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陆太守就被顾九卿敲打威胁了。
顾九卿似笑非笑道:“陆大人,可知我为何找你,而非青州太守?”
陆太守只觉得顾九卿无比狂妄,怒道:“本官如何知晓?”
顾九卿玩味道:“因为青州太守已是必死之人,而陆太守却在生与死之间徘徊,我愿意给大人指一条生路。”
陆太守政务能力稍次,人品也有瑕疵,但并非草菅人命鱼肉百姓的昏官。只是深受儒学思想,拉不下脸面承认顾九卿一个女子比他更有政治才能。
更重要的是,顾九卿竟握着能毁了他官途的把柄。
一个远在燕京的闺秀,却捏着一个地方官吏的要害,这是何其可怕之处。
陆太守被拿捏了。
顾九卿离开前,轻飘飘地说:“陆大人只要谨记,你我初心皆为百姓。至于毁人仕途的事,我没兴趣。”
陆太守当时特别愚蠢地问了句:“你不怕本官杀了你?”
顾九卿冷笑:“陆大人大可一试,是你的人先关照我,还是我的人先关照大人?”
陆太守一噎,彻底被拿捏住了。
“可行否?”陆太守看了一眼林功曹,问道。
林功曹思索了一番,大赞道:“妙啊。那些豪绅大户在城外施粥也不过是图虚名,但施粥不过杯水车薪,不能真正解决流民的安置问题。如今,不过同样是给于虚名和一些小恩小惠,却能让他们争先为官府分担一部分流民的压力。”
顾九卿提出的措施是,一是让世家大族、商户等手握大量良田的人雇流民耕种,让流民卖己为佃农,朝廷没有减轻赋税的政策,但拥有田地的主家却可自行减免佃农上交的粮食数目。当然,无利不起早,按照乡绅大户接纳流民的数量,官府除了给于名声上的嘉奖外,更为其家族子弟提供免试的州学名额,如果其中读书优异者,优先推举至燕京最高学府国子监。
商户经商,也可给于一定优待。
官府针对商户的政策稍微放宽些,漏出来的可是白花花的钱财,远比流民交的那两三瓜歪枣多多了。
二是,有保家卫国之心的男丁流民,给其盘缠与路引,让其前往边军从军。既有口饭吃,又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加上政府设立的屯田,开垦荒地,建立收容所,发放救灾钱粮等一系列安抚流民的政策,很快便能将流民妥善安置。
毫无意外,豪绅大户全都鼎力支持,显然官府给于的是实实在在的好处,比施点粥带来的虚名更有价值。尤其是关于读书的破格录取名额,为族中子弟读书,拿钱财去疏通关系撒出去的银钱亦不是一笔小数目,甚至比流民上交的粮食高出数倍。而且,流民是帮他们种地,怎么看都是利大于弊。
有些家中缺仆婢丫鬟的,也优先从好手好脚的流民中选买,签死契还是活契,以流民意志为先,反正价格比人市还要便宜。
流民被井然有序地安置。
常氏见无家可归的流民着实可怜,也去买了一批孤苦伶仃的女孩入府为婢。
顾桑和顾静在院中纳凉时,正巧看见管事嬷嬷领着一群面黄青瘦穿着破烂的小女孩入府。
女孩们从未见过如此漂亮好看的宅院,脏污的脸蛋表情木讷,却又忍不住好奇地偷瞄。
管家嬷嬷皱了皱眉,却没出声呵斥,等女孩们梳洗吃饱饭,再教规矩也不迟。
顾静看着这些流离失所的女孩们,有些难过道:“我听嫂嫂说,这批新买入府的都是在水患中失去父母的孤儿,她们真的好可怜。”
顾桑说:“堂嫂和堂姐皆是宽仁慈和的主子,她们来了这里,至少以后不会忍饥挨饿,每月还有一份不错的薪资。”
古代买卖人口自由,下层百姓生活穷困潦倒,处处都是剥削与不公。
幸亏她穿的不是流民,她是忍受不了卖身为奴,还不如让她死。
女主虽然帮助陆太守解决了流民问题,也只能算是勉强解决温饱,并没动富商权贵的利益,底层百姓依旧生活的水深火热。
毕竟,大环境如此。
顾桑低头看着自己细弱嫩白的手。
这就是一双软弱无力的手,什么都做不了的手,她轻轻握手成拳,也只抓了微薄的空气而已。
她摇了摇头,笑自己,瞎触动什么。
顾桑坐了一会儿,起身回屋,刚到小院,迎面碰上正要出门的顾九卿,陌花和陌上以及四位护卫跟随其后。
她愣住:“大姐姐。”
顾九卿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低声道:“在麓州等我。”
顾桑定定地看着顾九卿,知道他是铁了心让她呆在麓州,她急道:“大姐姐,我知道雍州行非常危险,你是不愿让我置身险境,才让我留下。但是,你也会遇到危险,我必须同你……”
话未说完,顾桑只觉脖间一痛,眼前一黑,整个身子顺势歪倒在顾九卿怀里。
“妹妹,听话不好吗?”顾九卿轻叹。
等顾桑醒过来,已是第二日下午,顾九卿早就出了麓州地界。
顾桑气得狠狠锤床。
她就想当女帝的救命恩人,不行吗?
