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显宗不禁多看了顾桑一眼,且撒开了蒲姨娘的手。
觉察到顾显宗的变化,蒲姨娘恼恨地瞪了一眼顾桑,正打算补救两语时,施氏不咸不淡地接过话头:“三姑娘,你走的路还没蒲姨娘吃的盐多,比不得姨娘的妙语连珠,口才方面及不上是正常的,不必妄自菲薄。你是个老实孝顺的孩子,做父亲的不会忽视你这份孝心。”
说罢,又转向顾显宗:“老爷,菜都快凉了,先坐下用膳。今儿个本念着老爷归家,外出做事诸多劳累,恐吃不好睡不好,特吩咐厨房炖煮了老爷惯常爱吃的几样小菜,以及补养身体的几道药膳汤品,老爷可得趁热吃。”
顾显宗看着施氏那张威严的脸,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有劳夫人挂心。”
从始至终,顾九卿对几人之间的暗流视而不见,仿若一切跟他无关。
顾显宗落坐时,看向顾九卿的眼神格外慈爱,轮到顾桑和韦姨娘的一双儿女,却是明显不喜。
明白了,顾显宗只喜欢顾九卿和顾皎两个女儿,其他都是摆设。
顾桑倒不在乎便宜父亲的喜欢,大快朵颐地享受着美食,对于顾皎频频瞪来的目光也彻底无视。
没了顾桑起头阴阳怪气顾九卿,顾皎也没得添油加醋的机会,自是要扮演‘姐妹和睦’的样子,毕竟她在顾显宗这个父亲眼里是个识大体的乖乖女。
饭间,顾显宗重点关心了顾九卿,问了一些日常琐事,又问了练琴的相关进展,顾九卿都一一答了,你问什么我便答什么,态度比较冷淡,但依旧掩饰不住顾显宗对嫡女的爱重。
“为父相信九卿的才华,宫宴上必能一鸣惊人,讨得贵人们喜欢。”
他的嫡女定能入皇家贵胄的眼,届时是入宫,还是嫁皇嗣为妃,皆有可能。
只可惜,太子妃人选已定下,要不可博一博。
顾九卿垂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底若有似无的阴翳:“我,不为任何人喜欢。”
他们不配。
顾显宗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对顾九卿的态度习以为常,倒也没多说。
心道:你都准备献艺了,得不得贵人们另眼相看,可就由不得你了。
顾桑瞄瞄顾显宗,又瞄瞄顾九卿,埋头干饭。
*
散席后,顾显宗没有去蒲姨娘住处,而是去了施氏的主院。毕竟晚上的补汤还是熨帖的,暖了顾显宗的胃。
只是,施氏同他说了顾皎故意针对顾桑的事,顾显宗对顾皎的维护让她极为不悦。若是以前,施氏提这件事只是将顾桑当做筏子,可如今,倒是真心疼顾桑。
没了娘,爹又不关心,连差点高热死掉这种事,生父都能表现的如此冷血。
原本顾显宗还要留宿,施氏怎能容忍丈夫同别的女人翻云覆雨后,晚上还要与她同床共枕,便打发走了顾显宗。
“我累了,你还是去其它屋歇着罢。”
直到顾显宗拂袖离去,许嬷嬷才重重地叹了口气。
“夫人,何必呢?”
施氏道:“不想恶心自己。”
……
顾桑本想跟顾九卿同路,奈何某个不长眼的家伙,非要找她不痛快。
青石小路上,顾皎拦住她的去路,趾高气昂道:“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顾桑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顾皎,下一刻,状似反应过来,笑道,“恭喜二姐姐。”
顾皎被搞懵了:“恭喜什么?”
顾桑笑眯眯道:“恭喜二姐姐免了惩罚,恭喜二姐姐抄完《女则》,重获自由,这不算是喜吗?”
