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方叶心的错觉,她瞧着甚至还有点高兴。
方叶心却忍不住又皱起眉头:
“又为什么说,我曾是太阳?”
说完,又想起一事,神情愈发微妙:“是因为我头上的绿光比别人都亮?”
女人又开始反复点头,眼睛都微微眯起。方叶心狐疑地看她一眼,压低声音:“你知道这背后的原因?”
“……”
回应她的,是女人又一次深深的、用力的点头。
不等方叶心再次发问,她已经张开了口:
“因为你才是我最初的选择。是我不变的初心。
“你是我的彩虹,我的金杯。*
“你是我的玫瑰,我的花。*”
方叶心:“……”
这又是从几个地方拆过来的?
方叶心依旧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要被酸死了。
不过对方酸归酸,眼神倒确实很真挚。方叶心看她一眼,却依旧没有放下戒心,只追问道:“为什么是我?”
这个问题对女人来讲似乎很难表达。于是长久地沉默后,她果断选择了继续玩酸的:
“满园玫瑰,你是最令我心折的一朵。”
……很好,等于没说。
不过方叶心脑海中,已经渐渐拼凑出一些轮廓了。
“所以,我是产生附庸,是因为我比较特殊。而这种特殊,是因为我曾在宝石滩的山上与你相遇过……”
迎着女人赞同的目光,她继续道:“但如果我猜得没错,这种特殊,对你而言应该也是有利的。
“你说你是走投无路才寄生到这家伙身上,说明你必须得有一个寄生对象……所以这个人,本来该是我,对吗?”
她抬眼看向面前的女人:
“你当时所说的‘想做我的妈妈’,本质其实是想寄生我。但我拒绝了你。
“所以你后来,选择了这样一个,嗯……”
视线落在嘴巴大张的男人身上,方叶心一时沉默。脑袋里负面的词汇太多,以至于她都不知道该选哪一个,卡了一会儿,才意味不明道:“你还真是不挑啊。”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女人缓缓道,微微扬起了脑袋,散发着绿光的脖子,架在了男人的头顶上,“你是我的讲究。从你之后,一切都变成了将就。”
方叶心:“……”
你是真的不打算考虑下现在宿主的心情吗?他看着都快撅过去了。
似是看出她的迟疑,女人突然加快了手速,控着男人的嘴,飞快吐出几个字:
“你的选择,我无权干涉。
“但如果可以,请你救救我。”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句话。
方叶心再次打量她一番,一直握在锤子上的手终于松开:
“怎么救?”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在问出这话时,男人的脸色明显变了一下。
然而也就只是变了一下而已。因为下一秒 ,他的嘴巴便又被控制着,艰难发声了:
“开春换盆,为了不破坏植物的根系,大多数养花人都会尽量避免砸盆。但事实上,在某些情况下,直接将旧盆砸碎,反而更有利于盆景的搬家。那么那些情况下需要砸盆呢?请跟着小编一起去看看吧……”
方叶心:“……”
什么叫做,可以打碎花盆?
方叶心不敢确定。但她知道,听到这话的时候,男人的表情看上去真的像是快碎了。
“有意思。是说杀人吗?”她扶着锤子的把手,语气中带上些许玩味,“可这家伙很难杀,你还在一直帮他修身体……我怎么杀他?”
“我帮你。”女人立刻道,“我可以帮你。”
“认真的吗?”方叶心挑眉,暗示性地看了看她依旧缠在对方伤口上的绿线,“可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
“……”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女人连忙将正在修复的绿线收了回来。
再次看了眼方叶心,又看了看下方的男人,女人似是下定了决心,眼神渐渐坚定起来。
随之而来的,是更为坚定的声音:
“臣妾以瓜尔佳氏一族起誓,若有半句虚言,全族无后而终。”
第五十四章 (捉虫)
“……”
随着女人的最后一个字落下,房间再次陷入了寂静之中。
男人是没法说话,如果能说,看他的脸色多半已经破口大骂;女人看上去则像是在等方叶心的回答,一双无神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似是在卖萌,但因为自身强烈的伪人感,反而显得诡异。
至于方叶心……方叶心完全是被女人那一句话给干沉默了,大脑都还懵着,一时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在她很快就调整过来,迅速走出了“瓜尔佳氏”带来的冲击,只定定望着女人的脸:
“也就是说,你会帮我杀了他,没错吧?”
她着重强调了“杀了他”几个字,毫不意外地发现男人的脸色越发铁青。女人倒是没什么犹疑,立刻点头表态,方叶心紧跟着问道:
“杀了他,然后呢?你打算移植到我身上?”