第82章
夕阳斜下, 漫天霞光。
一辆马车快速行驶在官道上。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惊恐的呼救声。
“好汉饶命!啊,不要杀我。”
“救命!救命!”
一个身穿布衣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 正被几名黑衣人追杀。
男人已经被捅了一刀,恐惧绝望之时, 突然看见官道上疾驰的马车以及骑行在侧的护卫,男人瞬间迸射出强烈的求生欲,捂着受伤的肚腹踉踉跄跄地朝马车跑去。
一边跑一边喊:“追杀我的是雍州太守,我乃太守府的书佐……”
眼看就要被追上的黑衣人一刀贯穿后背,一道冷漠的声音从快速行驶的马车里传出。
“陌上。”
音未落, 只听得哐当一声,黑衣人的长刀被一柄破空而来的暗器瞬间击落。
男人已经明显感觉到刀尖划破后背的皮肉,可谓险之又险地在生死间走了一遭, 知道自己得救,浑身近乎脱力地倒在地上。
黑衣人则被纵身而至的陌上,一脚踹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马车戛然而止。
为首的黑衣人捂着胸口,恶狠狠地盯着马车,威胁道:“臭娘们,让你的护卫滚开,少他娘的管闲事。敢同吕太守做对, 活腻歪了!”
“一个不留。”
顾九卿狭长的凤眸陡然腾起一抹沉戾的杀气。
陌上恭敬无比地应道:“是,主子。”
下一瞬,身形快到近乎于虚影,刀光剑影之间, 几名黑衣人被瞬息割破喉咙。
为首的黑衣人捂着鲜血喷射的脖子,惊愕地瞪着持剑而立的陌上, “你,你……竟是……”
毒楼之人?
传言江湖有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组织,即毒楼,集暗杀情报于一楼。里面培养的杀手皆是一等一的高手,世间无人能逃过毒楼的追杀。早几年,毒楼偶尔兴起接几件暗杀任务,这几年却了无踪迹。
执掌毒楼的楼主更是神出鬼没,无人窥其真容,行事尤为低调,像是销声匿迹了一般。
久而久之,江湖便以为毒楼的存在只是传说。
没想到自己今日竟死在毒楼之人手上。
能雇其毒楼做事的女子,是谁?
黑衣人到死都不知道。
就连被追杀的书佐孙平也被吓傻了,两眼一翻,径直昏死过去。
等孙平再次醒来,已是身处客栈,肚腹的伤已被医治过。
天已经黑透了,客房内点着一支蜡烛,并无其他人。
孙平看着自己被处理过的伤口,愣了半晌,总算确信自己真的得救了。
房门推开,一个白衣女子随之踏入。
孙平看向顾九卿,眼露迷茫:“姑娘是……”
“顾九卿。”
顾九卿冷冷地扫了一眼孙平,“不过一个小小书佐,为何被吕良史追杀?”
吕良史,乃雍州太守,也是追杀孙平的幕后真凶。
孙平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不是孙某不愿说,而是孙某不愿牵连恩人。”
“不愿牵连?”顾九卿面露嘲讽,“阁下真是高风亮节,求救之时,倒愿意牵连无辜者?”
孙平顿时羞愧不已。
一边求救,一边却报出追杀者的名讳,就是变相逼迫马车的主人出手相救。
“既是强人所难,我倒是十分乐意强人到底。此行正好前往雍州,你便与我们一道回雍州。”
顾九卿面无表情道。
孙平大惊失色:“恩人去不得,万万去不得!雍州不太平,恩人……”
猛地对上顾九卿洞若观火的眼睛,以及顾九卿手里摇晃的账册,孙平只觉两眼一花,下意识就去摸胸口处的衣服,原本缝进衣服里的账册早就不翼而飞。
知眼前女子绝非等闲之辈,孙平不敢小觑,也不再隐瞒:“既然,恩人非去雍州不可,孙某就将自己知道的雍州情形详细告知,恩人也好有应对之策。”
雍州太守吕良史同州牧康守义早就沆瀣一气,暗中合谋企图将雍州分化出去,意欲形成一方割据势力,与大燕朝堂分庭抗礼。
当地官员们或因利益或被威胁,基本都已投效吕康二人,两人俨然是雍州的土皇帝,控制着雍州这方小朝廷。
这两年,雍州的消息已经不能真正传入燕京,他们想要朝堂知道雍州什么情况,朝堂便只能知道什么,严格控制传入朝堂的讯息,蒙蔽朝堂耳目。但凡有不听其行事的官员,胆敢乱传递消息者,便被随意扣上罪名、阖族受牵连。
“哎,前不久的陈大人偷偷往燕京送了封信,被吕良史这个畜生知道,就将陈大人全家杀光了,连弱稚孩童都未放过,真是惨啊。”
孙平口中的陈大人乃雍州下属右阳县县令,不愿同流合污,便让信重的衙役连人带信藏在一支由雍州出行的商队里,商队属于雍州首富郑家,而郑家早已投靠吕良史,官商勾结,狼狈为奸,为吕良史和康守义大肆敛财。
郑家的商队受其庇护,这才能躲过城内的鹰爪成功将信送到了京中。
只是没多久便被吕良史发现,落得个全家死绝的下场。
也因此,近段时间入雍州的商队排查甚严。
吕良史和康守义准备趁着朝廷尚未反应过来,分批购入粮食,并将运送粮食的商户控制在雍州城。如今的雍州城就是外松内紧,入城易,出城难。
至于孙平倒不是陈大人那般有风骨的人,实在是吕良史以为是他告的密,意欲除掉他,被他察觉后,索性就卷走当地官员的名目和账册,如过街老鼠般在雍州东躲西藏,后来又躲进泔水桶才逃出雍州城。
孙平是个孤家寡人,想女人时就去找窑姐儿,也没妻儿,逃命时自然没有累赘。
孙平不是个好人,却比陈大人命好,幸遇贵人搭救。
孙平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顾九卿:“恩人,孙某该说的都已经说了,绝无半点隐瞒,此行凶险万分,恩人还要去雍州?”