“谁要同你说这个?”顾皎恶声道,“我且问你,你是不是要弃明投暗,非要背叛我,去捧大姐姐和主母的臭脚?你别忘了,大姐姐是要嫁出去的,以后顾家可是我哥哥的,也就是我跟我娘的。”
顾皎只想给顾桑一个教训,好让她迷途知返,并不想失去这个共同讨伐顾九卿的同盟。
因为,顾皎害怕顾九卿,不敢正面杠。
可顾桑敢。
顾桑没被顾九卿推过冰池,对顾九卿没有阴影,而顾皎差点冻死,对顾九卿有着发自心底的惧怕。
如果顾桑知道顾皎的真实想法,只会呵呵冷笑。她对顾九卿的阴影,不比顾皎少。
差点被活生生掐死,还悬着沉井而死的命运。得亏她心理素质爆表。
顾桑说:“二姐姐,我想你搞错了,我不是弃明投暗,而是弃暗投明!大姐姐这般优秀的人,值得我们做妹妹的,一辈子追随!二姐姐狭隘小气,嫉妒成性,再不改正行事作风,小心哪天自食恶果。”
“你!贱人!又是什么好东西?”因内心的阴暗被顾桑戳破,顾皎气急败坏,扬手就要打顾桑。
顾皎爱留长指甲,这一巴掌下去,非刮花脸不可。
顾桑错开一步,抓住顾皎的手腕,用力一甩,将顾皎甩得踉跄几步,她环视了一圈,低声道:“二姐姐,旁边就是你掉下过的池塘呢,这个季节虽不及冬天寒冷,但估计也不好受吧。”
“你要干什么?”顾皎惊慌道。
“我想说啊……”
顾桑咧开嘴,慢慢扯出一抹冷笑。只是那笑在树影婆娑间,阴暗的光影下,衬得有些阴森,犹如鬼畜。
“大姐姐能做出的事,我也做的出。我什么都没有,可不比二姐姐什么都有。”
“所以,没事少来烦我。”
顾皎连连后退,惊得说不出话。
她被顾桑威胁了。
恐吓完顾皎,顾桑哼着小调愉快离开,却不知暗夜深处隐藏着一双诡谲的眼睛。
第19章
顾皎恨恨地盯着顾桑的背影,将手里的伞砸了出去,只是没有命中目标。
零星小雨有渐渐变大的趋势。
她又去捡伞。
地上缓缓出现一道黑影,昏淡的光线下,黑影头顶仿佛长着一张血盆大口,尤为可怖。
鬼……鬼啊。
顾皎心脏骤然缩紧,瞬息之间已经脑补了各种食人害人的鬼怪,她浑身颤动,伞也顾不得捡了,拔腿就要跑。
“跑什么?”
身后倏然传来冷漠无温的声音,顾皎颤动得愈发厉害,跑得也更快了,仿佛有厉鬼追着她索命。
“这么怕我?别不是在背后说我坏话了?”极轻的声音,哪怕顾皎不想听,也还是随风入了耳。
顾皎捂着耳朵,疯狂地朝慧心院跑去。她要找顾桑麻烦,并没带婢女,池边又没什么人,万一……
顾九卿撑着伞,飘然从阴影处走出来,状似无奈的语气:“我很可怕?”
陌花老实道:“主子心慈,对那两母女已是多加宽恕。”
“心慈?连你也认为她们能活着,仅仅是因为我心慈?看来你在内宅困得太久,失了该有的锋芒。”
顾九卿面色倏忽一冷,目光森然,“这两个字,我不想听见第二次。”
陌花惊骇:“属下知错!”
