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他去!我找他去!”
“公子爷在哪?!”
竹芽儿慌得急叫一声,水轻烟顿时一怔。
“是啊,他在哪?”水轻烟呢喃发想。
可任她想破了脑袋,却又哪里晓得,此刻的向云飞竟是在与她初次相见的福多客栈。
“大哥现在在哪我一点也不晓得……”水轻烟喃喃一声,心神一阵晃荡。
“竹姑娘!”楼下忽来一声叫唤,竹芽儿靠向栏边窥看,立刻招呼来人上楼。
一名黄衫内侍急步跑上楼来。一见水轻烟也然在此,当即屈膝一跪。他先望了眼水轻烟,随后朝竹芽儿说话:
“竹姑娘,你要我们打探的事情有消息了。”
竹芽儿眉眼一亮,问道:
“如何?”
黄衫内侍说道:
“那死掉的天刀帮二徒弟原来是天刀帮帮主的独生爱子,”听得这句,水轻烟心神不由一束,仔细听起话来。“说是偷袭门主和竹姑娘失败负伤而归后,没上第二天便莫名其妙的死了。属下想:既然是‘莫名其妙’,这当中便一定有鬼,所以……便吆喝着弟兄们偷偷去开了棺。”
水轻烟抢声问道:
“结果呢?”
“禀门主,那人更是毒发死的。”
竹芽儿奇声一嚷:
“不可能啊!小姐的剑上从来没沾过什么毒水毒粉,那人不过浅浅的中了一剑,哪里会死?还真死于毒发……”
水轻烟恢复平时机敏伶俐的思络,她沉吟凝想,一阵默不出声。
那黄衫内侍又道:
“门主,我们检查过天刀帮帮主爱子身上毒质,他身上中的是‘七里香’,是以七种毒花炼制而成的,毒性甚剧。不过,这种毒并不产于中原,据说是东南海外某座岛上流传出来的,取得相当不易。”“那更不可能是小姐毒死了他……”竹芽儿说道。
水轻烟缓缓一声:
“我想到个人……”
“竹姑娘!”竹芽儿未解其意,没料着,楼下又有来人叫唤。
竹芽儿轻应一声,另一名黄衫内侍没命也似的奔上了楼。
他连礼也来不及见拜,张口急喘、神态仓皇,张口便向她两人说道:
“来了,他们来了!”他哽了一声,硬是接上了气说道:“中原联盟、中原联盟来了!”
水轻烟闻言一惊,睁目问道:
“现下在哪?”
“来了好几百人,门内抵挡不住,他们就要进到正殿上了!”
“快走!”
水轻烟忙不迭地飞身下楼,哪里还管怔在当场的竹芽儿呢?
来了,他们来了……那、大哥也来了吗?
战事俨然在即,可水轻烟心心念念的,却仍是只有向云飞一人……
足迹还未踏近正殿,满堂轰然冲天的叫嚣之声却已横行的撞进了水轻烟的耳中。
就在出殿的偏门,水轻烟不自禁的停下了脚步,心头怦怦急跳。
大哥有没有跟来?若他来了,他们还会不会逼他跟我动手?若他跟我动手,他自然不会伤我,可我怎么办?若我将大哥拉了回来,那些个名门正派必会将他编派成邪魔歪道,届时,大哥岂不成了众人公敌?走到哪里都有人会跟他为难,而武林盟主之位更是甭说了……
水轻烟心头一紧,霎时分寸全乱,足尖一旋,竟兴起了逃走的念头,像是她若就此跑了,眼前这些问题便全都烟消云散了。
心念反复又转,她心中莫不一懔:不,我若真逃了,那我便再见不着大哥了。还有,门里这些兄弟姐妹怎么办?爹的颜面何存?雪剑门的门威何在?我怎么能走?我不能走!我……
水轻烟苦恼得恨不能此时此刻拔除自己脑中所有思绪,不思、不想,可大殿之中,一声强似一声的呼唱与兵器相激却不由得她再有迟疑。
水轻烟将心一横,揉身飞出帘后,飘飘红袖青丝,定定落足在大座之前。众门人一见她飞身出殿莫不精神大振,人人欢声呼喊,仿若此刻殿上所有皆是雪剑门门人一般。
“门主!是门主!门主来了!”
