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了。”她低声道。
那里错了?方叶心蹙眉:“不是陨石?”
女人再次控着男人点头。
“……”方叶心咂摸一下,隐隐有些懂了。
“你的意思是,宝石滩是曾有东西落下,你是跟着那东西来的,但那东西其实不是陨石。”
女人又一次开始点头。两个头一起点。
方叶心面露沉吟;“那那是什么?”
“……”
女人却再次沉默了。
方叶心微微挑眉:“不知道怎么说吗?还是说,不愿意说?
“……”女人依旧没出声,只表态似地轻轻点了点头。
也不知是在肯定她的哪一种说法。
又过一会儿,才见她再次抬眼,下定决心般地出声: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方叶心:“……”
她努力揣测着女人的意思,试探地看过去:“你的意思是,我得做些什么交换,你才愿意把这些事告诉我。”
女人毫不犹豫地点头。
联系起女人最开始说的“想找你聊聊”,方叶心心中有了更明确的猜测:“你有事要求我?什么事?”
女人又一次飞快点头,急不可待地张口:
“救救我。”
“……”方叶心再度默了。另一边,像是生怕她没理解到自己的意思,女人又赶紧控着男人张嘴: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别的不说,语气是真的很急。
方叶心蹙眉看过去,略一迟疑,决定还是先顺着女人的话问下去:“为什么要我救你?”
“我已经受不了了。”几乎是在她话刚出口的瞬间,女人便不假思索地开口,“再待在这个恶魔的身边,我一定会疯掉。”
……这也是哪部电视的台词吗?接得还挺顺。
方叶心面无表情地想着,冷冷发问:
“这么急着撇清关系?我以为你俩是一起的呢。”
“当然不是。”女人再次果断秒答,“相公信我,我们之间是清白的。”
“???”猝不及防又遭受一波奇怪台词的冲击,方叶心一时失语,考虑到说话的对象,更是一阵无语――如果是那男的这么说也就算了,毕竟他看着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背上趴着个丝瓜瓤这回事,自从女人开始掌管他的嘴后,他更是到现在都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但说话的偏偏是这个长着脑袋的丝瓜瓤……
“你凭什么这么说?”方叶心沉声,“你是寄生在他身上的不是吗?”
“……”女人再次沉默。她似乎不是很想承认这点,但又没法否认,只能慢吞吞地在那儿点头,点完又飞快道,“可我不是自愿的。”
方叶心:“……”啊?
没等她理解这句话,女人又迅速做出补充,语气依旧是平平淡淡甚至有点怪,表情却明摆着透出些许不悦,反而让她整个人――或者说,整颗脑袋,显得生动不少:
“妾身当时年幼,故乡遭了水灾,无处可去,随着灾民一路北上,父母走投无路,便将我卖给了这李员外当丫鬟……”
……这又是哪里的台词。
方叶心已经懒得吐槽了,闭眼缓了一会儿,努力从这段话里捋出对方要表达的重点:“你是说,你是因为走投无路,才寄生在了他身上?”
女人连忙点头,像是怕方叶心不信,又补上一句:“要不是走投无路,谁看得上那臭烘烘的老匹夫!”
“……”
这和上面那段是出自一个电视剧吗?
方叶心不知道,但她知道男人的眼睛看上去已经冒火了。
她偏了偏头:“那他杀人的事儿,和你有关系吗?”
女人点头,又摇头。
方叶心挑眉:“到底有没有?”
女人平淡的五官上露出略显苦恼的表情,像是正在纠结措辞,又顿了会儿才又认真动起手指:“这是误会。”
说完期待地看着方叶心,像是等着她进一步询问,自己好给出回答;方叶心却只是低低哦了一声,微抬下巴:“你继续。”
女人:“……”
简答题显然要比是非题难回答。她再次踌躇起来,又过片刻,才终于硬着头皮开口:“我是……一个农民。”
“?”方叶心以眼神表达了自己的困惑。
女人继续艰难地搜肠刮肚:“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秋天的麦浪,是农民伯伯希望的海洋。
“有谁不盼望着收获呢?对农民而言,没有比亲手割下那金灿灿的麦子更幸福的事了……”
说到这儿,她刻意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提示方叶心,一个要点已经表达完毕,而后才继续道:
“科学研究表明,朝夕相处的人,更容易在潜移默化中影响彼此,在行为举止上产生趋同,甚至连思维方式都能变得相似……”
“……”方叶心皱了皱眉,觉得自己大概懂了,“你是说,那些进入我们体内的‘代码’,是你播下的种子。随着时间推移,种子成熟,你作为播种者,想要回收果实。
“又因为你正寄生在他身上,所以这种想法,影响到了他的思维,才让他产生了杀人的念头?”
