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前——三侗岸【完结+番外】
时间:2024-05-21 17:16:34

  林凉一时平静了,他看她泛红的眼睛,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出。
  他也不想管她,让她自生自灭就行。
  可是,为什么呢?
  林凉的秘书宋薇觉得林总最近不太对劲,从早到晚都在挂同一个人的电话,而且往往铃声响起五秒后才挂断。隔了两三天终于看不下去,宋薇清了嗓好心提醒他。
  “林总,您可以把他拖进黑名单。”
  林凉沉默一下,才回她:“……我知道了。”
  知道个屁。宋薇真想当着他的面翻白眼。
  电话依旧如期而至,他还是不耐其烦地挂断。
  直到那天晚上准时八点,电话却没有响来,宋薇下意识地看了看加班的林凉,他似乎毫无反应。
  宋薇开始纳闷这是谁打来的让林总这么矛盾。
  第二天中午,林凉让她去查一下他的电话是不是欠费了。
  宋薇听话地查了后,公事公办地回他:
  “林总,您的余额还有五百四十一元。”
  自从有了大八卦,宋薇便忍不住看他手机,老是看他低头摸着手机,连开会也走神。她只好轻轻提醒他:
  “林总,到您了。”
  直到下午五点左右全体员工开会,他正在总结。电话却突然响起,她看他怔了下,停了十多秒,在众人目光下第一次接起,不过只说两句就挂了。
  她想:或许是个重要的仇人。
  又恨、又舍不得。
  心里很烦。因为这个电话,他所有平静自若、八年沉淀,矜持涵养,仿若都成了个笑话。
  这八年,没有她,他也过得很好。
  现在没有谁缺了谁就活不下去了。
  他想是因为习惯,习惯对宋轻轻心软。一看她受点伤破点皮就心疼得不行,现在知道她得了病,更狠不下心了。而且她还不依不饶地缠着他……
  他只想把她治好,给她钱,让她身体健康衣食无忧地好好过下半辈子,别再来扰乱他的人生了。
  过往成了阴影只会避犹不及。
  “你自己说的不爱我。现在过了八年才来说和好,你不觉得太假了吗?怎么,过得这么惨,是找不到像我这样掏心掏肺的人来养你了?”他笑着,眼里却全是冰。
  “世上并没有白吃的午餐。没钱,就装模作样地对我扮可怜,有钱了,就一脚把我踢开。”他抬起下巴,“宋轻轻,谁的心都是肉长的知道吗?”
  她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我爱你,我……”
  “好了。”他利落打断她的话,眼睛如刀般割她的脸。
  时间冗长,他突然低头轻笑一声。
  “呵,你也会爱人?”
  “治好了就别再缠着我。”他盯着她,不想再装温柔礼貌,“骚扰一个有未婚妻的男人很没有教养懂吗?”
  未婚妻。
  她愣了下,慌张仓促地从袋子里掏出那条黑色围巾,小心捧在手里就呆呆地看着他。
  “林凉哥哥……围巾……我会织围巾了……”
  他深深看着她。
  他记得,那是
  以前发生的一件事情。
  “轻轻,天好冷。你摸我脖子都凉透了,等会儿还要去送货,可是我想你了。”少年紧紧抱她,握着她的手只在后颈处轻轻碰了碰,便放进双手里焐着。
  “林凉哥哥,我给你织条围巾吧。”
  “不用了。我自己受得住。天本就冷,你手冻了怎么办?再说……”他突然笑了起来,“上次还说给我织个手套,结果到现在还没织完。”
  他吻她的额头,又吻向她的唇:“你好好的就好了。”
  “我一定会织出来的。”她不服气。
  “行啊,要是你真织出来了……”他笑着双手捂她的脸,挤成嘟嘟嘴的可爱模样,便心痒地啄着她的唇瓣,
  嘴里沙哑地说着情话,“那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八年前的承诺,她居然还有脸拿出来要挟。
  他的眼一涩,脸凑近她,鼻尖对鼻尖,声音如冰冻人:
  “你看你这样,是不是和我当初一样贱?”
  他轻笑着,手背拍了拍她的脸颊:“现在的你顶多只能被我玩玩,包养懂吗?我让你滚你就得滚,永远不可能是以前的关系。”
  她一时没有回话,不是因为迟钝。
  是因为她仿佛感觉面前的人不是林凉,林凉应该还在国外,眼前人陌生寒冷到扎人,扎得她摇着头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他并没有多余表情:“看来你并不想,那就好。跟我去看病,病好了我再给你一笔钱。”
  他深深看着她,话如针刺:
  “以后,永远都别再来骚扰我。”
  他没顾她的反应,径直拉着她去了院长室,让院长给她看看情况。
  待体检过身体,宋轻轻说想上个厕所,他指了指方向。
  “她这个情况,恢复不了。”院长惋惜地拍了拍林凉的肩。
  林凉低了低眸子:“多久了?”
