凹下去的后脑勺却很快又鼓了起来。男人痛呼一声,艰难起身,下一秒,又是一锤,狠狠地凭空砸下!
跟着又是一锤,又是一锤!
一锤连着一锤、一下接着一下!
攻击如暴风骤雨般落下,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头、肩膀、腿……凡是有骨头的地方,都在不断响起碎裂的声音,男人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个脸盆,被丢在最恶劣的冰雹天里,不过转眼,身上已经被砸的全是大坑小坑。
绿线抽动萦绕,千疮百孔的身体开始疯狂的自我修复,然而修复的速度全远远赶不上锤子落下的速度,况且身体可以修复,精神却不能――
强烈的痛感如海浪般一叠又一叠地袭上,如盐水反复冲刷着疼痛神经的末梢。一开始还能勉强硬挺,到了最后,意识都已经被痛到几乎涣散――
死了算了。
在某一个瞬间,男人甚至冒出这样的念头。
这都叫个什么事,不如死了算了。
――而就在他几乎昏死过去的时候,那暴风骤雨般的攻击,又忽然停了。
男人已经被砸懵了,以至于一时间都没意识到这事。他缠满绿线的身体直直趴在地上,鞋子已不知蹬到了哪里,手套也挣掉了一只,露出绿线构成的破烂食指。
食指无力地弹动一下,意识终于逐渐回笼。然而还没等他完全回神,方叶心已经朝他本人冲了过来,手里似还拿着什么亮闪闪的东西――
某种冰凉坚硬的东西划过脖颈,强行拖着男人往后挪了几步。后脑勺一下磕在餐桌的桌腿上,发出咚一声响,男人这才稍稍清醒了一些,下意识伸手在脖子上摸了摸,触感是金属制的冰凉。
男人一下清醒过来,心也跟着凉了大半截。
……是锁链。
金属的链子绕过自己的脖子,另一端被拴在了餐桌的桌腿上,将他的头以一种极为别扭的方式固定在了餐桌下面。男人不死心地又沿着链子仔细摸了摸,好消息,链子本身不粗,瞧着应该是网上买的玩具,应该很容易挣脱;坏消息是,这条链子本身,已经被方叶心加了三个挂锁。
锁链不牢,但挂锁很牢。起码光凭自己,肯定挣不开。
事已至此,男人也没了挣扎的心思,只冷冷看着提着锤子缓步靠近的方叶心,脸色阴沉地扯了扯嘴角:
“你早知道我回来?”
“我故意让你来的。”方叶心停下脚步,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没好气地捋了下凌乱的头发,“看到我装锁,你肯定以为我在防你。既然要防,就说明你能对我造成威胁。”
况且她现在是唯一落单的人,这小小的一间屋子里又控着男人的三个分|身,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她都是对方的最佳下手对象。
但正门已经当着他面被锁住了。那就意味着对方必须通过其他方式进来。因为担心男人想不到合适的方法,她还特意在房间里摆了个大冰桶做提示――不然的话,光靠一个空调也够用了。
好在男人还是挺上道的,很快就看懂了她的提示,回归本体后,也不负所望地直奔自行车库――那里还有她之前丢下的冰块,换言之,还是一个小冰箱。
寻找冰箱、进入冰箱、传进冰箱,男人凭一己之力,如同冷藏柜里的痔疮栓一般凭空出现在了方叶心的世界里。带着他的钢缆锁和杀意。
当然,方叶心既然敢要他来,肯定会提前做些准备。
“异空间内部的网络可以正常用,所以我提前在客厅放了两个摄像头,画面直接同步到备用机。你一进来我就知道了。”
方叶心淡声说着,随手打了个响指,四面八方的镜子响应似地齐齐亮起暖黄的灯,灯光之下,画面变化,所有的镜子,转眼又变成了色彩斑斓的装饰画。
这一无声又绚烂的变化落入男人的眼里,变成了难以理解的愕然。方叶心好笑地看他一眼,漫不经心地往后一靠。
“镜子灯光画,没见过吗?很基础的手工制品,关灯是镜子,开灯是画……原理很简单,成品却很有意思。”
制作也很简单。一个框子、一张画、一块半透镜、还有一点灯带……现在放在客厅的这些,就是方叶心为了对付男人特意赶制的,为了操作方便,专门加了声控装置;因为有些材料来不及买,还拆了不少客厅原本的灯带应急,她还挺心疼的来着。
默默想着,视线再次落到男人身上。注意到男人依旧带着困惑的双眼,方叶心忍不住挑了挑眉。
“你这人也是挺有意思。口口声声要去追求什么伟大的技术和文明,却连这种小学生都能做的科学小摆件都不知道……”
她轻声咕哝着,缓步上前,将锤子往地上一支,径自当着男人的面蹲了下来:
“算了,懒得管你了。”
“不管怎样,总算是和你见着面了。难得有机会,不如好好聊聊吧,你觉得呢?”