“哈哈哈,你们这些联手欺人的龟孙子,见了我们门主驾到还不快快跪下,也许她大人大量,放你们一马。”
“放?放什么放?把这群龟孙子全抓了起来,统统丢进湖里喂鱼就是了,难道咱们要白受人欺侮吗?”
殿中门人精神一振,适才受了气的怨怒立时往口头上转去,当下接口不断的喝喝呼骂。
雪剑门门人骂得厉害,中原联盟又哪里会任他们恣意叫骂,人人口中一声邪魔歪道,两派人马顿时由兵器相争转为口沫互激。
眼见殿上一片叫骂的混乱,水轻烟有心无心的听着,眼眸移走,全只为了寻找向云飞的下落。
“小姐,公子爷自门外过来了。”随后赶来的竹芽儿眼目偏巧扫见,悄声一比,果然见到向云飞跟在天刀帮门人之中随步而来。
水轻烟心揪一紧,口中不觉呢喃一声:
“大哥……”
天刀帮帮主吴全,领着门下弟子往殿心一站,人声叫骂霎然而止。向云飞失魂落魄的眸子低低地巡索几日,抬脸一望,便见水轻烟正朝着自己凝眸以对,眸中有情有意、有思念有甜蜜,都是自己熟悉的表情。
可在那熟稔的星眸之中却有他从未看过的一种莫名情愫……他说不出那是怎么样的心绪,可他知道,他不喜欢她有这样的心绪。
天刀帮吴帮主长持白须,怒目巡望火光熊熊的大殿,他大喝一声,开口说道:
“是哪个妖邪杀了我孩儿?”
“师父,是堂上那妖女。”高鹏立在吴帮主身边,举手一摆,朝水轻烟比去。
吴帮主目露精光,气煞冲冲,似不能立刻便将她撕成十七八块,为他独生爱子报仇一样。
“原来是你这妖女作怪。”他伸手一指,狠狠的撂下话来。“老夫今天就拆了你和你这邪门,血祭我爱子亡灵!”
水轻烟收回凝望向云飞的视线,冷声向他说道:
“你要杀我那还不容易?可在我死前,却有件事不能不办。”她忽地偏过脸去,朝高鹏甜甜一笑,像是腻得出蜜似的开口说道:“好哥哥,你师父要杀我,你救我不救?”
高鹏喝声回道:
“好不要脸的妖女,谁是你好哥哥?”
水轻烟笑弯了眉眼,手袖一抖、指掌一松,一条碧绿金光的玉链子便这么滑挂在她手上。她道:“好哥哥,这不是你给我的定情物吗?怎么?你师父在这儿,你倒不敢认了?”
高鹏见那家传玉佩、又听她满口胡语,自是指她胡乱栽赃,想拖自己下水。
水轻烟佯叹一声,装作大惑不解地说道:
“好哥哥,你怎么这么怕你师父!你这么怕他,那又怎么敢下手毒死他儿子!”
吴全喝声斥道:
“妖女,你胡说什么?”
水轻烟瞥见高鹏脸色真如自己心中猜想的大变,当即抢话接道:
“我胡说什么?没啊!你瞧,这是好哥哥给我的定情物,说是他从他二师弟手上取来的,告诉我只要他一接了天刀帮的掌门便要娶我,到时候,天刀雪剑两派合一,可就成为江湖上大大出名的新势力了。”
吴全心中愕然,竖眉回望高鹏。
高鹏让他锐利眼光盯的身子隐隐打颤,心中一直,朝着水轻烟叫了回去:
“小妖女,你、你胡说八道!”