女人迟疑了一下,依旧诚实点头。方叶心似有所悟地哦了一声:
“原来如此,所以才说是‘换盆’啊……
“也就是说,你必须得寄生在谁身上是吧?不是他就是我。”
女人嘴角不着痕迹地抽动一下,再次小幅颔首。随即又控着男人的嘴,低低出声:
“我只是想当县长夫人。谁是县长,我无所谓*。”
方叶心:“……”
不得不说,你在挑台词方面是有一手的。
手指无意识敲打起锤柄,她眼中飞快地掠过几分思索,很快又下定决心:
“还是免了吧,我可不想帮你做什么回收的工作。”
“我不用你养。我是一个有手有脚的人,我有自尊,我会自力更生。”女人立刻开口,信誓旦旦,说完顿了一下,又垂着眼睛补充一句,“我没有别的要求,只求你带我走。”
方叶心:“……”
方叶心:“如果你指的自力更生,是指自己杀人……”
“当然不是。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那样卑劣的女人吗。”女人没等她说完,便又急急表态,强调般地又重复一遍,“一切本该有更好的解决方式。”
“……”
方叶心又不说话了,似是陷入纠结。女人见状,忙又补上一句:“我能带你看到更广阔的世界。”
“?”
方叶心有些诧异地看她一眼,很快便反应过来,她是在说那些隐藏代码里的内容,当即摇了摇头:“算了吧,那些我不感兴……”
“在那个神奇的世界,时间是逆流的河,梦境是笼中的鸟,心灵被做成披风,谁都可以看到。”
不等她说完,女人又抢先开了口,说话的语速放慢不少,声音却提高些许:
“只要顺着河走去,所有的遗憾就都可以被补完。只要小心不要打开笼门,所有的梦想便都永在掌心。披风或许不太好看,每个人的披风上,总有这样那样的缺口,一如他们千疮百孔的心,但没关系,这里有最好的裁缝,他们会帮你补好所有的伤痕,这样你的心和披风便都完满了,吃饱了风就会鼓起,仿若即将远航的帆…… ”
这段话很长,女人却说得很认真,一字一顿,像是生怕别人错过其中的任何一个描述。
方叶心不知道这段话的出处是哪里,但她大概明白女人的意思了。这隐隐约约的明白让她再次陷入沉默,终于背完台词的女人注视着她,安静片刻,却又再次张口。
――不同的是,这次她张开的,是自己的嘴。
嘶哑艰涩的声音从她嗓子里发出来,磕磕绊绊,音量低得几不可闻。说出的话,却还是完完本本传到了方叶心的耳朵里。
她说:“我,上一次见你,你的心,就是空的。
“直到现在,依旧。
“你真的,不打算,把它填满吗?”
“……”
似曾相识的话语,貌似还真在哪里听过。
方叶心不掩诧异地看她一眼,眼中的动摇,似乎更加明显。
然而就在她张口准备说些什么时候,视线忽然扫过了男人的脸,目光随即一顿。
“他怎么了?”方叶心下意识问了句,眉头一下拧了起来――
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但男人现在的眼神,明显不太对。看上去空荡荡的,眼神都有些涣散了。
就像是呼应着她的担忧一般,女人跟着低头往下看了看,随即低低“诶呀”了一声,像是有些慌乱。
方叶心立刻追问:“他到底怎么了?死了吗?还是……”
“不是。”回应她的,却是女人有些无措的发言。
或许是觉得自己说话太艰难,她在回答这事时,用的依旧是男人的嘴,操控的动作比之前更灵活,说出的话也更加流畅:
“他没死。他只是,不在了。
“他的魂,不在这里了。”
……?
……魂?
指的是,男人的“意识”吗?
在这种时候,在这种完全被敌人控场的状态下,他选择转走了自己的意识?
察觉到这点,方叶心脸色登时一变,立刻起身拿出手机,飞快给林苍苍打去一个电话。
“喂,苍苍!听好了,紧急情况――对,就是我之前说的那种情况!
“停下手头一切,赶紧去找他,切记抓紧,晚了就来不及了!”