男人本以为自己已经死定,听她这么说,不由愕然抬头,随即迫不及待地开口:
“可以,你想要什么?不论是什么,我都答……”
“闭嘴。”方叶心没好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是在跟你说话。”
……什么意思?
男人愣了一下,怔怔望着方叶心的双眼,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浮上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恐惧。
方叶心的眼睛很明亮,明亮到他几乎可以在里面看见自己的倒影。他不确定是不是看错,但在自己的倒影之上……似乎有什么,正在动。
不,是真的有东西在动。自己的脖子后面,隐隐约约的,又探出个脑袋般的轮廓。
下一瞬,下巴似是被人用力握住,抬起,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开。
舌头仿佛正被另一只手摆弄,他听到自己在说:
“好啊好啊,我也正想找你呢。”
第五十三章
没人知道,方叶心的后颈处其实早就是汗。
手也一直在抖。
准确来说,从她在监控里看到男人身影的一刹那,手指就在克制不住地抖。
两个摄像头,全部都是安装在高处,斜着向下拍摄的,正好能拍到男人的后背。因此,方叶心看得特别清楚――那个男人的背后,确确实实是趴着个人的。
一个只有头的女人。
头颈以下,全是绵密的绿线,丝丝缕缕地交织,勾勒出一个粗糙的人形的轮廓,两个大约可被称为“胳膊”的部位,向前紧紧圈着男人的脖子,看上去仿佛十分亲昵。
……然而考虑到男人对此似乎全无感知的事实,这种亲昵,反而显得更加诡异了。
意识到这点,方叶心更是一阵头皮发麻。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她和男人是什么关系?她在这一连串的事件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方叶心不清楚。
她只知道,有些事情,不是装作看不见就不存在的。如果想要彻底解决这事,有些问题,她必须得搞清楚。
思及此处,心情终于稍稍平复了些。她强撑着抬眼,静静望向面前的男人,瞳孔中倒映出的,分明是两人的身影。
那个只有头的女人,正好整以暇地将下巴搁在男人的头顶,纯由绿线构成的十指撑开男人的口腔,更多的细线向里延伸,灵活地摆弄着男人的舌头和其他肌肉,迫使他发出略显走调的声音:
“好啊好啊,我也正想找你呢。”
男人被控制着再次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眼神中透出深深的惊恐。
女人则是在完成操作后,漫不经心地抬头,一双无神的眼睛静静看着方叶心,像是在等待她的回答。
“……”回应她的,却是方叶心略显紧绷的沉默。
总算看到正面,方叶心这回终于确认,她就是自己在那张照片上看到的第四个人――或者说,第四个头。
而她方才那拼尽全力的攻击,显然也并未给这家伙造成多大的困扰,这女人看着阴森归阴森,头脸却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瞧着比发丝凌乱满头大汗的方叶心还体面,这会儿一面跟方叶心搭话,一面还有闲心腾出更多的绿线,如编织般慢慢修复着男人受伤的身体。
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方叶心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防备地再次握紧了手中的锤子:
“你是谁?
“或者说,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女人眨了眨眼,控着男人口腔的绿线再次蠕动。很快,那种有些变调的声音,再次从男人嘴里发了出来,说出的话却让方叶心眉头皱得更紧:
“哎呀。你不记得我了吗。我小时候还抱过你呢。”
“……”
???
被对方这突如其来的一句砸得一懵,方叶心本能地反驳了一句,不等她话说完,对面已经迫不及待再次开口,说出的话却更加让人摸不着头脑:
“小时候,我最开心的事情,就是跟着姥姥去爬山。清晨的空气那么清新,像是初醒的梦境。”
……这又是什么鬼?
方叶心微微瞪大了眼,对方见她还没明白,有些遗憾地垂了下眼,又控着男人的嘴开始吟诵:“我的童年是在山里度过的。那里鸟语花香,充满了自然的芬芳……”
方叶心:“……”
又来了。奇奇怪怪的话。
方叶心再次拧眉,盯着那女人看了一会儿,试探地开口:“山?小时候?”
女人眨了眨眼,忙点了点头。
很好,关键词提取完毕。方叶心眸光微动,又做出猜测:“你想说谁的小时候?我的?”
女人头点得更快了。方叶心终于找对了方向,新的关键词也随即浮上心口:“那你说的山,指的是……宝石滩附近的山?”