下了一周多的秋雨终于停歇,天光放晴,露出了久违的阳光。
顾桑的小日子也随着雨过天晴而完了,早起迎着暖阳在院子里跑了几圈,又练了几遍现代改良版的五禽戏。古代医疗体系落后,稍不注意一个感冒就能要人命,何况面对顾九卿这种阴晴不定的女主,除了心理素质强大,还要有一个好的身体。
早膳后,施氏派人送来几套头面首饰和一批上好的绸缎料子裁制新衣。顾桑高高兴兴地向施氏表达了一腔感激之情,附带几个笑话和一通彩虹屁将施氏哄得合不拢嘴。
许嬷嬷感慨道:“三姑娘这张嘴可真甜,夫人脸上的笑容都多了起来。”
施氏看了一眼顾桑离去的背影,说:“这孩子不像孔姨娘老实本分,是个心思伶俐的,只要她不走歪路不打歪主意,我是愿意拿她当女儿庇护。等她及笄,给她寻一门好亲事,添一份丰厚的嫁妆送她出嫁。”
顾桑以前作妖太深入人心,施氏虽相信她已有所改变,但要完全接纳她,还需时间。
出了主院,顾桑一边往昭南院走,一边对秋葵说:“把东西给我,我要亲自送给大姐姐,这么好用的东西,大姐姐一定会喜欢。”
秋葵将梨花檀木匣子递给顾桑,犹疑道:“姑娘,真的没问题吗?奴婢总觉得不太合适,这种太过隐秘的闺阁之物……大姑娘那般清冷的人见了……怕是未必欢喜?”
“那是你没试过,等你试过就知道它的好处。”顾桑笑着拍拍秋葵的肩膀,说,“保证让你欲罢不能,后悔没有早日用上这种好东西。”
秋葵红着脸,小声道:“姑娘越说越离谱了。”
顾桑抱着木匣子,让秋葵先回了荷月院:“不用跟着我了。”
途径枫林,传来一阵美妙的琴音。
顾桑走进枫树林,踩过层层火红的枫叶,在枫林深处的亭子,见到了抚琴而奏的顾九卿。
漫天飘落的红色枫叶下,唯有那身白衣是天地间唯一醒目的色彩。
顾桑害怕惊扰了弹琴之人,不自觉停下脚步。
她看着顾九卿,聆听着琴声。
随着琴音的流泻,她仿佛看到了星辰大海,看到了山川河流,一幅绝妙的山海图仿若出现在眼前,令人叹为观止,令人震撼。
这……就是《山海止息》吗?
一曲骤停,顾桑仍沉浸于曲中,直到一声悠冷似月的声音传入耳畔:“你怎么来了?”
她方回神,扬起笑脸道:“大姐姐,你弹的真好听,我从未听过如此好听的琴音,让人身临其境,仿佛亲临你曲中的山海星辰,不知此身在何处?”
顾九卿笑了下:“没想到你还懂音律?”
顾桑嘴角微翘,迈步走向亭子:“原本是不懂的,不知为何,只要一听大姐姐弹琴,就很容易沉浸其中,我想是大姐姐的琴技世上独有,已入化境,雅俗共赏,哪怕是对牛弹琴,牛也是能听懂的。”
顾九卿轻哂:“溜须拍马的功夫倒是一绝。”
顾桑:“……”
顾九卿宽袖一拂:“该奉承的话都说了,可还有其它事?”
意思是无事该滚就滚,别打扰他弹琴。
“自是有的。”
顾桑扬起一抹清甜的笑,她将梨花檀木匣子往顾九卿面前一伸,那动作略显狗腿,笑容也变得有些谄媚起来,“这可是我改良的好东西,女子的福利,保证大姐姐喜欢,用了还想用。”
顾九卿看她一眼,扬手接过木匣子,打开之后,从里面勾出一道白色的软软的棉布条。
很奇怪的东西,更奇怪的是两端还有两道一指宽的带子,看着好像能拴起来。
顾九卿并没意识到这是何物。
顾桑眉飞色舞地上手比划,嫩白的手指放在自己腰间两侧,做了一个系绳子的动作:“大姐姐,我将草木灰换成了吸水性强的棉花,两侧又缝了小带子,你每次来葵水的时候,就系上。嗯,像我这样,服帖又舒服,安全又卫生,睡觉也不容易侧漏。”
她其实想弄现代那种能沾在里裤上的,但暂时没找到粘性好安全性又好的材质,只能用这种笨办法。
“走路也方便,不会移动,别看东西不好看,但胜在实用方便。”古老月事带用了一次,她是再不愿尝试第二次,动作幅度大一些总担心掉在裤腿里。
顾桑秉持着这种闺房好物,自要同姐妹分享的原则,越说越开心。
然,顾九卿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眸里一点点渗出森寒的光。
守在亭外的陌花着实没想到顾桑送的东西,竟是女子月事带,也是吓了一跳。
她快步上前,在主子想杀人之前,一把夺过木匣子连同顾九卿手上的怪异东西,啪地一下,将木匣子合上。
陌花试着提醒道:“大姑娘?”
