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邪教妖女,原来不只是杀我师父爱子的凶手,还是个偷东西的贼!”
水轻烟闻言一滞,怒眉而问:
“谁稀罕你们天刀帮的东西?这是拣的。还有,我又不认识你师父的儿子,他生他死,别往我身上赖!”
高鹏冷哼回道:
“那日背后中你一剑的便是我师父的独生爱子。不晓得你剑上动了什么手脚,我师弟他一从外边回来便再挨不住,毒发死了。”他口中只说那日,不知真相的人哪晓得做这下流偷袭行径的是他天刀帮的人?经他口中这么一讲,倒似做恶的真就是她水轻烟。
水轻烟怒声说道:
“谁剑上喂毒?你乱栽赃人!”手摇金链,绿玉一翻在手。
“你别信口胡说,她剑上干净得很,才没做那些下流的诡计。”那日林间缠斗,一切状况向云飞最是清楚,见高鹏出口诬赖,他自然挺身而出,为她护卫。
高鹏冷声说道:
“你是什么人,竟敢维护这邪教妖女?”
“我叫向云飞,我……”实心眼的向云飞认真地回答起他的问题。
水轻烟拧了拧眉,断了他的话说道:
“大哥,这些人蛮不讲理,我们别理了,走吧。”
向云飞点了点头,跟在她身后便要翻上马背。
高鹏见那传家绿玉就要从眼前溜走哪肯甘心?他呼叫一声,当即大刀在手,揉身便向水轻烟扑去。
向云飞见他二次向水轻烟袭击,心中很是不悦,当下掌势一摆,便与高鹏打了起来。
瞬息之间,向云飞以一双向掌和高鹏往来了四五十招,虽然高鹏手中大刀丝毫没有伤到他,但迭生险象,却已教马背上的水轻烟备感紧张。
“公子爷!接剑!”竹芽儿一翻贴腕短剑,迅速朝他抛去。
向云飞一剑在手当真势如破竹,高鹏虽然大刀在手,这时却占不到一点儿好处,大刀对短剑却开始连显败象,逼得高鹏招招后退。
又过二三十招,高鹏渐感有些应对吃力,他鬼怪心思忽地一转,开口大声叫道:
“你不是要为你师父争武林盟主吗!你该打的应该是马上那个妖女,不是我这名门正派的弟子!”
向云飞闻言微愕,心神微闪。高鹏趁着这个间隙,大刀斜降掠破他右臂袖管,勒出一道血痕。
水轻烟见他受伤挂彩,心中一紧,疾声唤道:
“大哥!”
高鹏眼目灵敏,看水轻烟如此焦急的情状,便猜想她与向云飞关系并不寻常,于是又再喊道:
“你要是不杀了这邪教妖女,就算你上到英雄岭、打败了所有英雄好汉也没有人会称你一声武林盟主!”
向云飞全然不解其意的出声问道:“我为什么要杀她?她、她是我的……”
“她是邪教妖女!”高鹏猜想他是要出口维护水轻烟,于是抢白一句,断了向云飞的说话,借以激得水轻烟下场过招,好抢她手中金链。
可他哪里晓得水轻烟未被激怒,反倒是向云飞动了真气。
向云飞竖眉一喝:
“她不是妖女!”手中短剑斜斜划出,由上而下,像是勾弯一道月痕似的朝他腰腹破去!
这招还的又急又快,高鹏全然不及防范,嗤地一响,他襟前衣衫让向云飞手中短剑破出了道弯月似的长口,衣破血溅,高鹏不由得连连后退。
“落、落月剑法?你是白诗海的徒弟?”茶棚中,一名年约四十来岁的矮汉子忽然叫道。
“我……是。”向云飞讷讷应了声。
高鹏一听,心下一声冷笑。
“好哇!你一个名门正派的弟子竟跟邪魔妖女鬼混?!”他作势罢斗,故作惋惜地说道:“兄弟啊,天下女子何其多,你何必为了一个妖女弄得自己身败名裂?你要让你师尊蒙羞吗?你要打败了天下英豪却不得武林盟主之名,教你师父伤心吗?”
