏主动挑起,虽战败,却无求和的诚意。
“西夏一直觊觎大燕疆域辽阔且肥沃,始终未曾放弃掠夺大燕的野心,两国迟早会再战。眼下西夏兵败,却全无战败国的姿态,不妨趁此机会,将西夏彻底打压臣服。”顾九卿看了一眼司马睿,淡淡道,“正如陛下所言,如果不愿,便将西夏变为大燕疆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