语焉不详地打完电话,方叶心瞧着这才像是稍稍放下了心。
神情复杂地吐出口气,目光再次转向身后的人。
女人依旧安静地待在原地,连动作都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在对上目光的瞬间,本能地将脑袋又仰高了些,毫不掩饰对方叶心答复的期待。
方叶心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却忽然开口:
“既然他已经不在了,你应该也能正常说话了吧。”
……诶?女人明显一愣。
“别装了,我知道你能正常说话。”方叶心抬手搓了把脸,面无表情道,“我虽然记不太清小时候的事了,但脑袋里还是留着一些印象的……”
“我记得,当年你为了当我妈,没少忽悠我吧?而且我从宝石滩回去后,你还纠缠我很久,一直在对我说话。”
她深深看了眼女人:“我可不记得你当时表达有这么大的限制。”
“……”
回应她的,只是女人无声的注视。
不知过了多久,却见她又微微笑起来。
不是用男人的脸笑,而是用自己那张苍白消瘦的脸,缓缓露出一个干瘪的笑容。
“很高兴你还记得我。”她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声音,依旧磕磕绊绊,嗓音虚弱,“不过有一点你搞错了。当时跟着你回家的不是我,是我的肢体。”
“没人养我,我是没有办法移动的。也没法离开那里。这很荒谬,却是事实。”
“肢体……?”方叶心本能地皱了下眉,记忆中那些缠绕于童年的、诡异的绿线再次浮上脑海,让她眉心皱得更深了些。
“是说我当时一直看到的绿线虫吗?那我倒是也有印象。
“只是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了。”
“那是因为它们都死了。枯萎了。”女人低低说着,垂下眼睛,“我只能一个人,继续在原地等待……又等了很久很久,才终于等到这个东西。”
说到这儿,她忍不住抬起几缕绿线,没好气地在男人的脑门上抽了下。
看上去是真的很嫌弃。
方叶心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突然换了个话题:
“所以,你没法对他直接说话?”
“他不够格。”女人言简意赅,“在不够格的人面前,表达总是有限制的。你应该能够理解。”
“类似我们对外提起能力时的那种限制吗?”方叶心心中一动,连忙追问,“那到底是什么?”
“一种‘种子’自带的传播规则,一种施加在认知上的影响。”女人淡声,“正如你猜的,宝石滩只是个试验地。我们现在还在初期试验中。太过大张旗鼓,对我们没有好处。”
“……”方叶心的目光更冷了些。女人看她一眼,主动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可以诚恳地告诉你,刚才和你说的一切,我都尽可能地去说实话了。我真的没有撒谎。”
再次得到保证,方叶心的表情却仍旧没有放松:“你是说,你们真的有一台很厉害的计算机,同时那台计算机还需要人类的情绪代码来帮助升级……”
“洪流。”女人平静地打断了她,再次重复,“洪流,我们是如此称呼它的。”
“它的运行原理和你们的电脑不同。但从本质上来说……确实可以算是计算机,没有错。”
方叶心再次发问:“为什么是人类?”
“因为你们总是那么敏感,那么情感丰沛。在庸碌中作茧自缚、自寻烦恼……”
女人又开始大段大段说话了,只是说到一半,自己也觉吃力,索性直接搬出了结论:
“因为……因为你们总是很痛苦。
“而痛苦是我们目前所找到的、最高效的情感代码。”
话音落下,方叶心嘴角微微沉了下去。女人像是怕她不信,一本正经地又补充道:
“真的。你们种族的痛苦密度,真的是我见过最高的了。
“有时他走在路上,我借着他的眼睛往外看,所能看到的每一个人的灵魂,几乎都是佝偻着的。
“我们物色过很多的种族,很多的维度,没有一个物种像你们一样。如果把痛苦比作果实,你们中的大部分都是被压弯的枝头。”
“……”方叶心眉毛微动,不客气地问道,“那剩下的小部分呢?
“剩下的小部分,负责压弯别人的枝头。”女人慢吞吞道,“真是神奇。”
“所以我有时很奇怪,这样的人生,到底有什么意思呢?”
……一个似乎有些哲学的问题。
方叶心看她一眼,却没直接回答,而是又自说自话地换了个话题:“那所谓的能力,又究竟是什么?”
“我不知道。”女人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无奈,“就像我说的,那是一种意外。”
“在我们的模拟计算中,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情况。以前在其他维度的实验过程中也没有出现。
“目前靠谱的解释只有一种。那就是把它当做心灵投射的产物,是利用种子里的能量,自然生成的一种自我代偿……”
女人说着,视线又落在方叶心身上:
“这样的能力,不论是上限或者下限,一般都很低。
“但在种子自带的信息库里,肯定是另外有些可学习的能力技术存在的。而且一般都比较成熟。如果你需要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