顾九卿的手按在琴身,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很是适合弹琴的手,此刻却泛着森冷的白。陌花知道这双手不只擅长弹琴,更擅杀人。
顾桑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儿,顾九卿不喜欢她送的东西。
她往陌花身后缩了缩,下意识摸了摸发凉的脖子,讪讪道:“我女工不太好,针脚绣的难看入目,大姐姐不喜的话,我拿回去自己用。”
说完,夺过陌花手中的木匣子,拔腿就想跑。
“留着。”顾九卿说。
顾桑回头,不解地看向顾九卿。
顾九卿神色恢复如常,风轻云淡道:“真像你说的那般好用,倒真是好东西。”
顾桑干笑了几声,挺起胸膛,自豪道:“绝对好用。”
这一下一下的,快吓出心脏病了。
直到从枫树林出来,顾桑心里一直发怵,顾九卿虽收了她的礼物,但总感觉送礼没有送到位,也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她缝制的东西确实看起来有些奇怪,但这是女子的私用物品,就算第一眼不认可,难道不该是秋葵那种害羞不好意思的反应吗?
女主怎么是那种反应?
脖子上的凉凉感一直伴随到她回到荷月院,顾桑都未想通。
第20章
想不通的事情就不想,顾桑依旧该如何就如何,每天到顾九卿面前刷一波好感,奉茶逗趣,做糕点小食,花式彩虹屁随时到位,在别人诸如施氏眼里,她跟顾九卿的姐妹情是蒸蒸日上,然而实质上并没什么突破。
顶多混了个脸熟。
顾九卿不是弹琴,就是研读经书。兴起时,就给她点反应,意兴阑珊时,多半是她唱独角戏,将她忽略个彻底。
那感觉很不好,就好像顾九卿只当她是个解闷的玩意儿。
顾桑能感觉到,顾九卿的心里铸就了一道任何人都不可逾越的沟渠防线,本以为男主是个例外,然而男主也是在女主心房之外,也不知谁有幸能进驻到女主的心里,成为被女主珍视所爱之人。
“没关系,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再一次从昭南院出来,顾桑看了眼顾九卿冷冽孤傲的脸,为自己鼓舞士气,“我一定会赢得大姐姐真正的信任!”
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转眼便是太后寿辰,顾九卿打扮得同平素没甚区别,依旧一袭白衣,一支简单的白玉簪挽发,除此,再无其它佩饰物。
施氏略一皱眉,但也没说什么。
顾显宗却道:“今日是太后寿诞,你这身显得太过素净,不如换一套颜色亮丽的衣裳,看着喜庆。”
这话就差直说,你一身素缟,哪里像给人过寿,办丧差不多。
顾九卿轻飘飘扫了一眼顾显宗,淡淡道:“既是贺寿,贺的是心意,与外相何相干?”
他巴不得穿一身丧服,让整个皇室为祭!
顾显宗面皮隐隐抖动,指向顾九卿:“为父的话不管用了?必须去……”
话没说完,就被疾步而来的顾桑打断:“父亲,我觉得大姐姐这身极好!”
顾显宗不悦道:“好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