水轻烟不理他叫嚣,忽然说了一句:
“用的是‘三花冢’吧?你上次是这么跟我说的。”
“七里香!是七里……”高鹏忽地心下打突,惊觉中人诡计,正暗自叫苦,肩上已然教人紧紧一捏。
“怎么真的是你!怎么真的是你……”
“师父……”吴全手拟鹰爪,死死扣在高鹏左肩之上。高鹏吓得浑身发颤,口中“师父”、“师父”的不住乱喊,随即凄惨厉声一叫,左边肩膀已然让吴全应声抓碎。
高鹏痛得在地上翻圈打滚,吴全一声震喝:
“把这逆徒给我抓起来!看我回去怎生整治!”他转目虎瞪水轻烟,口中骂道:“好个小妖女,妖惑了我徒弟为你作恶,我让你也不得好死!”
水轻烟眉目一变,翻握了绿玉,冷声哼道:
“凭你那三脚猫徒弟就是送我我还不稀罕!”她手腕一摔,玉链瞬即朝吴全飞去。“若不是他赖我杀人,他才没那福气让我喊声好哥哥。”心中蓦地一涩,她转眸与向云飞两两相望,想要出口唤他,却又不敢。
见她神色凛然,吴全心中竟莫名的信她几分。
只是,这次上雪剑门总坛是因中原门派与之一向处的不睦,积有太多纠纷,无论信或不信,这一战已势不可免。
吴全沉声一应。
“信不信你那不重要,老夫只劝你别作困兽之斗,湖边所有大小舟船全让我们抢了来,湖岸边还有贺门主领着众家兄弟护着,你那些堂口的人是进不来了,你还是乖乖投降,省得我们白费功夫。”“那怎么行?干什么我们要向你们这些狗贼投降?”雪剑门门众突地一阵呼号,意气不满。
人声呼喝中,水轻烟眼目精亮的凝心想了一阵。
她忽地叹了口气,向领头的吴全说道:
“吴老先生,本门与中原诸派十年来积下的怨仇实在多不细数,可如此来跟我为难那又是何必?你死我伤,谁讨得了好?”
吴全闻言,心中暗想也是。可一旁有人不服,抢口便骂了起来:
“管谁好?你门下弟子杀了我家兄弟,难道就此算过?难道你这妖女是武林盟主,大家都要卖你面子不可?”此语一出,除了水轻烟的门众,其余齐声高哗。
水轻烟怒眉而视。
“那你待如何?若我是武林盟主你便听我吗?”
那人怔了怔,随即又道:
“要是你这妖女能打死场中所有高手,这武林盟主给你当,这大仇大恨我们也不报了!要不,你就拿命来赔!”众人见她不过一名纤纤弱女,并不以为她有多么厉害。
“请赐教。”水轻烟冷声一句,抽出腰间软剑,微一运劲,剑身立时轻颤发鸣,显然是小有其功。殿上顿时鸦雀无声,没人说话。
“老夫来领教领教。”吴全沉着运气,浑身格格爆响。
“师父……”
他身边一名年少弟子忽然凑嘴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吴全虎目一亮,肤骨霎时松放,转脸朝向云飞说道:
“原来这位是白诗海的高徒!那好,十年前看过了英雄岭那场比试,老夫便对这白面书生钦慕得很啊!今天让白诗海的徒弟夺得武林盟主的宝位那是再适当不过了!”他说的仿若此时便是八月十五的英雄大会一般。
原来没有人注意的向云飞目光一直在水轻烟身上打转,心里一直在想该如何过去跟她说话,却没料到这时竟让人点名出来,且仍是要他跟水轻烟生死相搏!
向云飞心中一惊,张口欲言,可心里一着急,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吴全见他没有反对,当他是应许了。
“小兄弟,只要你败下这妖女,老夫便力挺你当武林盟主!”