女人轻轻点头,眼神透出几分遗憾。
方叶心不为所动,只继续追问:“可据我所知,他杀人是有顺序的。在特定的阶段,必须杀掉特定的人……你对此有什么头绪吗?”
“有些水果时令性很强,需要在特定的时间采摘。”女人垂着眼帘,无声操作着男人的唇齿,眼神中的遗憾更重了些,“愚蠢的神啊,误解了信徒的心愿。走向背道而驰的方向。”
“……”
从她的态度看,方叶心可不觉得她有把男人当做神――这样看来,她想表达的重点,应当依旧是落在了“误解”二字。
“你把自己摘得倒是很干净啊。”她轻轻呼出口气,“他杀人,你就这么静静看着?”
“我如幽灵般在人世间飘荡,没有一道目光为我停留。”女人缓缓抬眼,“人怎么会听见幽灵的声音呢?”
“所以我痛苦,痛苦得在这世上徘徊。”
她认真看向方叶心,再次重复起那三个字:“救救……”
“诶诶诶,先别急。”方叶心一挥手,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我话还没问完呢,你别急着插嘴。”
女人:“……”
“不觉得有些矛盾吗?”方叶心抬手顺了下头发,“你说你需要回收种出去的种子,又嫌弃他受你影响杀人……那如果他不杀人,你是打算怎么回收?”
女人当即摇了摇头。
“一切本该有更好的解决方式。”这是她给出的方式。
方叶心:“怎样的方式?”
女人抬头,控着男人的嘴,缓缓开口:“瓜熟蒂落,啐啄同时。”
……嗯?
方叶心只听懂了前半句,但这不妨碍她大胆猜测:
“意思是,不用杀人,就能把代码自然取出?”
女人迟缓地眨了眨眼,随即用力点头。
方叶心若有所思地转了下眼眸,果断换了个话题:“那你播种的目的又是什么?”
“……”
回应她的,是女人又一次的静默。方叶心目光在她脸上转来转去:“怎么,又是不能回答的问题?”
女人微微点头,艰难张口:“一手交……”
“我知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方叶心冷声,“可我们这边还有一种规矩,有求于人,至少得先表示出诚意。”
说完,又轻轻笑了下,若无其事地锤子的把手上擦了擦掌心里的汗: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你是打算骗我,麻烦也骗个全套吧?半遮不遮的,是打算忽悠谁?”
“!”女人慌忙抬头,“妾身没有。”
“有没有,不是你说了算,我自己会判断。”方叶心换了个姿势,语气不容置疑,“现在,如果还想谈,就回答我的问题,就是这么简单。”
“……”女人缓缓收回目光,微微撇了撇嘴,像是不太高兴。又过一会儿,才操纵着男人回答道:
“为了一个伟大的计划。”
方叶心:“……?”
没有等她发问,女人已经继续操作下去。男人干瘪的声音硬邦邦地从喉间挤出:“……几百万年前,一个拥有超级智慧的种族,开始争论关于生命的意义。他们选择了两个最聪明的人,设计和建造了一台超级巨型电脑,来计算关于宇宙、生命和世间万物的终极答案*……”
“《银河系漫游指南》?”方叶心挑了挑眉,“品味倒是不错。”
女人看她一眼,没有搭理她,只是在这段话后稍微停顿了几秒,等到再次表达时,已然换了个素材:
“杨朵儿知道,她的那台机器人必须得升级了。它实在太落后,根本没法满足她的需求。但她实在没钱去给它更换好的硬件,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它寻找性价比最高的软件补充包……”
方叶心:“……”
“这个星球上的煤炭资源已经接近枯竭。对于新能源的开发已经迫在眉睫……”
方叶心认真揣摩着她想表达的自己,觉得自己好像懂了。
“你的意思是,你们制作了一个很厉害的……机器。”
女人立刻点头。
方叶心:“就像《银河系漫游指南》里的那种。”
女人再次点头。
“但它没有达到你们的标准。”方叶心努力再让自己理解一切,“所以你们想要通过别的方式来让它升级……
“而这种方式,就是把所谓的代码,也就是你说的‘种子’,放进人类体内,等它成熟之后,再带回去,交给那个机器……”
女人两个头一起上下摇晃起来,男人上下牙用力撞在一起,露出痛苦的表情。
方叶心只淡淡看他一眼,很快又移开目光,面露思索:“还得用异能来升级,你们那机器也是蛮特别的……”
“错了。”女人却突然道。
“?”方叶心蹙眉看过去,“哪里错了?”