向云飞一听,心下大为震撼。
“我、我、那、我师父他……”他原就不是个说话灵便的人,心中思绪一经打乱,那更是说不清话了。
高鹏趁势追击,道:
“难道你不要拿武林盟主的名儿回去见你师父?”
“我、我要!”他急道。
高鹏又对向云飞说道:
“可是你跟邪教厮混,武林盟主是不能交给这样的人的!”他朝同门斜睨一眼,几名天刀帮门众会意的悄声走开。
“我我她……不是、我……”他满脑子混乱,出口的全是不成句的单字。
高鹏看他混乱已极,时机已然成熟,开口便问了句:
“那你说,你是要这妖女还是武林盟主?”
“我我要……”
“啥?武林盟主?”向云飞一语未断,高鹏却已高声接下了他的话。“好!迷途知返才是好男儿!”他反身扬刀,朝着这棚子里的武林同道高声说道:“想来是这妖女在这位兄弟身上施了什么妖法,今天各位就当救人,在此诛杀这妖女,救回白诗海前辈的徒弟!”
“你、你不能伤她……”
向云飞神思迷离间,自唇边逸出这么一句,可是这时群情倏然激愤,他这样轻声细语,又哪里有谁能够听到?
高鹏扬刀一挥,棚中近百人撞翻了桌椅相继站起,人人兵刃在手,仿佛下一刻便要往水轻烟身上刺落。
水轻烟不敢相信地望着远处定定不动的向云飞,口中喃喃无觉的反复喊念着:
“大哥、大哥……”
见他站在原处呆怔着与自己对望,水轻烟忽觉耳边传来一声破裂,像是什么东西碎了,却又不见踪迹,只觉得心头疼痛……
“小姐小心!”竹芽儿忽地向她尖叫一声。
水轻烟突感座马长嘶人立了起来,她来不及反应,眼见就要落下!
竹芽儿千钧一发的抄抱起水轻烟,身子一个飞旋,便与她同坐落同一匹马上。
竹芽儿怒道:
“狗贼,放暗器打人!”她暗自庆幸马儿虽死,但主子丝毫无损。
高鹏哼声叫道:
“妖女该死!”
他暴喝一声,棚中百人瞬时如潮水暴涌冲出。竹芽儿眼见势头不对,兜转马首当即要跑。
在她身前的水轻烟神思依旧惊讶,僵直的目光仍在远处的向云飞身上紧瞅不放,就连竹芽儿清喊了声:“坐稳了。”她亦浑然不觉。
竹芽儿喝斥一声,马儿当即开跑,后头追兵哪肯就此甘休?自是拔足跟进。
“轻烟……”眼见着马儿反向而行,向云飞这才醒悟过来。
他连忙要向前追去,可手足与身上大穴却让天刀帮的门众给制住了。
“兄弟,”一名不相熟的汉子挡在他面前说道:“既然回头便别再犯错。”
向云飞闻言一怔,身子僵直的动弹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领着众人去追水轻烟的高鹏转了回来。
他一声叹气,极惋惜地说道:
“唉,可惜给跑了。”
“……跑了……”向云飞唇齿喃喃。
高鹏邪邪笑道:
“是啊。唉,向兄弟,你别担心,明日我们会师太湖,直捣邪教总坛,到时你亲手杀了她,建下大功,这‘武林盟主’的宝座还有谁能跟你争?”
“武林……盟主……?”向云飞依旧僵直不动。
高鹏暗暗冷笑,高声一呼:
“各位正派的师兄弟们,请随我们到福多客栈会师,明日我们再一块杀到邪教总坛去!”