  “这姑娘说八年前被人打过。”
  八年前。
  他避而不谈的八年前,总变着法儿地出现。
  烦。
  宋轻轻还没回来,林凉看了看手表,皱了下眉去找她。
  他沿着走廊一直往前,在拐弯墙边的窗前看见她。
  和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
  男人正低头揉宋轻轻的耳垂,猥琐地笑着说些什么话,她只是低头没有反应。
  林凉点了根烟没有过去。
  他散漫地靠在墙边,眼睛盯着两人的侧脸,神色莫测。
  男人走了,绕过他。
  宋轻轻回头,发现不远处正站着林凉。
  林凉笑着朝她挥挥手。
  医院的灯光在他身上像是聚光灯。他的笑如含情脉脉。她像是回到以前,笑容一下就来了,身体下意识地朝他奔跑,
  “林凉哥哥……”她笑着朝他跑去,双手缓缓张开。
  他没有动作。走近了,她才发现他的笑是冷的,她下意识地停住步伐。
  他的头朝男人走的方向动了动,吸了一口烟。
  这活干得挺不错的,到哪儿都有她的恩客。
  他走上前,缓缓吐在她脸上:“宋轻轻,你比以前出息多了,会赚钱了。知道做猫儿要比开小卖铺来钱容易得多,懂得赚钱不容易了?”
  她摇头,眼睛有些水:“没有。我只是想待在那儿……”等你。
  她的话又被林凉打断了。
  他皱着眉一副不耐的样子:“不用解释了。我并不想听。我不是你的谁。”
  说完,他转身即走,静谧空间里只有他的脚步声。
  “你包养我!”她在他身后突然大喊一声。
  他缓缓停了脚步。
  “你包养我。”
  只要能和林凉在一起,怎样都无所谓了。
  他转着指节上的戒指,时间爬过他的眼睛。他深深吸了口气,仿若要吸干这里的所有氧气。
  最后,他轻轻闭上了眼。
  “好。”
  他开车带她去了他的住处,一个独栋小别墅。
  清冷房间里只有些平常家具,色调全是冷淡的黑白色。
  他让她去洗漱,清洗后只给了一件她白色衬衣。
  没有贴身衣物,她下身空落地站在梳妆镜前,他站在她身后。
  “别后悔。”
  “你要知道……”他看着镜中忐忑不安的她,手指抚摸她的下巴,呼吸在她耳边绽放,“我早装够了。现在我可不会看你哭了就哄你。”
  他的话如刀片般残忍:“你尽管哭尽管喊疼,我不会在乎你的感受。”
  “这就是包养,懂了吗?”
  她发现一副黑色花藤文身占满他的半个右手臂。他的左耳上,有一排耳洞。他的眼神有野兽撕咬般的血腥。
  她的心猛地一紧,身体下意识地战栗,她不由得想起那时,少年林凉也曾让她害怕得有过阴影。
  八年后的他,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让她觉得恐惧,像在刀尖上跳舞。
  他明明,是最温柔的人,绝不忍心她哭,最害怕她喊疼。
  以前他只会说:好好好。不了不了,乖,不哭了啊。
  现在,她只觉得她是他一文不值的玩物。
  林凉不是这样的。
  他不是。
  2
  林凉。树木为林,生水为凉。
  像温泉里的月光,温暖她苦难岁月里斑驳的身躯。
  他那样轻轻敲出围墙的缝隙。
  蹲在角落里的她缓缓抬头,贪婪地追逐一隙阳光。
  宋轻轻住在春望镇希望村154号。
  马红英是她的母亲,结婚后一直怀不上,过了三年才生下宋轻轻,之后就脑中风,四肢无力,常年瘫在床上。她的父亲宋根就在镇子上搬东西赚钱,家里就他们三个,所以宋根不敢往远了去打工,怕照顾不了马红英。
  宋轻轻四岁前还不会说话,哭笑都会,也会咿呀几句,就是说不出完整的字句。马红英和宋根没啥文化,以为她就是学不会,等时间长了就好了,哪知是智力障碍的征兆。
  家里的钱大多给马红英买药,所以宋轻轻没上过幼儿园,直到宋轻轻六岁,宋根才好说歹说地跟镇子里的唯一一所学校的校长求情,让她上了一年级。
  就上了不到半个学期,班主任就老打电话说这孩子学习不好怎么教都教不会,起初宋根还觉得是宋轻轻贪玩不爱学习还说过她,让她好好学习。
  宋轻轻当然是努力学习,可就是记不住,思维也变通不了,成绩永远垫底,便老在班里被人叫是傻子。
  这里的小孩有着天真的恶毒。他们欺负宋轻轻懦弱,折断她的橡皮,然后丢掉,画花她的本子,弄掉她新买的文具盒,还警告她不许告诉家长。
  宋轻轻在回家的路上偷偷抹泪,又怕人看见说她是爱哭鬼,只能躲在玉米田里哭,哭完了便佯装没事地回家。
  她每天都会给马红英讲她今天学了些什么。
  “森林。大大的森林。”
  “是高高的森林。笨。”马红英笑着拍了拍她的小脑袋。
  宋轻轻也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好笨哦。”
  马红英自知自己说错话,一时后悔地抱着她:“你一点也不笨,是妈妈说错话。”
  没了橡皮,宋轻轻只好用手指沾着口水搓,搓得作业本上乱七八糟,改作业的老师一看就发火,在班上点名批评宋轻轻,底下的同学就捂着嘴笑她,后来就叫宋根来学校见家长。
  宋轻轻不敢跟宋根说,胆怯不安地拖了两天,直到那老师亲自打电话让宋根过来,解释了一番,宋根才知道宋轻轻在班里被欺负的事。
  于是他大发雷霆在班里逮出那几个一直欺负她的孩子骂。
  宋根身材高大,又常年搬东西,身上都是肌肉,吓得那几个孩子哭得惨烈。老师也觉得影响不好,劝宋根回去,说:“都是些小孩子,你一个大人怎么跟孩子一般见识呢。”
  那些孩子见宋根发怒,都害怕地看着他。
  宋根打量了一圈班里的孩子,叹了口气,只好向老师请了半天的假,牵着宋轻轻的手回家了。
  在路上,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又把她抱在怀里,温声柔情地说:“轻轻,以后再有人欺负你,你就跟爸爸说,爸爸打得他们屁股开花。”
  宋轻轻一下就咯咯笑出声,搂着宋根的脖子,疑惑地问:“屁股开花?什么花啊?”