吴全一声高喊,全场一片喝彩。
向云飞踉跄几步,让吴全推出人群,众目睽睽之下,只见人人向他高声欢呼,满口喊着:“杀!杀!杀!”眼神已见疯狂。
杀?哪能杀?他们要他杀的是谁?是他疼在心里的姑娘、是与自己两心相倾的女子。她是谁?她是他要一生让她欢一喜开心、捧在手心上的妻子啊!
可这情势,又教自己该怎么应付才是?
“小兄弟,你是要用自己手上的剑,还是要老夫借你一把?”
“我手上的……剑?”向云飞微愕,缓缓举起右臂,这才想起竹芽儿那柄短剑仍在自己身边。
“公子爷!”竹芽儿忽然朝前一站。“你真要杀小姐吗?”
“我……”向云飞嚅唇无声。
忽地一声软剑吟嗡,水轻烟足下一蹬,清声喊道:
“接招!”
“轻烟……?”向云飞倏然睁目,来剑太快,他本能的举剑还手……
大殿上,那一声快似一声的兵刃相交,似是能划破这如墨之夜一般,敲打成一串串叮铃乐曲。随着他与她的轻波步履,漫天飞散在红火烧天似的殿堂之中。
手中轻灵活巧的短剑愈使愈快,与她之间的兵刃相击更是绞转的仿若疾风!但,这不对,这一切都不对了,
这不是他所想的!这也不是他所要的!
怎么回事?事情怎么会搞到达自己都万般莫名其妙的地步引谁来告诉他为什么?
这会儿的兵刃相见究竟为了什么?
这一瞬的念头才窜进他仍自浑沌的心与脑,只见对面的她,藕臂一回、纤手一递,手中那柄吟嗡作响的软剑便势不可挡地朝自己腰胁之处斜斜削下!
他心中蓦地一懔,脑子还来不及多有作想,手中短剑便已格出,偏刺进来剑与他腰胁间的细微空缝之间。
两剑叮当碰响,短剑趁势荡去软剑余势。
这一剑险险危危,殿上数百人皆是倒吸一气,恐怕眼前与她缠斗的他就要性命不保。直到他化去了这一剑的危机,殿上之人才同时松出大气,引得堂中一阵哄然。
“我、我不打……”他纠拢着眉,紧声低道。
“我打!”水轻烟软音硬喝。
他格剑后跃,唇缘蠕动,正是想说些什么,可她却不让他有多话的机会,立刻飞身前扑,揉身递剑。
剑势来得凶狠,若不出手回击,只怕当场魂归离恨天。
无奈,他只好边挡边闪,且战且走,在与她满场飞跳的混乱之中试图抽转瞬时余裕。
究竟过了多久他根本无心细算,只知每一次与她利刃以对便教苦不堪言!恍惚之间,他似乎忆起方才她举剑相对时,她那一双含愁带怨的瞳眸……
那是从前他未曾见过她有过的眼神,那样的愁苦之中,却又有着势不可阻的决绝!
那是什么?会是什么?与她此时此刻不要命地狠劲发招有着怎么样的关系吗?
难道……难道,难道她恼恨自己!恼恨得已经决意要动手杀了自己?!是这样吗?
是这样吧……!
她……是该恨自己,毕竟,悔背誓言的,正是自己啊!
“还手!”水轻烟沉声低斥。
“……不、不,你杀我好了。”
两剑剑脊贴磨之际,他与她肩身相近,两句简短而溢满各自心思的话语从他俩唇间流出,那是只有他两人才能听闻得到的语句。
水轻烟柳眉轻弹,妙目荡漾轻愁,却又在一瞬之间化作怒目相对。
她软剑疾挥而出,在他来不及回格的霎时掠破他颈间衣襟,划出一条又细又长的鲜红血痕。
而他似丝毫没有知觉,一双眼全受她身形来去的牵制,半点不理会那血口上传来的黏热疼痛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