百人一阵高呼,顿时齐步奔走。
在这轰天齐步的喧扰声中,向云飞觉得自己也跟着在走。
可他是怎么走的,他不晓得。他走了多远,他不晓得。他走到哪,他不晓得……他神思晃荡,只知道在这拥挤的长长人龙中,他是自己一个人独自走着,身边空空荡荡,竟有种全然的孤寂。
他有种感觉:他的身边,没有了她。
第10章
“小姐……”
夜深入魅,细雨虚微,高楼阁,薄烟水,风扰蒸云,月隐星淡,是夜,秋意微微,然而楼中之人却甚感风寒刮骨,恍惚隆冬已至。
“小姐……你、你别不吃不喝,连话都不说好不好?我、我都不晓得该怎么办了……我我……”
竹芽儿自驾马奔离那座破烂茶棚后,不过晌午,她便牵领着离魂似的水轻烟回到太湖总坛。
水轻烟一回到坛中,便在这临近湖面的楼阁中一直呆坐着,时至此刻,已然丑时有过,楼高风摇,水轻烟已然在这座楼阁中呆傻了六七个时辰不止了。
她不言不语、不说不笑,甚至没有吃喝、没有动作,就是一点喜怒哀乐的表情也无法自她苍白而迷茫的脸神中窥出丝毫。
大敌当前,坛内门众接续回报敌情,水轻烟恍若未闻。夜入深邃,近心体贴的竹芽儿舍不得她这样迷离愁蹙的困坐一处而陪伴左右,她亦似神思不觉。
她就像掉进了一个只剩她自己的境界,这地上的一切人事景物仿佛在某个瞬间悄悄的泯灭了踪影,完全脱出她五感所能捕捉的范围,只剩胸臆里的那颗心,还残有着惟一一抹难以明白的思绪。
她倚坐高阁,冷凉的手臂紧紧贴附在围栏之上,头颈倾靠着、长发低垂,眼见着湖雾摇荡,夜景旧如往常一般美得近乎鬼魅,水轻烟迷乱的心思忽然有着惊觉,惊觉着这人事的变化竟更胜于四季的变迁。若不,为何只在一瞬之间,那个与自己情意相倾的人竟会以那么迷离而失神的眼色与自己对望?
“……我不懂……”
竹芽儿恍然一惊:
“小姐?你、你说话了?”六七个时辰下来都没听她开口说过一字,甚至是一声叹息,等得她心急如焚。
水轻烟这时两眼空洞地呢喃吐出了三个字,虽然只是短短三字,却令竹芽儿欢喜的上了天了!
“小姐,你累不累?我们回房休息好不?”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水轻烟收束心神,眸光黯淡的回望她。
“竹芽儿,你懂吗?”
竹芽儿不知她所指为何,只能怯怯的摇着头。
“……你也不懂?我也是,我也不懂……”她喃喃呓语,又再别开脸,呆望着白烟升冉的太湖。
好不容易挨她肯说那么些话,竹芽儿再耐不住性子,开口便道:
“小姐,你是要我懂什么?你再跟我说说话,我就会听懂。我一懂了,跟你再说话,那你也会懂了。”连说了一些懂啊不懂的,其实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可她忧心水轻烟这副从未有过的失魂落魄模样,就是再说些什么怪得不成语句的话她也不管了。
水轻烟软软回过脸,眉微蹙、唇薄抿,神思淡淡,凝眸看着她好些时候,那仿佛再不开启的檀口才又幽幽的说了。
“我不懂,大哥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我?人家骂我妖女,他会生气、会抡拳打人,可怎么到了最后,他却用那种扑朔迷离的眼神看我?他知道我不是妖女,他也说我不是妖女……可为什么最后他却没跟我们一起走……我不懂……”她幽幽地说着,眉睫间的愁苦与难受愈渐愈浓,点点滴滴,尽数汇聚在她那秀美的面容。
她停了字句,没再说话。竹芽儿也没了声音,因为她不知该说什么话。
待过片刻,竹芽儿心中难过的再也挺不住,眼眶里的眼泪一掉,两手随意在脸上乱揩,张口说道:
“我知道小姐说的是公子爷,我也不懂他为什么没有跟我们回来,我只知道公子爷让那天刀帮的恶贼说了几句、讲了几声便愣在那里动也不动了……那、那恶贼一定是在公子爷身上施了什么邪咒,要不是如此,公子爷这种实心实肠的人又哪里会眼见人家追着我们却袖手不理?”她边说边揩泪,神情激愤起来。
水轻烟失神说道:
“邪咒?他们说我是妖女,他们是正派人士,怎么他们会施邪术,可我却不会?”
