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赵玄意瞟一眼被她处理得干干净净,用丝帕小心包扎好的胳膊,心底便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她处理伤口的手法熟练利落,像是专门学过。也不知她一个出身高贵的公主,为何会这些?
惠春山庄的事瞒不了多久,如今后宫被窦妙瑛把持,萧令光得尽快进宫,在窦妙瑛还没得到消息之前拿到解药,免得夜长梦多,因此不便在此停留。
见赵玄意拒绝,便说:“伤在右手,不可大意。林大夫留下来给你治伤,若有事,可去公主府找我。”
“大长公主......”
林大夫不放心,她身上的毒只是暂时压制,得尽快找到解药才行。
“务必治好他。”
萧令光已经翻身上马,说话的功夫,马儿已经疾驰而去。
赵玄意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漆黑的眼眸闪过一抹沉思。
相传她和驸马夫妻情深,可他不久前,还在郦云峰遇到徐驸马和一位带着面纱的女子。
两人举止行为和一般夫妻无异,可瞧那女子的身量,不是她。
也不知她是否知道驸马背叛了她?
“先生,请上马车吧。”
这既然是大长公主吩咐的事,林大夫也不敢怠慢,见赵玄意看着前方出神,只好上前来催促。
“有劳了。”
赵玄意思忖一番,决定上车。
“你们也不提前透个消息,好让我们早点儿准备。”
萧令光回到公主府,就一直待在书房里没出来。
她身边有四大丫鬟,云山和云岚随她去惠春山庄,秋池、如岱留在公主府。
突然回来,秋池和如岱急忙指挥丫鬟婆子给房子除尘熏香,一番手忙脚乱,总算是没出差错。
等歇下来的时候,秋池拉着云山云岚抱怨。
四个人自小就跟在萧令光身边,通常也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的,因此秋池和如岱说话也不顾忌。
云岚道:“大长公主想念太皇太后,这才决定回京探望。”
“只可惜驸马此次没能一起回来。”
如岱颇有些可惜,圣武景帝和先帝相继驾崩,太皇太后想来心中不好受,大长公主和驸马回来陪太皇太后,对公主府和驸马的名声都好。
云山和云岚相视一眼,云山道:“此事大长公主自有安排,岂是我们能置喙的。”
如岱撇撇嘴:“那是自然,也就咱们私底下说说而已。”
午后温暖的阳光透过斑驳树影,照在书房的窗台上,令这沉寂的书房也生了一丝暖意。
萧令光长身玉立在暖阳中,久久凝视着窗外的树影。
她回来了。
上辈子嫁给徐斐那狗贼后,她就极少回公主府,最后一次回来,还是进宫前。
那时候,宫外有一些关于皇兄驾崩和小皇帝萧凌身份的传闻,她不信,派留在公主府的秋池和如岱去打听。
两个丫鬟没查到什么,后来这种传言愈演愈烈,她进宫找窦妙瑛求证,宫中无人阻拦,如入无人之境。
她当时中毒已深,脑袋终日昏沉,等到发现不妥,就撞到了窦妙瑛和徐斐在椒房殿白日宣淫。
云山云岚为了护她,让羽林卫杀了,秋池和如岱后来没了踪影,不知这两位丫鬟在这件事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萧令光握紧拳头,她不愿冤枉任何人,但若是有人吃里扒外叛主求荣,她也绝不放过。
翌日天刚亮,太皇太后赵玉雉就派人来接萧令光。
她在长春宫里准备了女儿爱吃的点心,见到萧令光来,从座位上起身,过来迎她。
见她脸色不似原先那般红润,赵玉雉怔住,慈爱地抚摸着她的脸庞:“怎么这般憔悴?”
萧令光再次见到母后,眼圈便忍不住红了,这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今生,定要护住她。
她上前抱住赵玉雉,一开口就带了浓浓的鼻音:“母后......”
“怎么了?”
赵玉雉微微一愣,这孩子自从长大后,就极少这般跟她撒娇示弱。
萧令光心绪难平,抱着母后,狠狠落了几滴泪,半晌吸了吸鼻子道:“没什么,就是想母后了。”
上辈子她中毒后便缠绵病榻,再没见过母后。
最后一次见母后,还是她被做成人彘了无生机之时,母后回宫,见到这样的她,当场就晕了过去。
短短半年,母后失去丈夫和儿子,目睹了女儿被施于酷刑,那是一种怎样痛彻心扉的折磨?
她光想起来,就心如刀绞,又控制不住胸中恨意翻涌。
她定要窦妙和徐斐这对狗男女瑛血债血偿!
赵玉雉并不知女儿的经历,让她一句话说得心头暖洋洋的,拿出帕子替她拭泪,嗔道:“真是越大越爱哭鼻子。”
这孩子从小被先帝拿来当小子养,手把手教她骑射剑术、治国之策,把她养成了爽朗性子,半点没有小女儿的娇柔。
以前未嫁时,也没几次和她撒娇,如今嫁了人,倒越发爱哭鼻子。
她见到女儿心中欢喜,一扫往日阴霾,牵着她坐到美人榻上,吩咐宫女把她爱吃的时令水果、点心都端上来。
萧令光心中有事,点心拿起来又放下。
赵玉雉不免担忧:“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会如此憔悴?”
