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桑说:“我们做妹妹的,该做的礼数该尽的心意做到即可。我送的,二姐姐也不见得喜欢,还瞪我呢。”
“三姐姐说的对,我们问心无愧便是。”顾兰的情绪来得快消散的也快。
顾桑眯了眯眼,说:“走,去前院看看热闹。”
“三姑娘,请留步。”一个清秀的丫鬟叫住顾桑,躬身道,“奴婢是二姑娘的贴身婢女春屏,二姑娘想同三姑娘单独聊两句,不知三姑娘是否方便?”
顾皎端坐铜镜前,已穿戴整齐,经过这段时日的精细调养,面色红润了些,不似刚回府时的瘦骨行销,亏损的身子也补回了些。她着一身红嫁衣,衬得精神面貌更好了几分,难怪出嫁当穿红,这般鲜艳的颜色,即使是陋颜女子怕也会呈现出新嫁娘的喜气。
出嫁本该是姑娘一生最欢喜的时刻,但顾皎眉宇间并未见多少喜悦。
认命,不代表欣然接受。
顾桑抬头看了一眼被红嫁衣衬得娇艳的顾皎,问道:“不知二姐姐想同我说甚么?”
顾皎怒目瞪向顾桑,咬牙切齿道:“三妹妹,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一切皆是拜你所赐!”
顾桑装糊涂:“没听懂。”
见顾桑抵赖不承认,顾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自己落到这般田地,嫁给粗鄙商户子做新妇,都说是天造良缘实则是笑话她。
她也不会傻到相信自己和北嘉郡主是运气不好,卖人不成反被卖,不可能这般巧合,只能是被人算计了去,吃了这天大的哑巴亏。
“三妹妹敢做不敢当吗?我即将嫁离燕京,临行前,还不能得你一句真话,我以前只是觉得你蠢笨好拿捏,没想到是我眼拙,三妹妹其心之毒之恶比恶霸匪徒都甚,三妹妹藏得可够深!”
顾桑反唇相讥:“做什么又当什么,二姐姐不必在此阴阳怪气胡乱攀扯。你怀疑什么,大可告官告父母,让他们纠出害你的真凶,为你做主还你公允!”
笑话!她就是个敢做不敢当的小人罢了。
再说顾皎是不是蠢,没有证据之前,她怎么可能承认授人于把柄。
顾皎低吼:“北嘉郡主都不欲追究,我能报什么官。如今大姐姐又成了康王未婚妻,爹爹为了大姐姐,也只会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知晓这个道理,才会有恃无恐。”
没有顾九卿和康王的婚事前,顾显宗也不会给顾皎做主,顾显宗虽宠爱顾皎,可显然还有一些东西是重于这个宝贝女儿,比如脸面,家族荣辱,他的仕途等。
顾桑淡淡道:“二姐姐既然不欲追究,就安心出嫁罢。那李家二郎长得又好,家中又有财,且花了重金聘娶你,不论是真心喜欢二姐姐你这个人还是另有所图,目前来看李家人都不会薄待你。当然,做长远计,二姐姐最好希望家中父兄姊妹强大得力,母家的威势震慑才能保你一辈子安稳无虞!”
“哼,你如今倒敢对我说教,不就是巴结上大姐姐和主母?”顾皎冷笑连连,心里那股子滔天憋郁邪火发又发不出。
顾桑幽幽道:“人往高处走,二姐姐莫不如学我一般也去巴结大姐姐?二姐姐以往寻傍的那些贵女,哪个比得上大姐姐的前程。”
顾皎喃喃:“巴结大姐姐?”
她只觉世事不公,只有对顾九卿的嫉恨与怨憎,从未想过巴结。
顾桑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慢悠悠道:“二姐姐出嫁前听多了七大姑八大婆华而不实的讨吉恭维话,不如听我说说掏心窝子的话。你总是嫉妒大姐姐,厌憎大姐姐,想要比大姐姐嫁的好,事事都想超过大姐姐,可你与大姐姐不论容貌气质就是学识才华,哪一样比得过。就是自出生起,你是庶她是嫡,身份上碾压你,年岁上碾压你,你得尊她大姐姐。这么说吧,你生来就不如大姐姐,后天努力也追赶不上,你与大姐姐的差距犹如天斩,一辈子都逾越不过去。当然,不只是你,就是我与大姐姐亦是如此,人贵有自知之明,过好自己不行么,非要往死里折腾自己。”
“言尽于此,好自为之吧!”