竹芽儿怒道:
“哼!什么邪啊不邪的?他们这些含血喷人的恶徒才个个都是妖人!还说要是公子爷杀了小姐人家才会称他一声武林盟主,嘿嘿,这分明是他们自个儿没胆跟我们动手,所以才想诓骗公子爷替他们出头。”
竹芽儿话至一半,楼栏边的水轻烟忽地霍然站起。
“是……是啊……”
竹芽儿吓了一跳,她喃喃念道:
“小……姐……”
水轻烟倏地伸掌握住竹芽儿的两只臂膀,杏目圆睁,忘情地摇撼着她猝不及防的身子。
“借刀杀人!他们是要借刀杀人!”
她陡然停手,竹芽儿总算稳下了身子。可心念一个清明,掩抑不了的气恼与悔懊却同时窜上心头。
“我怎么没想到、我怎么没想到?!我、我、大哥说一是一,他要一辈子待我好那一定不会骗人的。那天刀帮的高鹏见大哥功夫好,跟我们又亲近,自然是从大哥身上打鬼主意!我真笨真蠢,怎么没想到这层?还当他是、当他是……”
话到一半,水轻烟心中已释然,相信向云飞并没有不要自己。心思一下豁然,当即欢喜至极的又哭又笑了起来。
听到这话儿,竹芽儿手足无措,不知是安慰还是不安慰好。可她这时心中霎然明白青冽那日为什么要向自己问那些话,自己的主子果然是与向云飞两情相悦了。
水轻烟喜极而泣的哭了一阵,随手要擦去脸上已然让风拂冷的泪。
竹芽儿手上一快,掏出系在腰上的手绢细细地为她拭掉泪水。
“……小姐,”竹芽儿边擦拭着泪水,边略有迟疑的说道:“我也想相信公子爷,可是……公子爷不是说,他要武林盟主,却……却……”“却不要你”这四字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水轻烟闻言微愕,回想着早时在百来双眼耳之下,他是那么说的……
“不对啊!”她猛地睁大了眼,掰下竹芽儿游移在自己脸上的手,急声说道:“你有听见吗!我没有、我没听见大哥亲口说。我们听见的是高鹏那恶贼向大家说的话,我没听见大哥亲口说这话。”
竹芽儿心上一凛。
“是啊……”她蠕动着唇瓣,回想似的说道:“我好像也没听见公子爷自个儿的声音……”
水轻烟愁苦一转,眼中吐露气怒。
“我、我那时见大哥神情迷离,心下一乱,便什么也没法儿想了,哪里知道这人如此狡狯,满肚子诡怪,竟是中了他的计了。大哥他又……”她心中念及向云飞,虽然情意深甜,却又不免愁恼了起来。“他那实性子哪还有人看不通的?那高鹏抓住了大哥的性子,这才弄得他满脑子混乱,没来得及跟我们一块儿走。我、我……”
话到此节,水轻烟再也按捺不下心底对向云飞的牵挂,她足靴一蹬,眼看着就要朝楼栏外跳去。
“小姐?”竹芽儿见她忽然动作,想也不想的便一把拉住了她。
“你做什么?”她急声问道。
水轻烟回眸以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