“你们出去吧,本宫和母后有些体己话要说。”
萧令光吩咐宫女退出去,朝云山云岚使了个眼色,两人会意,领着秋池如岱守在门外。
赵玉雉在宫中多年,见女儿如此,心中已然起疑,眸光一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萧令光敛眉,并未打算隐瞒:“母后,驸马下毒害我。”
“什么?”赵玉雉脸色惊变,凤眸中迸发出怒火:“狗东西,胆大包天胆敢害哀家的女儿!”
萧令光轻轻一叹,她一会儿要说的话,只怕母后更加难以承受。
“儿臣中的是千日醉。”
“什么?”
赵玉雉瞳孔巨震,千日醉是宫中的毒药,徐斐那狗东西从何处得来宫中的毒药?
她气得身子颤抖,又心疼女儿受这样的罪,红着眼眶骂道:“徐斐这个狗贼,哀家要杀了他!”
萧令光握住她的手,笑着笑着便哭了,这世上爱她的人,只剩母后了。
赵玉雉见女儿如此伤心,心疼不已,徐斐那狗贼,定让他不得好死!
“我儿别哭,哀家这就派人把他押回京城,请陛下下旨治他的罪。”
想起徐斐在地牢里,让岳山抽掉脚手筋,如今跟个废人毫无差别,萧令光就觉得解气,安慰道:“女儿已经休了他,也罚了他,母后放心,他如今生不如死,受着他该受的罪。”
赵玉雉赞许地点头,徐斐狼心狗肺,胆敢下毒害她的女儿,她果断抽离,休夫又惩罚了他,这才是皇家人该有的手腕和果决。
天下好儿郎多的是,她的女儿金枝玉叶,想要什么样的驸马没有?
“你做得好!如此狼心狗肺之人,不要也罢。等日后母后再物色好儿郎给我儿做驸马。”
萧令光破涕为笑,这是她醒来后,最温馨的一刻。
“来人,去请张太医来,就说哀家身上不爽利。”
千日醉的毒虽不会让人死,但会让人跟死了没什么区别,这是宫里用来惩罚那些做错事的妃嫔和宫人的,得尽快解了。
赵玉雉叫来宫人,吩咐去请亲信的太医。
说起太医,萧令光问:“母后,当时照顾皇兄的太医都有谁?”
赵玉雉脑子短暂的空白了一瞬,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呼吸。
先帝死得突然,远在宫外的女儿也让人下毒暗害,她久居深宫,知道她这么问意味着什么。
看着女儿严肃的表情,她只觉得两眼一黑,身子一阵发凉:“太医院三名五品太医轮流侍疾,整个太医院六品以下八品以上的太医在殿外听候差遣。”
太医院有六名五品太医,是太医院最高的品级,他们医术高超,放眼整个东越过,只怕无人能及。
只有三人侍疾,那剩下的三人,萧令光猜有张太医,因为张太医一直是母后信得过的人。
“张太医当时在不在?”
赵玉雉面色微变,“张太医先前不眠不休照顾你父皇,过后病了些时日,你皇兄生病期间,他因病不能到近前侍疾。”
萧令光低头思忖,张太医的病,时间上太巧了。看来要找个机会试探一番。
赵玉雉却已然察觉事情的可怕,握紧萧令光的手,艰难地挤出一句话:“你怀疑你皇兄......”
第011章 解毒药被毁
萧令光轻轻点头,不是怀疑,是肯定。
只是她没有证据,重生一说又太过离奇,说出来也没人信。
“皇兄身体康健,又还年轻,也不喜女色,后宫妃嫔没有几人,即便刚登基日理万机,也断然不会突然一病不起就此驾崩。”
赵玉雉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一时难以接受儿子是让人害死的事实。
她紧紧抓着萧令光的手,胸中悲愤:“是谁?是谁害你皇兄?”
不止皇兄,还有大皇子。
萧令光强忍着眼泪轻声道:“皇兄只得两子一女,大皇子十岁,三皇子两岁,母后不觉得奇怪吗?大皇子不是病弱之躯,却在皇兄驾崩前突然薨了。”
萧凌才两岁,皇兄驾崩,朝臣或许会推举十岁的大皇子继位。
所以大皇子只能在皇兄之前死去。
她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赵玉雉久居深宫,岂有想不明白的道理?
而且如今她也成功了。
赵玉雉又惊又怒:“她为何要这么做?她是中宫之主,你皇兄喜爱她,等萧凌再大一点必定会封为太子,她为何要害你皇兄?”