顾九卿拂袖起身:“与你无关!”
孙平急道:“可是,那吕良史是个好色之徒,恩人这般好样貌,必定一入雍州就会被吕良史的狗腿子盯上。
顾九卿眸色阴寒:“是吗?”
……
麓州,顾府。
“静儿,今日怎么没跟三妹妹一起玩?”
常氏一边拨弄算盘珠子盘算账薄,一边看了眼摇篮边逗弄奶娃娃的顾静,随口问道。
顾静捏捏奶娃娃的手,说:“三妹妹心情不好。”
常氏拨算盘的动作一顿:“因何?”
“跟大姐姐有关。”
常氏立即反应过来:“是因为大姑娘去雍州的事?”
顾静点点头,好奇问道:“大姐姐来麓州没几天,都还没玩尽兴,为何突然去雍州?”
“探望故人。”常氏解释道,“大姑娘前两日来向我辞行,幼年有位帮助过她的故人生活在雍州,多年未见,好不容易出一趟燕京,自然要去探望一二。”
说是辞行,实则是托付二房多照看顾桑几分。
话里话间,皆是姐妹情深。可常氏就是莫名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一个丫鬟快步走进来。
“少夫人,公子回来了。”
常氏面色一喜。
一个身穿锦袍戴玉冠的俊朗男子大步走了进来,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走到常氏身边,端起茶猛灌了几口:“渴死我了。快,玉娘帮我收拾几身换洗的衣物,等我抱抱小崽子吃两口热饭,就动身前往雍州。这批粮食要的急,老爹又催了好几遍。”
见顾明崇回来,顾静不便久呆,松开奶娃娃的小手,起身道:“哥哥,嫂嫂,我先回屋了。”
“静儿也在啊。”顾明崇这才发现摇篮旁的顾静,呵呵笑道。
常氏白了一眼顾明崇,半是埋怨半是嗔怪道:“静儿这么大的人,你都没看见,整日就知道在外面瞎忙,也不知道多关心关心家里人。”
顾明崇伸手握住常氏的手:“是是是,我的错。我以后一定多关心静儿,也多关心夫人。”
“就会贫嘴。”常氏锤了顾明崇一拳。
顾静垂了垂眸眼,悄悄地出去了。
哥哥嫂嫂的感情真好。
想到自己将嫁之人,顾静眸色有一瞬间黯然,但又被她极快地敛去。
屋内,顾明崇亲了亲常氏的脸蛋,伸手从摇篮里抱起大胖儿子举高高:“小崽子,想爹爹没?爹爹可想死你了,哎哟,又重了。”
胖儿子舞着小胖手咯咯笑,乐得见牙不见眼。
顾明崇回头对常氏道:“瞧见没,儿子说想爹。”
常氏无语:“话都不会说,你从哪儿看出来?”
顾明崇:“小崽子笑的这么开心,不是想我是什么。不过,爹爹又要出门一趟,好几天都要见不到小崽子了。”
常氏猛然想起顾九卿的叮嘱,面色一凝,当即吩咐奶娘将小崽子抱到隔壁屋子。
顾明崇不满:“我都没抱够……”
“我有正事同你说。”常氏正色道,“前不久,燕京顾家的大姑娘和三姑娘来麓州了。”
“我知道啊,福伯派人给我说过。”顾明崇笑道,“有玉娘你这个贤内助在,大伯父家的两位堂妹定会被照顾的十分周到妥帖,怕是都不想回燕京了。”
常氏没好气道:“大姑娘让我转告你,不要急着将粮食运到雍州,尤其是远高于米市价格的情况下。”
顾明崇一愣:“大妹妹在哪儿,我问问具体的情况。”
“已经去了雍州。”
像顾九卿这种养在皇城根下的官宦嫡女,许是察觉出了什么,顾明崇神色当即凝重起来:“玉娘,你把当时大姑娘同你说话的场景,仔细与我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