  “喇叭花,把两瓣打成八瓣。”
  宋轻轻想了想喇叭花的形状,双手不由得捂住屁股,害怕似的抖了抖,缩进宋根的怀里,撒娇似的说:“爸爸好凶啊。”
  宋根搂紧了她,哈哈大笑起来。
  的确没有孩子欺负她了,却也没有孩子敢靠近她。跳橡皮绳从来没有人邀她一起玩,明明聊得火热,一看见她的靠近,大家相互瞟了一眼,就默不作声地离开。
  她被孤立了。
  因为大家都害怕她爸爸,觉得她爸爸是恶人。
  只有她觉得她的爸爸是个英雄。
  宋根从来不让宋轻轻碰火,孩子天性的好奇促使她趁宋根上厕所时靠近灶火看火。靠得太近,不小心被火烧到头发,火焰顺着发尾迅速爬上发顶,灼热的烧疼让她害怕地大哭,倒在地上不停打滚。直到宋根听见哭声,忙倒了盆水给她灭了火。
  后来她的头发就被剃光了,自卑地戴着帽子上学。
  大夏天还戴帽子。好奇的大孩子在体育课上调皮地拿走她的遮挡物,一个滑溜溜的光头滑稽露出,所有人全都哄笑起来,笑声冲破了操场,痛苦全笑成了喜剧效果。
  她追着跑要拿回她的帽子,最后大孩子跑累了,无趣地扔在地上,说她是不男不女的丑八怪。
  她慢慢捡起帽子,抹了抹眼泪颤抖着手戴上。
  周围的人都在看戏,笑声像一群喜鹊喳喳。
  她的帽子像无数石头,重得她抬不起头。
  她再也不敢靠近火和灶。
  宋根看她情绪低落,便笑着安慰她:“你知道一休吗?你看,聪明的孩子都是光头的。你以后还会学到一个成语叫聪明绝顶,意思就是聪明到没有头发。”
  “轻轻,这是只有才我知道的秘密哦。你告诉别人爸爸就会被打屁股的。”
  “真的吗?”宋轻轻开心地看着宋根,之后还特意跑去问老师。
  “老师,是不是有一个成语叫聪明绝顶啊?”
  得了老师肯定的回答,宋轻轻骄傲坏了,顿时觉得周围人的头发太多都比自己笨。又因为这是和爸爸的秘密,不忍心爸爸被打,宋轻轻一直藏在心里偷偷骄傲。
  她觉得爸爸才华横溢,连这个都知道。
  一个学期完后,宋轻轻的期末考试还是垫底,校方找了宋根,语气委婉地跟他说:“宋轻轻这个孩子或许是得了什么病,你最好带她去看看。”
  宋根思索很久,还是带她去镇上的小医院看了看。医生说是智力障碍,要吃药,还要靠教育和培训养活,条件好可以送到智力障碍学校读书专门教育。
  春望镇还没有这种学校。
  那天宋根沉默了很久。
  他带着宋轻轻出了医院门,没有回家。他背靠在医院墙上,低头看正仰着头笑得天真无邪看他的宋轻轻,小脸软软的。
  多么可爱的孩子。他的孩子。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笑着问她:“轻轻今天想吃什么呢,爸爸都给你买。”
  “真的吗爸爸?!”她露着酒窝,抱着宋根的大腿期盼兴奋地望着他,“轻轻想吃奶糖。很多很多奶糖。”
  宋轻轻只尝过一次奶糖,是过年时婶婶给的,吃过之后只觉得什么都是奶糖味,白米饭是奶糖味,小青菜是奶糖味,鸡蛋也是奶糖味,连手指也是奶糖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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