回应她的,是女人毫不掩饰的笑容。方叶心得到回应,心里却是咯噔一下。
目光缓缓移动,从女人苍白的面庞,一直挪到她身上蔓延的绿线,胸口又是一沉。
对,这么说起来……那时似乎也是这样的。
她一个人,背着书包,乱着头发,慢慢地往上走。脚下是没有开发的野路,两边杂草丛生。半青半黄的草叶间,有密密的绿线正如活物一般流淌,像是以空气为河道的溪水,又像是仙人长长垂下的头发。
绿线是往下流淌的,她人是往上走的。野道上没有护栏和台阶,她怕自己摔下去,只能去揪两边的野草来固定住身体。手掌被锋利的草茎划得全是血口,很快却又被细密的绿线缝合。她惊讶抬头,视线内是一道模糊的、巨大的绿色影子,影影绰绰,像是在朝她走来……
“等等,我好像有点印象。”方叶心揉了揉眉心,只觉脑海中似有什么涌动,缓慢浮现,太阳穴突突直跳,“我好像有点想起来了……”
“那个时候,我一个跑去宝石滩,突然听到附近有妈妈的声音。我跟着那声音一直追,一直追到山上……”
她缓缓抬眼,看向女人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审视:
“然后我看到了一个巨大的、绿色的怪物……”
“对。没错。是我。”女人控制着男人,两个脑袋一起上下点头。
方叶心神情更加微妙:“我记得你当时还和我说话。你说,可以做我的妈妈……
“然后、然后……”
记忆又出现了奇怪的断层,方叶心忍不住又揉起额角。女人平静插话:
“然后你骂人家是大变态,还让人家滚,嘤!”
“……!”
对方这次说话用的依旧是男人的嘴,那种奇奇怪怪的腔调,加上半死不活的语气,再加上她最后那个“嘤”,瞬间将方叶心震得脑子都麻了。
她震惊地望着面前的两颗脑袋,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
“你没有办法正常说话?”
女人偏了下头,十指再次灵活舒展:“哎呀,这都被您发现了。
“要不怎么说大人您明察秋毫呢。”
方叶心:“……”
谁跟你大人。
况且这发言到底算怎么回事?什么奇奇怪怪的台词……
等等。
方叶心心中一动,心中浮上一个糟糕的猜测:“你说的,是电视剧里的台词?”
联系起女人之前的发言,猜想有了进一步的拓展:“你无法直接说话?只能照搬电视里的台词,或者……作文、诗歌之类的东西?”
这话一出,女人点头的频率更快了,男人被迫再次张口:“小姐聪慧!”
……还真是?
猜测得到了对方的肯定,方叶心却显然并未照单全收,看向对方的目光里仍是带着深深的怀疑:“不至于吧?你在他身上,应该已经待很久了吧?怎么会连说话都不会?”
男人的眼睛仍在咕噜转着,显然神智依然清醒。听她这么说,眼神登时更为惊恐,瞳孔都仿佛在颤动。
偏偏他的口腔依旧被女人把控着,开合间艰难地吐出别扭的词句:
“很多父母都会忽视家庭对孩子成长的重要性,这是很不可取的。
“试想,一片糟糕的土壤,怎么可能长出健康的果树呢?”
方叶心:“……”
很显然,对方并没有把男人当爹。那这番话的重点,想来是落在后半句了。
“行吧。”她轻轻呼出口气。不知是不是眼下的情况太过荒谬,以至于她紧张的心情都稍稍缓和了些。她松了松握住锤子的五指,复又收紧,审视的目光再次扫过女人的面庞:
“看样子你俩关系似乎也不是很好么。
“行,我俩以前见过,你还试图当我妈,但被我骂回去了……然后呢?”
她认真看向那颗脑袋,语气沉了下去:
“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女人:“……”
这个问题似乎问到了难点。女人难得地沉默起来。
过了良久,才见她再次抬眼,下定决心般张嘴――当然,张的还是男人的嘴。
她说:“我是擎天柱。”
方叶心:“……”
嗯?
不等她反应过来,女人已经自顾自地又说了下去:
“我的名字,是瓦力。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科学家们相信,在浩瀚的宇宙中,肯定存在着其他的智慧生命……”
相似的话连着说了好几句,她才终于消停下来,静静地看着方叶心。
方叶心大概懂了:“外星人?”
女人皱了皱眉,像是不太喜欢这个称呼,却还是点了点头。
方叶心深深看她一眼,进一步确认:“从宝石滩来的?”
女人再次点头,连带着男人跟着一起点。男人的牙齿在她的大力操作下重重磕上了嘴唇,牙缝间瞬间就红了。
女人摇着花手,男人再次点头。
方叶心抿了抿唇:“因为那颗陨石?”
女人再次点头,顿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