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时,清亮的眸中不乏艳羡之情。
顾明哲愣了愣,兄长的保护欲霎时爆棚:“三妹妹,我也是你的兄长,以后大哥哥会像爱护二妹妹一样爱护三妹妹。”
“真的吗?”顾桑顿时开心的笑起来,眉眼弯弯,“我也有亲哥哥了。”
顾明哲被小姑娘明灿的笑容感染,连日的烦闷憋堵逐渐消散。
*
顾李两家的婚事最终定了下来。
李家父子屡次登门拜谒,意欲聘娶顾家二女为新妇,即使被顾家姨娘怒斥为难依旧坚持,顾家被李家的诚意打动顺水推舟成其好事。
“听说那李家二少爷长得不赖,性情端良,当初顾二姑娘落难做了他的通房,人家也没逼迫为难,是个厚道人。”
“一南一北相隔千里都能成就好事,李家二少爷和顾二姑娘缘分不浅哪。”
“李家是商贾出身,如今傍上燕京顾家,虽然只是庶女,但却是顾大人最疼宠的庶女,其兄又是嫡母名下,李家真是好运道瞎猫碰上死耗子,阴差阳错跟京城权贵官宦家结了亲,有了靠山,日后改换门庭入仕当官可就有了门路。哪怕不做官,做生意也比以前容易多了。”
“诶!顾二姑娘不嫁给李家,难道还能嫁给京城里门当户对的夫家不成?以二姑娘的身份,原本嫁给家世稍逊于顾家的男子做正妻是没问题,如今怕是不成了,哪个男人能忍受头上青青草原。”
“女孩子名声不好听了,可就难找婆家哪。”
有说顾李两家成就好姻缘的,也有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反正好话坏话参半。
人们议论顾家这门亲事的同时,自然免不了带上北嘉郡主,毕竟两人遭遇相似,境遇却不同。
一个仍是‘冰清玉洁’的郡主,一个却即将远嫁作商人妇。
顾府这边既定下亲事,便连同婚期一并敲定,日子定在腊月,时间上有些仓促,但顾显宗不愿面对同僚异样的目光以及指指点点,更不愿顾家姑娘一直处于舆论中心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只想尽快平息这件事带来的恶劣影响。
顾显宗本意不愿顾皎远嫁,可顾皎做过他人通房的事早已人尽皆知,就算日后京城有夫家愿意接纳,不在意这件事,或许情浓时无甚关系,情淡时,这桩事便会成为丈夫对准妻子的矛头再起波澜,毕竟是顾家理亏,就算为顾皎撑腰腰杆儿也挺不起来。
顾皎是他最爱惜的女儿,顾显宗自是希望她往后的日子过得顺遂。
李家门第不显,无权但有财,顾皎嫁过去便是锦衣玉食的富贵日子,不会为银钱这种阿堵物发愁。何况,李家若要借顾家的势,便不敢刻薄顾皎,只会尊着她巴结她,就算真受了什么委屈,自有顾家为她撑腰做主。
女子的一生无非就是荣华富贵,顾皎这门夫家虽不贵重,但占了富裕二字。
顾显宗耐着性子将这番利弊给蒲姨娘剖析了一遍,蒲姨娘便没再反对,只轻声啜泣着偎依在顾显宗怀里,红着眼睛看向他:“顾郎,我们的皎皎以后当真会幸福?”
“嗯。”顾显宗说,“你也劝劝皎皎,就算是低嫁到李家,也别太骄纵任性,商人重利可也看重脸面,关起门来可以使小性子,外人面前可不能拂了夫家的脸面。”
蒲姨娘柔声道:“妾省得,之前是妾目光狭隘,不懂顾郎的苦心。”
顾显宗见蒲姨娘如此懂事,亦是松了口气,遂又道:“我仔细观察过李子舆那小子,即使不是家中长子,却也是个有想法的有主见的,似乎有心入仕,等他和皎皎成婚后,寻得合适的机会现在外地给他找个差事做做,有顾家帮助提携,李家又有钱财,只要他善于钻营自身本事又过硬的话,以后还愁皎皎回不了京城么?”
