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惊呆了。
他呆呆看着苏辙,不由赞叹道:“八郎,你怎么什么都会?”
苏辙有点不好意思。
这东西并不是他想出来的,而是前世在一本农作物的古书上看到,自己稍加改造而已:“六哥,你先别太早夸我,我也没下地种过田,这些到底好不好用我说了不算,得叫老百姓们说了算。”
他看着院子摆的十多样工具,很是满意:“若是不好用,我再稍加修改就是了。”
苏轼则更不好意思起来:“若说起别的,我还能替你出出主意,但这些东西,我是半点不懂,是爱莫能助。”
苏辙也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
他很快就将这些东西送到汴京城郊的庄子去了。
当日他辞官时,那些淳朴的老百姓送来了不少东西,他向来没有收老百姓东西的习惯,便亲自将这些东西送了过去:“……说起种地,我是个外行,这些东西你们先用用看,若是好用,过几日我再找人多做几套送过来。”
“若是不好用,你们也与我说,我再改良一二。”
当即就有老百姓开始试用起来。
试用之后是连连称赞。
苏辙见他们这话乃出自真心,并非诓骗自己,这才放心。
老百姓们许多虽不识字,但有些消息是一传十十传百,传的还是很快的。
很快,各个村庄都都纷纷前来取经,想要学学碾子等工具的做法。
苏辙半点没有藏着掖着,甚至还广而告之。
顿时,夸赞起苏辙的老百姓是更多了。
大家纷纷打听起来这位年纪轻轻的苏辙到底是什么来头。
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却是吓一跳,好端端的状元郎被王安石等人逼的辞官,许多老百姓哪里忍得了?
许多人纷纷结伴,打算前去王安石家门口找王安石理论一二。
王安石在官家跟前碰壁几次,本就心烦意乱,恰逢又有毫无眼力见的门客上前来:“大人,先前您要我派人前去打探打探苏辙亲眷有没有什么把柄,把柄没有抓到,不过有些人倒能利用一二。”
“苏辙的恩师叫郭太白,此人嗜酒如命,整日与酒水相伴,若是他因酗酒丧命,想必也不会有人起疑心。”
“还有苏辙的二伯苏涣,这人在朝中名声不错,如今已致仕带着家人回乡,兴许也可以在这人身上大做文章。”
“还有苏辙幼年好友史吉,他当年曾在天庆观念书,考中秀才之后就没有继续念书,莽撞易怒,倒也能利用一二……”
王安石不悦扫了他一眼:“当日我之所以吩咐你调查这些人,是想用这些人逼得苏辙不再与我为敌,如今他已辞官,你说说你你忙活这些还有意义吗?”
“官家本就觉得我容不下同僚,如今苏辙身边若有人出事,你说官家最先怀疑的会是谁?”
门客低头不语。
王安石被他们这群蠢货气的后槽牙都是疼的,没好气道:“还杵在这里做什么?等我请你下去吗?”
门客连忙下去。
谁知还未等王安石缓过神来,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王气喘吁吁跑了进来:“父亲,父亲,不好了,门外来了很多老百姓,少说有两三百人之多,他们闹着要见您呢!”
“他们来做什么?”王安石不解,皱眉道:“可是有什么冤情?”
这等情况先前也不是没有过的。
王摇摇头,低声道:“不是,他们说今日过来是为了给苏辙讨一个公道。”
“他们口口声声说苏辙是忠臣,要问问您为何逼的苏辙辞官……”
王安石只觉得后槽牙更疼了,低声骂道:“真是一群无知小人。”
“就苏辙的心机与手段,若他不愿辞官,谁还能逼他不成?”
他连动都没动一下,丝毫没将那些百姓放在眼里,皱眉道:“哼,这些贱民还口口声声替苏辙做主,自己被苏辙算计了都浑然不知。”
“我就不去见他们了,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我就算解释,他们也听不进去的。”
他扫了眼王一眼,道:“儿,不必管他们,等着过几日他们自然就会散去的。”
王连声应是。
可惜啊。
这些老百姓如今有喜欢苏辙,就有多憎恶王安石,偏偏王安石从始至终没有露面,连句话都没有,更是激起了民愤。
原本王家门口只聚集了二三百号百姓,随着那些农用工具知晓的人越来越多,聚集在王家门口的百姓也越来越多。
到了最后,已有五六百人之多。
那些人更是自发带着臭鸡蛋,烂菜叶前来,朝着王家门口丢砸。
王安石是怒不可遏。
他下令将其中一些带头羊抓起来,以儆效尤。
谁知为首的要么是七八十岁,走路都颤颤巍巍的老头,要么是身怀六甲的妇人……但凡有个三长两短,可就是要闹出人命的,谁敢动手抓人?