顾桑一口气说完,也不管顾皎听没听进去,转身就出去了。
反正天高路远,顾皎算是摆脱了炮灰的命运。
悖她可真是个好人。
……
施氏将顾皎的婚事操持的热闹又喜庆,招揽宾客,周到尽心,轻易便博取了嫡母和善大度的好名声。不论施氏与顾显宗私下如何不睦,对外,两夫妇皆是恩爱夫妻的模样,夫唱妇随。
施氏忙里偷闲时,瞥见不远处观看少年们投壶的顾桑,将她招呼至身前,笑问:“桑桑,今日做客的儿郎众多,可有看对眼的俊俏少年郎?”
顾桑张了张嘴,娇憨道:“母亲,我又不着急嫁人,留意他们做甚?”
施氏摸摸顾桑的头,慈爱道:“你大姐姐二姐姐皆有了婆家,顾兰还小,便剩你了。我记得桑桑来年夏至及笄,到时可是大姑娘了,万不可再推脱。”
顾桑仰头看着施氏,忽然说道:“母亲,不如让我招婿上门吧。”
这个时代,男子向来以上门为耻,何况她只是个小小庶女,招婿更是天方夜谭。
施氏想也没想,断然拒绝:“不行!”
入赘的郎君要么家境贫寒想要借势,要么就是自身平庸无能之辈,能有几个好的。
顾桑垂下眼睛,委屈巴巴道:“可是,这样大姐姐嫁人后,我便可常伴母亲左右。母亲身边虽有大哥哥,以后娶了新妇,大哥哥会和新妇一起孝敬母亲,但总归没有女儿贴心的,我和大姐姐总要留一个在母亲身边。”
施氏皱眉。
顾明哲有蒲姨娘这个生母在,就算日后娶妻生子,也只会和新妇偏向生身母亲,与她这个嫡母倒底是隔了的。别看顾明哲现在对她孝顺,回府必请安问候,嘘寒问暖,可恭敬有余,却不亲近。
嫡母和生母倒底不一样。
就拿顾皎的亲事来说,顾明哲见说不动顾显宗,便来求过她几次,都被她严词拒绝,也不知是否存了嫉恨之心。从此事亦可看出,顾明哲并没为整个顾家作考量,只是一味维护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胞妹生母。
这个‘嫡子’真能当得起顾家满门荣辱?
“入赘之事还需从长计议,容后再说吧。”施氏态度不似方才那般坚决,显然有几分动摇。
招婿入赘比议亲嫁人要麻烦许多,能拖便拖呗!
顾桑如是想。
*
吉时将至,振聋发聩的礼炮声中,李家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到了顾府。
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在人群中尤为扎眼,皮囊确实不错。在被顾明哲为首的几个顾家子弟刁难时,亦是翩翩有礼,沉着应对,原本大家以为市侩商户子肯定是一身铜臭味,没甚学问,只打算稍加为难简单做诗即可。
结果,新郎官略沉吟,张口便是三四首令人惊艳的催妆诗。
顾明哲低声对着旁侧的堂兄弟们,道:“这厮定是有备而来。”
说罢,临时起意,现场考据起对联。
顾明哲在国子监求学,没道理比不过不学无术的商户子。然而,几番回合下来,新郎官都对了出来。
对联皆是顾明哲现想出题,新郎官不可能提前准备答案。
顾桑看了几眼意气风发的李子舆,暗道,这家伙当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刚好买下顾皎这个倒霉蛋?
迎亲的一整套流程走下来,到送顾皎上花轿时,顾九卿总算漏了个面,在顾皎含泪拜别双亲后,顾九卿聊表几语作为长姐对庶妹的祝福和关爱。
“……夫妻和顺,一生喜乐!还望万事慎行,莫要行差就错!”