有了这话,蒲姨娘顿时安心多了。
只是顾皎反对的厉害,死活都不愿意嫁到李家,就连李家二少爷派人送过来的珍珠玛瑙头面首饰等物全都打砸到了地上,要知道,这些可是她以前最喜欢的东西。
顾皎坐在床边,头缠绷带,气怒不已。由于太过气闷,刹那间受伤的部位一阵剧烈疼痛席来,疼的她伏倒在床上呻/吟不已。
她不明白,爹爹不是说要给她做主吗?怎么转眼就要将她嫁回到李家?
她不甘心,不甘心自己这辈子只能做商人妇。
蒲姨娘进屋看到一地狼藉,紧皱眉头,抬手挥退下人,弯腰捡起一窜翡翠手珠,晶莹剔透的颜色一看就是上品,可见李子舆花了是真花了心思。
她走到顾皎身侧,叹息一声,轻轻环住顾皎起伏不定的身子。
“皎皎,女儿家一辈子就活个好名声。”
顾皎猛地抬头,尖声厉气地道:“娘也觉得女儿不干净了,没人要,只能嫁到李家。”
“你是我的女儿,在娘心中无论如何都是最干净最纯洁的姑娘,可旁人不这般想。近来京城的谣言恶语,想来你也听过一些,这些可怕的言论,刀不见血却能要人性命,娘不能让你一辈子被人指摘非议,也不能让未来的婆家看低你。目前来看,李家是最好的选择,李家人身份低下,资望不高,但李子舆是个努力上进的人,又能花心思对你,他日何愁不能重回京城?”
顾皎听得不甚明白,蒲姨娘摸摸她的脑袋,解释道:“你爹爹答应给他找个差事做,因缘际会,重回京城指日可待。”
蒲姨娘将翡翠手珠戴在顾皎的手腕,拨动了几下珠子,说:“皎皎喜欢的东西,日后在李家可随心置办,不必涩于囊中束手束脚。”
顾府的份例虽不至于委屈了顾皎,但也不能到随心所欲的地步,且花销皆要在施氏的管筹之下。
顾皎看着手上漂亮的翡翠出神,过了好一会儿,头没那么难受,她才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难道这罪白受了。”
原本就是害怕牵扯出顾皎和北嘉郡主害人不成反被害的缘由,北嘉郡主那边率先捂下,顾皎似乎是白白撞了墙。
“也不算。你爹爹心疼你,会置办一份丰厚的嫁妆作为补偿,以后也会尽可能提点你的夫君。”
顾皎沉默。
好半天过后,她才问道:“为什么北嘉郡主还能跟以前一样?”
蒲姨娘没说话,只是愈发抱紧了顾皎。
因为,顾显宗看重官名,看重顾家的名声。
因为,顾家没有承显侯府门第高。
也因为,顾显宗圣心没有承显侯夫人那般浓重,跟圣上没有亲眷关系。
……
“儿子,李家跟顾家的亲事能成全靠菩萨保佑,一定要多捐些香油钱。”
“知道了。”
“跪拜时,要心诚,不要三心二意惹怒了菩萨。”
“知道了知道了。”
说话的两人正是来静安寺烧香拜佛的李家父子,在燕京城磨了大半月,总算是结成了这门亲事,虽舍出去不少银两,但相比顾李两家的婚事,这点银钱只是毛毛雨不值一提。
李冬阳是个信佛之人,这些年走南闯北的做生意,一般都是逢庙必拜,保佑家宅平安,保佑生意顺利。连同这门婚事,李冬阳也觉得是上天的眷顾,怎么偏就他们李家将落难的顾二姑娘买入了府。但他的儿子李子舆却跟他完全相反,对佛祖神灵的保佑向来嗤之以鼻。
进入主殿前,李东阳再次叮嘱李子舆:“心诚则灵。”