若不是重生一回,萧令光也想不到,窦妙瑛如此胆大包天,以皇后之尊,行苟且之事。
而恰恰是因为后宫皇子太少,皇兄和大皇子如此离奇死去,朝中竟无一人怀疑。
她握住母后的手,即便这话会令母后难过,可眼下事情已经发生,唯有找出凶手和帮凶,让他们受到惩罚,才能告慰皇兄在天之灵。
“她进宫之前,曾和徐斐交往甚密。”
“你是说.....”
她和徐斐关系密切,徐斐又给阿儇下了只有宫中才有的毒药。
是什么让这两人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这种诛九族的事?
答案只有一个。
赵玉雉难以接受自己的皇儿竟是让这样一个毫无廉耻、蛇蝎心肠的女人害死的。
她脸色铁青,只觉得胸中一股怒气冲着天灵盖,令她眼前一黑,身子轻轻晃了晃。
萧令光忙扶住她。
她咬牙道:“哀家要她和那野种血债血偿!让她去九泉之下,跪在我皇儿面前赔罪!”
萧令光强忍着心中悲愤,乌黑眼底尽是坚毅:“母后,儿臣绝对不会让萧氏皇权旁落,更不会让窦妙瑛把控朝堂。”
上辈子她亲眼见证了窦妙瑛的狠毒和野心,老天既然给她重来的机会她定会让窦妙瑛付出代价!
赵玉雉欣慰点头:“无论你做什么,母后都支持你。”
她取出一只墨玉麒麟,交到萧令光手中,让泪花染湿的双眸透着坚决:“你父皇还留有一些人,今日过后,他们归你差遣,你一定要亲手杀了这厚颜无耻的女人,为你皇兄报仇!”
“嗯。”萧令光郑重点头。
父皇未雨绸缪,留了一支羽林暗卫保护母后安危,她暂时还用不到,便继续让他们留在暗处,保护母后。
眼下,还是先找到解药,和窦妙瑛害死皇兄的证据。
很快宫女就在外禀报:“张太医到。”
张太医进来见了礼,赵玉雉问了他最近的身体情况,张太医虽面容看起来有些憔悴,但还是乐呵呵道:“下官老了,身子骨哪里能和年轻时相比,头疼脑热是常有的事,多谢太皇太后关心。”
寒暄了一番,赵玉雉便请他给萧令光诊脉。
张太医拿出脉枕,用素巾盖住萧令光的手腕,便认真听起脉来,越听,他脸色便越沉:“大长公主这症状有多久了?”
萧令光也没隐瞒,把中毒时间告诉他,只是隐去了她已知道自己中毒的事。
张太医起身就要下跪,让赵玉雉虚扶住:“是什么病,你但说无妨。”
张太医一脸凝重:“大长公主不是病了,是中毒,中了千日醉!”
赵玉雉问:“张太医可能做到不经过御药局拿到解药?”
张太医面色一凛,明白她是不想让人知道这件事,忙点头答应:“老夫这就去取药。”
他是太医院院判,取药还是很容易的。
不知为何,萧令光心中有种强烈的不安。
若解药这般容易拿到,那当初徐斐和窦妙瑛,是想把她困死在惠春山庄!
可如今她不但离开山庄,还毫发无伤进了宫,窦妙瑛即便还不知道徐斐已被她囚禁的事,但以她的心计,也断然不会一点防备都没有。
思忖间,就听外头宫女唱声:“太后驾到。”
窦妙瑛!
萧令光衣袖下的手掌紧了紧,她还有脸来!
“哀家方才来的路上遇见张太医从长春宫出去,可是母后身子不适?”
窦妙瑛人未进殿,声音就先响起。
进来见到萧令光,她脚步微顿,旋即姣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过来握着萧令光的手道:“是阿儇回来啦,怎么不派人去椒房殿说一声,咱们也有些日子没见,这次回来,就留在宫里好好陪着母后吧。”
她是笑着,可那笑意带着一股疏离,并未曾到达眼底。
萧令光只觉得一股冷意从脚底直窜到四肢百骸,被窦妙瑛握住的地方,好似结了冰,冷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紧紧捏着衣袖下的拳头,稳了稳胸中翻滚的滔天恨意,微微躬身:“见过太后娘娘。”
窦妙瑛眉间几不可察地轻挑起,面上仍是亲切道:“这里又没有外人,你何必跟皇嫂见外。”
萧令光胸腔中的恨意几经翻滚,眼中冷意几变,终是浅笑了笑,退开一步和她保持距离,“便是如此,该有的礼数还是要遵守的。”
窦妙瑛笑笑,见她面色有些苍白,便关切问起她的身子。
萧令光自然不会以为窦妙瑛在关心她,只怕是张太医一进长春宫,窦妙瑛就得了消息,这才前来试探。
这宫里到处都是她的眼线,连母后的长春宫都无法幸免。
窦妙瑛关切问了赵玉雉的身子,得知她是因为天儿热胃口不好,便吩咐宫人给赵玉雉送些清热爽口的小食,又嘱咐宫人好好侍候,这才离开长春宫。
“看来以前是我小看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