虽然,语气比较冷淡,但字面意思是祝顾皎幸福安康。
吹拉弹唱声中,花轿渐行渐远。
顾显宗第一次嫁女,自是黯然神伤,蒲姨娘更是哭成了泪人,几乎哭倒在顾显宗怀里。
施氏看了一眼顾显宗和蒲姨娘,什么都没说,转头就走了。
顾桑想跟上去,却被顾九卿叫住。
“三妹妹。”
“大姐姐有何吩咐?”
“边走边说。”
两人朝芳菲院的方向走去,待走至无人处,顾九卿方道:“听说三妹妹想招婿上门?”
“大姐姐消息灵通,我前脚说与母亲,大姐姐后脚便知晓了。”顾桑抬眼看他,黑白分明的眸子清透灵光,“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母亲跟我提过几回议亲的事,都被我以年纪尚小拒绝,可母亲只当我女儿家脸皮薄,口是心非,我想着母亲也是一片好心,屡次拒绝便是好赖不分了,才想出这般托词。”
她一顿,对着顾九卿轻眨杏眸:“不知大姐姐对我这番解释,可还满意?”
看着少女姣好的脸蛋,顾九卿伸手轻抚了抚她的脸颊,漆黑如墨的眸子幽幽沉沉的:“不满意。”
顾桑嘟囔:“大姐姐要如何才满意?”
顾九卿斜睨着她,冷笑不语。
……
第44章
及至年关, 各府走动频繁。
施氏带着顾桑出门交际,怕她怯场,先是将她引荐给了几位交好的世家夫人, 顾桑一一行礼问好,态度恭谨, 礼数周到,长得甜美可人极具欺骗性,嘴甜又会哄人,轻易便将夫人们哄得眉开眼笑,引得她们争先夸赞。
施氏顿觉脸上有光, 开始频频带她赴宴交际。
这是顾皎不曾有过的优待,以前顾皎千方百计想让施氏带着她出门,哪怕有顾显宗的授意, 施氏也不待搭理。
对于顾九卿这个亲女,施氏倒更愿意带上,只是顾九卿宁愿练琴读书礼佛,也不爱去这些场合。
年底各府之间宴请颇多,有的只需备上厚礼送过去,不必亲自到场,有的交情匪浅,无法推脱, 施氏免不了亲自走一趟,有时上午赴了这家,下午又得匆匆赶往另一家。
不是在赴宴,就是在赴宴的路上。
这可真是个体力活, 当然也是极耗精力的。
女人扎堆的地方,免不了各种攀比掐尖, 比衣裳比首饰比脸蛋比高矮胖瘦,比哪家父兄官职高,比谁家亲事好,比哪个郎君有本事长得好看,比哪家宴席上的茶点精巧好吃,诸如云云。
同时,顾桑收获了一堆八卦。
衡阳老王爷被老王妃赶去睡书房,未来太子妃有个青梅竹马,杨太傅家的小儿子爬墙摔断了腿,承恩公家的次子喝花酒差点冻死在街头,六皇子有了心上人不知是谁家姑娘,还有祈伯侯家的小公子多看了柳家幺女一眼,次日就传出对人家一见钟情,此类种种不胜枚举。
这可真是古代绯闻聚集地。
顾桑吃瓜吃的不亦乐乎,差点吃撑了。当然,作为未来康王妃的女主更是被姑娘们议论的神乎其神,没见过顾九卿的都来找她打探呢,什么顾九卿当真长得像九天仙女,你有这么个仙女姐姐是不是压力很大,你大姐姐这般有学问每日都读的什么书,师从何人……就不一一列举了。
有艳羡女主的,自也有嫉妒女主的,顾桑碰到那种不怀好意别有心机的姑娘,提高警惕,坚决不给他人可趁之机。
其间杨靖儿找过她一次麻烦,因其醉饕的事大家先入为主认为杨靖儿又是故意找茬,轻松便应付过去。
总的来说,女主没在场就没有发生大的纷争,如果是女主在场,那便另当别论。
各府家宴顾九卿尚能躲过去,作为未来康王妃,除夕宫宴却是避无可避。
大年三十,除夕。