李子舆嗯一声,大咧咧地撩袍跨了进去。
李子舆跪在蒲团上,转头瞥一眼虔诚跪拜的老父亲,扯了扯嘴角,也学着他的样子有模有样地拜了拜。
拜过菩萨后,李冬阳捐了一大笔香油钱,庙里的和尚一个劲儿对他说‘阿弥陀佛,施主乃大善人转世也。’
李子舆噗嗤一笑,转身走了出去。
抬头望天,见天空飘起了细雨,李子舆想起了初见顾皎的场景。
那天,也是这样下着绵绵小雨,只是南方的雨没有北方的冷。他和三两好友喝完酒,归家途中路过人市,打算买两个貌美婢子送给他的好大哥,进去挑选时,一眼就看见最漂亮的顾皎。
一排排年轻的姑娘低头站着,只有顾皎被绳索绑住双脚,显然是逃跑过多回。
她头上的乌发早已被雨水打湿,湿哒哒地黏在面颊,狼狈的很,顾皎的五官长相偏向于明艳,但小脸毫无血色,唇齿惨白,纤弱的身子更是摇摇欲坠,当真是楚楚可怜。
真是可怜啊。
大哥应该喜欢这样的姑娘。
一个脑满肥肠的男人上前拉扯她,满嘴浑话:“小娘子身段不错,就她了,以后给老子暖被窝。”
顾皎惊恐地往后缩,整个身子抖如筛糠:“不!不要!我爹爹是忠毅伯,是工部侍郎,你敢侮/辱我,他定要杀了你。”
“哈哈哈,疯了吧?忠毅伯府的姑娘能被卖到这里?”男人大笑着问人牙子,“你们信吗?”
人牙子道:“她有癔症,当初就是妄想爬主家的床才被府上的女主人发卖,一会儿说自己要嫁贵人,一会儿说自己是千金大小姐,一会儿又说自己是遭小人暗害了,脑子糊涂着,到现在还认不清现状。”
然后,他多出了五倍的价钱买下她。
忠毅伯府的姑娘,就算不是,他也不亏。
万一是呢?两三百两的银子赌个前程,稳赚不赔。
第38章 晋江首发
李子舆撑着把伞, 心情颇好,在寺庙里闲逛起来。
他站在许愿树下,望着满树的祈福条, 不以为然地哼了哼。忽的,目光顿住, 李子舆疑惑地眯起眼睛。
那是――
定晴再看,哪儿还有什么人影,许是眼花了。
肩膀倏忽一沉,李子舆转身看向满面怒容的李冬阳,无奈道:“爹。”
李冬阳吹胡子瞪眼:“跑哪儿去了?我就跟主持聊了两句, 你小子就跑没影了。”
李子舆揉揉鼻子:“随便转转。”
李冬阳狐疑地看了李子舆一眼,不太相信他的话,倒也没多问。
……
后院一处僻静的寮房, 茶香阵阵,满室皆是此起彼伏的落子音,大珠小珠落玉盘,极为动听。
纵横交错的棋盘上,黑白棋子厮杀激烈。
然而,执棋人却是风轻云淡。确切的说,只有手执黑子的人才是真正的淡定从容,另执白子的人面上虽镇定自若, 但额头渗出的薄汗早已泄露出他的焦躁。
顾九卿执一黑子,目光平静地看向对面的男子:“殿下可确定了?”
“不……”司马睿下意识想反悔重新落子,然而下一刻,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落子无悔。”
黑子落下,顾九卿说:“殿下, 你输了。”
“九卿棋艺高超,我自愧不如。”司马睿想要擦掉额头的汗水,又觉得不过是一场棋局就被对方逼的溃不成军,不想让顾九卿小瞧了去,他一边抬手擦拭汗,一边描补道,“何故这般热?莫不是炭火烧的过旺?”