这些老百姓们是齐心协力,自发将王家每一个门都堵住,但凡王安石出来,那就一起上。
很快。
王安石就见识到人多力量大。
他经常身上沾着臭鸡蛋的腥臭味儿,脸色更是越来越难看……官家是看在眼里,却是一言不发。
等着苏辙知晓这件事时,汴京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苏辙大惊,找到苏轼:“六哥,这件事你可知道?”
苏轼面上带笑,点点头道:“知道啊!”
“这等事情,汴京上下还有谁不知道吗?”
苏辙皱眉:“既然如此,为何你们不告诉我?”
“这些日子我一心捣鼓连筒与架槽,不曾外出。”
“旁人没与我说这件事也就罢了,你每日都找我闲聊,请我品尝你做的稀奇古怪的菜,为何你也没与我说?”
“为何要与你说?与你说了有什么用?难道你还想前去劝那些老百姓散去吗?”苏轼没好意思说,自己留了个小心眼,是故意没将这件事告诉苏辙的:“八郎,王安石都骑在咱们头上拉屎撒尿了,难道你还要这样大度吗?”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王安石那贼人在想些什么,想着你辞官后,他在朝中就能说一不二。”
“他怕是做梦都没想到,他竟会过上这等日子!”
“你不知道,王安石这几日被那些百姓逼的与官家告假,官家问都没问其缘由,就答应下来。”
“这下,王安石可是缩头乌龟了呢!”
当然,这些老百姓们之所以能坚持这么长时间,他是功不可没。
他日日派来福前去给那些老百姓们送水送饭,是那些老百姓强有力的后盾。
若不是怕被王安石抓住把柄,他恨不得还要给那些老百姓发放工钱。
谁叫王安石欺负八郎的?
这下知道八郎的厉害了吧!
第108章
苏辙瞧见苏轼说这话时一脸正色, 半点不知自己错了的模样,皱眉道:“六哥,那些老百姓们糊涂, 难道你也糊涂吗?”
“王安石是谁?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如今聚集在王家门口的百姓众多,短时间内他只能隐忍不发,可这笔账他迟早都是要算的。”
"胳膊拗不过大腿, 那些老百姓凭什么与王安石斗?""
“你真是糊涂啊!”
他是气的不行。
苏轼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低着头没说话。
他想了想, 索性将自己安排人前去给老百姓送饭一事也道了出来。
苏辙:……
他深吸一口气这才将自己肺腑间的怒气压了下去:“六哥,来福一贯沉稳,这次也跟着你一起胡闹吗?”
苏轼点了点头, 弱弱添了一句:“其实一开始来福听到我这样吩咐后,也是犹豫不决。”
“但他拿着这件事去问过爹娘和八姐姐他们,他们都纷纷赞成,来福这才去做的。”
“倒是八姐夫听说这件事后说我们在胡闹, 但事情已经发生,哪里还有转圜的余地?”
“八姐夫索性出主意, 要来福每次出门时小心些,每日差不同的人给他们送饭过去, 说王安石如今自顾不暇,想必也没心思操心这些事的。”
说着,他更是拍了拍苏辙的肩膀, 正色道:“八郎,你放心, 我可不是从前那等莽撞的性子, 做这件事之前可是慎之又慎,万万不会叫王安石寻到我身上的。”
苏辙懒得再说他, 扫了他一眼后,就匆匆出门了。
因时间匆忙,他甚至来不及坐马车,骑马就直奔王家而去。
王家门口仍是熙熙攘攘,有些嫉恶如仇的老百已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准备好了被褥,在王家门口安了家。
众人看到苏辙,齐声高喊:“苏大人来了!”
苏辙下马,快步走过去:“如今我与大家一样,是一介白身,你们喊我的名字就行。”
有个年纪长的妇人一开口就唤他“八郎”,她听苏轼这样喊过苏辙:“你来做什么?”
当即就有人纷纷接话。
“你年纪小,可不是王安石这等黑心烂肝之人的对手。”
“你回去,叫我们来对付他!”
“亏得王安石还是朝廷命官了,我看他就是一缩头乌龟。”
……
众人团团将苏辙围成一个圈,七嘴八舌。
苏辙连话都插不上。
过了好一会,他才道:“多谢各位好意,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至于辞官一事,并无任何人逼迫我,是我自愿的。”
“入朝为官是为了替朝廷和老百姓分忧解难,如今我辞官,不一样为大家分忧?”
“若各位真的体恤我,就收拾东西回去吧……”
无人相信这话。
想想也是。
在他们看来,除非苏辙脑子被驴踢了,才会选择辞官呢!