顾桑醒来时,顾九卿已经同顾显宗和施氏入宫赴宴,她慢吞吞地洗漱起床,给院中的仆婢小厮发了提前备好的喜钱,好像就无事可做了。
顾兰穿着漂亮的花袄子,带着兄长顾明柏来找她,邀她一道剪裁窗纸,贴窗花,这种手工类的活儿还有点兴趣,等后面玩的什么骑竹马,兔儿爷,都是小孩子玩的把戏,兴致便不怎么高昂。
她看一眼两兄妹,顾兰拎着一盏骑黑虎的兔儿爷玩的兴奋不已,顾明柏却显得有些畏缩,时不时偷瞄她一眼。
顾明柏比顾兰大两岁,却长得十分瘦小,顾家不可能短缺吃穿,多半挑食不长肉。因为口吃说话不利索,性子比妹妹更为胆怯惧生,面对顾桑时,除了方才磕磕绊绊地唤了一声三姐姐,便再也没开口说过一个字,看她的眼神甚至有一丝惧怕之意。
“二弟弟,你怕我?”顾桑笑着问他。
顾明柏顿时慌乱不已,结结巴巴道:“不,不是。”
顾桑蹲下身子,与顾明柏平视,并掏出两颗饴糖塞到他手里,诚恳道:“三姐姐为以前做过的错事,向你道歉,是三姐姐做的不对,你能原宥三姐姐吗?”
原身以前打骂过顾明柏,没少欺负他,给他留下不小的阴影。
顾明柏惊诧,不可置信地望着顾桑,怀疑自己听错了。
“二弟弟不说话,我就当你原谅了。”顾桑眉眼含笑,拿起他手里的饴糖伸至顾明柏嘴边,哄小孩子的语气,“啊,张嘴。”
顾明柏呆愣愣张开嘴,只觉唇齿间溢满甜丝丝的味道。
顾兰跑过来,小脸笃定道:“我就说吧,三姐姐可好可好了,哥哥还不相信,现在可信了。”
顾明柏看看顾兰,又看看顾桑,大着胆子低眼说道:“三……三……姐……姐姐,糖……糖很……甜甜,我……我很喜欢……吃。”
这就是小孩子,单纯,善良,一声道歉一块糖便能轻易原宥。
顾桑温柔地摸摸他的头,弯唇笑道:“二弟弟的声音真好听。如果下回能看着我说话,便再好不过了。”
顾明柏抬头,只看见顾桑眼里温良的笑意,并没有从前的嘲讽鄙视。
晚上的团圆饭尤为丰盛,鸡鸭鱼肉皆是基本标配,还有其它数道珍馐菜肴。
这是主桌的席面。
还在院中给府上下人们置办了六桌,虽不及主桌花样繁多,但每一样皆是色香味俱全,比他们平时的吃食不知好了几倍。
这些都是施氏进宫赴宴前提前安排好的,主家记着仆婢们为顾家的劳累辛苦,下人们感念主家的恩德与赏赐。不仅置办团圆席面,还有赏银和年货发放。
“今年夫人发的赏银比去年提高了一成,大家日后可要更加尽心为老爷夫人做事。”
“是啊!夫人看似威严,但待我们这些下人却是极好,赏罚分明,处事公允,从不克扣工钱,逢年过节的赏赐更是少不了,发的米粮都是市面上的好货,家里人一年到头都吃不到几回这般好的米。”
外面赞誉施氏的话传入膳厅主桌,蒲姨娘心里很不是滋味,哼道:“我们这位夫人倒是惯会笼络人心!”
韦姨娘见蒲姨娘停下箸筷,也跟着停了筷子,顾兰和顾明柏见状,自也不敢动筷。
顾桑正夹了一块醋溜排骨,仿佛没看到顾兰给她频频使的眼色,也没看见蒲姨娘的冷脸,将排骨径直放入嘴里,一副享受美食的模样,细嚼慢咽,腮帮子鼓鼓的。
“厨娘今日烧煮的糖醋排骨火候到位,肉香软嫩,唯一不足之处,就是过于酸了些,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子酸味。”顾桑认真点评道,而后给出中肯的建议,“如果不喜欢吃酸的,可以忽略这道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