顾九卿扫一眼身后垂侍的陌花:“将窗子全部打开,顺便将炭盆往我这边挪挪。”
陌花垂首:“是。”
“别别……别开窗,将炭盆往你家姑娘跟前挪一些便好。”司马睿急忙道,“九卿怕冷,可别冻着了,我一个大男人这点热受得住,九卿的身子最要紧。”
陌花见顾九卿对她颔首,立即会意,没再开窗,只将炭盆往顾九卿旁边挪了一下。
即使炭盆远离自己,亦没了对弈时的剑拔弩张,司马睿依旧觉得浑身冒汗,不是精神高度紧张激起的汗液,而是面对心上人……热的。
司马睿觉得喉咙有些干渴,仰头饮了几口热茶,哪知热腾腾的茶水入腹,感觉整个人都热腾起来。
他看向顾九卿:“九卿,我……”
一方洁白的帕子伸至眼前:“殿下似乎还是很热,擦擦汗。”
眼前的绢帕不同于其他姑娘鲜艳的款式,除了用料讲究,却是洁白如雪无任何绣样图式。
司马睿怔忪片刻,接过帕子,一股清幽的淡香随之袭入鼻端,愈发教他心猿意马。
下一瞬,凛冽的寒风拂面,伴随着轻咳声。
司马睿一个激灵,神智瞬间清醒。
司马睿皱眉,扭头看向半开的窗户,忍不住责怪陌花:“你家姑娘身子骨弱,怎么又把窗子打开了?”
顾九卿咳了声:“是我的吩咐。”
知道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司马睿又欢喜又自责,欢喜的是顾九卿主动关心他的冷热,自责的是他让九卿受罪了。
司马睿快步走过去,关上窗户:“我没事。”
他闻着帕子上的幽香,不自觉抬手擦汗,那股子香味扑鼻而来,如他设想的那般愈发浓郁,只是纯白如雪的帕子瞬息沾染上了汗渍,有损它的洁净。
莫名的,司马睿觉得自己似乎亵渎了心中的神女。
他呐呐的:“帕子脏了……我……”
顾九卿说:“脏了便放在桌上。”
司马睿本想顺势拿回去,他不舍地放下帕子,想要将其收入囊中的想法没法宣诸于口。
顾九卿淡淡地扫了一眼司马睿,吩咐陌花取出一个精美的黄花梨木长匣子递给司马睿:“恭贺殿下到大理寺主事,这是贺礼,聊表心意。”
自上次太子母族纵马踩踏案过后,魏文帝就想重用司马睿,只是顾忌吴皇后的面子才没有立即任命。这回借着寻回北嘉郡主一事,将司马睿调离京兆府,主管大理寺。
司马睿是皇子,升降贬谪不是循着官吏升官那套准则,有无官身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掌握实权,能不能封王封爵,能不能离皇权更进一步。
大理寺主审判,主要职责是负责全国各地案件的审核,还有就是审查犯事的达官贵人,能被大理寺关押的都不是一般官员。
虽没具体的官职,但权力却是极大。魏文帝既然让司马睿主管大理寺,其权力凌驾于大理寺卿之上,大理寺卿不确定的案子需得请示司马睿。
更重要的是,可参政议事。
以前魏文帝让司马睿到京兆府做事历练,纯粹是打发给他一个苦差事,压根就没机会上朝议事。
司马睿打开长匣子,里面是一支玳瑁狼毫笔,笔管做工讲究,笔尖齐圆,显然是精挑细选得之。
比帕子贵重多了。
胸中激荡,他不禁脱口而出:“我去向父皇请旨赐婚。”
顾九卿问:“几成把握?”
满腔热忱顿时被一盆冷水浇下。
司马睿垂头丧气。
父皇才开始重视自己,明显是希望自己干出成绩,如果沉溺于儿女情长,父皇定会对他心生不满,前功尽弃。
顾九卿漠然地瞥了一眼司马睿,又给他吃了颗定心丸:“殿下既无把握,我便等到殿下有把握那一日。”
司马睿抱着木匣子傻笑,整个人飘飘然,犹如踩在云端,连自己怎么出的寮房都不记得,淋了雨也不知。
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九卿果然心悦我。
刘尚默默给自家主子撑伞,看着主子傻乐的模样,忍不住忧心忡忡:这大姑娘还没过门,殿下就被人家姑娘拿捏得死死的,以后可还有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