“不是。”女人认真道,“姐姐这可说错了。”
“……”
方叶心是真心觉得这种交流方式有点烦了。脑袋转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你是想说,你们要的,不是异能?”
“那是意料之外的东西。”女人一字一顿,“比表象更重要的是本质。只是人们往往缺乏看到本质的能力。”
这又是哪部剧里的台词?还是两部剧里呢?方叶心不确定,但大概意思明白了:“你是想说,能力不是你们收集的目标。它只是代码运行中产生的意外现象……你们想要的东西,更加本质……”
那又是什么?
男人不久前对自己说过的话迅速掠过脑海,那些据说藏在隐藏代码里的内容……这些,算不算更本质的东西?
怀着这样的想法,方叶心尝试地开口:“所以你们想要的是什么?文化?知识?技术?文明?”
她说一句,女人就摇一次头。方叶心眸光微动,某个奇怪的答案,突兀地窜进脑海:“难不成,是情感之类的东西……吧。”
“……”回应她的,是女人蓦然瞪大的眼睛。
跟着便见她再度点头,认真打开了男人的嘴:
“人是拥有充沛情感的动物,他们的爱恨都像是蕴藏着巨大的能量。”
“所以你们要的其实是那股能量?”方叶心依旧困惑,“可为什么是用人类来培养代码的?”
女人:“我们寻找,我们尝试。”
“所以宝石滩是试验田……”方叶心隐隐有些明白了,“只有人类可以吗?”
女人这回又迟疑了一下,好一会儿才道:“你们的代码,很特别。”
“谢谢夸奖。”方叶心很不走心地抬了下唇角,视线再次扫过男人惨白的脸,“可你的宿主好像不是这么想的。”
女人:“?”
“据我所知,他对所谓人类的代码,可嫌弃得很。”方叶心视线上移,“这种想法,难道不在你潜移默化的影响范围内?”
“好竹也会生歹笋。”女人立刻撇清干系,“他太愚蠢,他什么都不懂。”
方叶心:“那你觉得他该懂什么?”
“……”女人微妙地沉默了一下,小心看了方叶心一眼,斟酌着措辞,“即使是渺小的虫子,也有令人敬佩的地方。”
“哦……”方叶心意味不明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女人偷偷看着她,眼神中透出几分紧张。正要张口再说什么,却听方叶心再次发问,若无其事地又换了个话题:
“所以,你们选择播种对象的标准是什么?”
“……”女人脸上掠过一丝犹豫,但还是选择了回答,“孩子是祖国的花朵。”
略一停顿,又补充:“有缘人自会得见。”
懂了。方叶心暗自点头。
就是说只会选择人类幼崽,或者说未成年。但这个范围之内,就纯粹看脸了。
“那附庸呢?”她紧跟着问到。
这个词是她从男人的口中学到的,目前唯一确定的是,他习惯用这个词来称呼林苍苍――这让方叶心不由得有些在意。
女人眼神飘忽了一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懂了。方叶心再次了悟。我的锅。
然而想想又觉得不对:“可我长期相处的同学有很多……”
“他们错过好时候了。”女人不假思索。
方叶心抿唇:“什么意思?”
女人嘴角微动,深深看她一眼:
“我的王,你曾为太阳。直到你熄灭自己,仍凭自己沉入黑暗。”
“……”
一顶高帽猝不及防套下来。方叶心扯了扯嘴角,不为所动,直接抓住最后的关键词:“什么叫‘沉入黑暗’?”
“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女人显然早有准备,很快就给出答案,只是依旧语焉不详:
方叶心:“对什么视而不见,对什么充耳不闻?”
女人又不说话了。方叶心却在此时想起了另一件事――她想起,邢知一曾说过的,那朵开在她头上的大海葵。
听他的意思,自己的“卡池”天然就比别人大,有些基础卡,也该更早就比别人学会。然而事实是,无论是李梦海和果核所用的那种古怪文字,还是乔灯志无师自通的奇怪语言,自己在真正接触到前,对它们都一无所知。
……说是一无所知,在看到听到后,却又都自然而然地会了。
眼神中浮上几分思忖,她觉得自己好像懂女人的意思了:
“你指的是……那些隐藏在代码深处的内容吗?”
没有丝毫犹豫,面对她的询问,女人再次给出肯定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