一个个人骂着王安石骂的更厉害了,恨不得将他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苏辙见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板着脸说若老百姓们继续这样闹下去,旁人只会觉得他们是受自己挑唆,以后自己在汴京的日子就难了。
众人一愣,继而交头接耳起来。
“是呢,咱们人多,不怕王安石那狗贼报复,但苏大人如今却无官身,被王安石算计了怎么办?”
“对,既苏大人对咱们有恩,咱们就不能害他!”
……
这些老百姓虽大多目不识丁,但一个个却不是傻子,眼见苏辙一脸关切,哪里不知苏辙这是担心他们?
他们更是在心里将王安石骂个狗血喷头。
等着王家门口的老百姓散去,王安石听说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后,更是笑不出来:“……他说他不知情,所以今日才过来?真是笑话,这事闹得汴京上下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如何会不知道?”
“先前我以为他是以退为进,没想到却是我低估了他。”
“他这哪里是以退为进,分明是将我往死路上逼!”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老百姓不喜欢官家,皇位上的那个都能换人,更别说他了!
***
苏辙在知晓这事后,就知道自己与王安石的梁子是彻底结下了。
但他并不在意。
他觉得自己是问心无愧。
刚骑马行至苏家门口,就看到巴巴等在门口的苏轼。
苏轼第一句话就是:“八郎,你没事儿吧?”
他第二句话就是:“这次没叫王安石那狗贼脱层皮,真是便宜他了!”
他第三句话更是:“也不知下次什么时候才能有这样的好机会!”
苏辙并未接话,抬脚就走了进去。
苏轼一愣:“八郎,你这是生气呢?”
“我知道,这件事没告诉你,是我的不对,可我也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啊!”
“再说了,全家上下大家都知道这事儿,为何你就不搭理我一个人?这不公平!”
苏辙向来不赞同冷暴力,即便这时候被苏轼气的够呛,依旧没不搭理他的意思:“六哥,你是旁人吗?虽说你与爹娘,宛娘一样,是我最亲近的人,但在我心里,你却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
“如今我与宛娘虽朝夕相处,可就算再过十年,我与宛娘加在一起的相处时间也比不上你我。”
“旁人不懂我,不知我的心思也就算了,连你也觉得我是看到王安石吃瘪就会幸灾乐祸之人?”
“我之所以辞官,正是不想那些无辜之人受到牵连,这事儿一闹,只会有更多无辜的百姓被牵扯进去!”
纵然他这话说的义正言辞,但苏辙还是听的心花怒放。
自己被八郎看作最重要的人?
就连八弟妹都比不上自己?
苏轼只觉得自己心里宛如比吃了蜜还甜,不仅没生气,还笑开了花:“好了,好了,八郎,我知道错了,这件事都怪我。”
“若以后再有这等事,我定不瞒着你!”
“你别生气了,这些日子你本就忙,可别因这等小事气坏了身子!”
苏辙面色这才和缓一二。
当日他虽答应官家闲来无事会进宫陪官家说说话,但他一次都没去过。
一是既然他已选择辞官,那就辞的干脆利落。
二是避免王安石愈发笃定他在使什么诡计,对他下手。
三是他正得官家信任时辞官,与官家保持距离,官家只会愈发想念他的。
但他仍是关注着变法一事。
他辞官都已一个月,但官家仍未下令推行王安石的变法之策,他知道自己已成功了一大半。
想必王安石如今也没时间,没心思对着那些无辜老百姓下手的。
苏辙心情这才好些,便又继续捣鼓起扇车、水车等东西来。
扇车与水车这等农用工具做起来难多了,扇车是用于清除谷物颗粒中的糠秕,将其与谷物分开,如今虽已有扇车,但却并不好用,若风太大或太小都容易出现失误。
他将原有的扇车改良一二,更在里头加了好几个篦子,能筛选被分出去的粮食。
光是这扇车,他就足足捣鼓了六七日,到了做水车时,只觉得愈发头疼。
水车在三国时期就已有了,用来灌溉和分流,但水车一般多用在河流湖泊,像一些偏远地方的田地还是无法灌溉……所以这些日子他打算将小水车捣鼓出来,一个个可能只有手臂长,甚至只有巴掌大小,放在或沟渠或河流分支之中。
越小的农用工具越精细,越难做。
相比较之下,苏辙觉得念书科举还是挺简单的,毕竟以他的天资,念书一事上只要付出就能有回报,但做农用工具方面,他却是门外汉!
苏辙只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
他如从前念书时一样,倦怠时将功课放一放,提笔开始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