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她只觉得阿娘辛苦,那羹汤需要熬制许久,只能得一声赞誉,她十分不值,只是那时阿娘隐秘地笑笑。
李棠如今才知道,重要的不是羹汤,而是态度,阿娘如此用心便是想让阿耶看见她体贴的一面。
想到此处,她心中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李棠恐怕早就参透了罢,毫无疑问她十分喜欢与李棠相处,只是她似乎有些过分成熟了。
不过这疑惑并未盘桓多久,她毕竟是太子的阿姊,想必十分了解太子,那么点拨她几句也很正常。
因着特意吩咐,晚间饭食做好时外间的金乌还未彻底坠下。莺时本想自己去送,却被王暧制止了。
“我去吧。”王暧接过莺时手中提着的食盒,莺时想说些什么,最终也没说出口,只目送王暧出了殿中。
王暧走得很慢,从前的教导对她到底已经成了习惯,好在阳光并不如午后炽热。
李海因为陪伴在圣人身边,一直住在清凉殿一旁的偏殿内,偏殿被翠竹掩映,还有一方小水池,边缘用石头砌好十分平整。
李海正伏在案上写着朱批,一旁堆着的都是已经批好的,只是未批完的也还有许多。乍然看见地上的影子,李海抬头便看见王暧,竹叶的影子打在她身上,看上去如同细碎的光落在她裙上。
李海微微皱眉,想着外面的如意怎么不禀报一声,却还是放下手中写朱批的笔放到笔搁上,看见王暧手上的食盒,起身道:“怎么亲自来了?”
王暧将食盒放在一旁的小几上,笑道:“不放心,倒不如自己走一趟。”此刻她笑意盈盈,被阳光映照倒真有些流光溢彩。
王暧打开食盒,拿出象牙箸与盒中几样小菜,皆是脆爽开胃李海喜欢的。
对于李海来说,王暧实在是一个很神奇的存在。当时李棠领着扮作婢女的她来时,李海知道,只是他并未揭穿。
不过他也有些惊讶于她的大胆,他以为王暧应该是好恶直白的性子,却没想到有些像李棠,她始终是冷静的,新婚那天晚上,她似乎并不畏惧他。
李海知道自己需要尊重爱护她,给她该有的体面与尊荣,就像阿耶对阿娘一样,只是两个人可以是同伴可以是合作,却不能成为无话不谈的夫妻。
李海对此很坦然,也接受了,但是他看不透王暧,他以为至少她会提一些要求,比如为自己的家族,他甚至想好了只要不太过分便可以容忍。
毕竟两个人的这辈子算是绑定在了一起,所以他希望至少不会太亏欠她,虽然本来就不太公平,她才十几岁就要离开家中来到这里。
令李海诧异的是,并没有,她只是将李海交给她的事情打理好,只是多一分也不肯管,便每天去藏书阁借一两本书翻阅,很专注很认真。
李海也曾似有意无意提起过,只是她没什么反应,诚然,李海应该开心,但是他却觉得对方虽然也体贴着他,嘘寒问暖,但是她绝对有所保留。
其实这样已经很好了,没见过面就成婚的夫妻互相体贴着对方,以后也会互相扶持着走下去。
只是,李海想要了解她,即便他对她的从前一无所知,他只能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从前,这种感觉很奇怪。
接过她递来的象牙箸,李海开始用饭,王暧则拿过案上堆叠的书随意翻阅起来,李海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她低垂的睫羽,扑闪如蝶。
听见他放下象牙箸的声音,王暧便也放下了手中的书,将盘盏捡好放回去欲起身离开。却听李海道:“行宫住得还习惯?”
王暧微微颔首,李海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她白皙的脖颈,“很好,殿下不必担心,今日儿还前去甘露殿拜访了公主。”
李海目送着她出了偏殿,步子依旧是极慢的,等到人消失不见,李海高声唤来如意,如意与李海年岁相当。
“殿下有什么吩咐?”如意殷勤道,生怕因为自己没禀报太子妃来的事情受罚。“你去库房挑几样首饰送去给太子妃。”如意领了命忙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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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李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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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阳光让人昏昏欲睡, 李棠坐在檐下正替裴瑟瑟涂着蔻丹,特意调制好的香粉再加上捣好的凤仙花汁,涂在指间十分艳丽。
裴夫人虽然疼她, 到底不让她在裴府搞这些, 怕左了性子, 不过在行宫没了管束,裴瑟瑟央着李棠给她涂上蔻丹, 李棠自然觉得无伤大雅,无非是小姑娘爱美罢了。
是以她涂得十分认真, 裴瑟瑟纤纤十指都放在侍女们搬来的紫檀木小几上, 李棠极细致的描绘着, 待画到了最后一根手指,裴瑟瑟便道:“阿嫂在上面花一朵桃花好不好?”眼睛亮晶晶的充满期盼,像淋了雨的狸奴。
“好。”李棠应了一声, 将笔又在装蔻丹的盘中蘸了蘸, 这才仔细描绘起裴瑟瑟要的桃花。
李棠从前也学过诗画, 只是她对此道兴趣不大, 那时圣人亦延请名师来教她与兰陵公主,只是兰陵公主不太喜欢作画, 夫子看见她的画便摇头。
复又看见她的画, “天赋虽好,心却不在此道之上。”那时夫子拈着胡须缓缓点评道, 李棠并不反驳, 只一副十分虚心受教的模样。后来李棠不上课便也不作画了, 闲暇时也不过练些字。
看着指甲上的桃花, 裴瑟瑟便十分高兴伸出十指放在了阳光下观赏, 李棠见她如此欢喜忍不住掩唇道:“二娘喜欢么?”
“喜欢。”裴瑟瑟炫耀般将那十指放在她面前, 李棠便也眉眼弯弯,“喜欢便好。”
荔枝进来禀报,“临阳郡主来了。”李棠想了想吩咐道:“你先去备茶。”荔枝领了命便退了出去,李棠对裴瑟瑟道:“随我去见临阳郡主。”
裴瑟瑟显然有一瞬间的犹豫,叫她收入眼底,“不必担心,临阳郡主不为难人。”裴瑟瑟便放松了下来。
二人来到甘露殿正厅,李茵正坐在椅子上端着茶盏慢悠悠品茗。李棠见她如今容光焕发,也有些诧异,“这是怎么了?”
李茵见来人,放下手中的茶盏,“我已同郭照提了和离,郭家同意了。”李茵本就容色上佳,如今她一笑满室生辉。
这个郭家同意了便有些耐人寻味,郭照同不同意不重要。李棠笑起来,“那便恭喜了。”与裴瑟瑟也一同坐下,与李茵说话。
“还是在东宫那日你一番话点醒了我,我回了一趟王府,与我阿耶谈了一番,阿娘知道了心疼我,阿耶又听我阿娘的,郭家才能同意。”只听李茵絮絮解释道,李棠替她盏中续了些茶,“如此便最好了,日后你也不用担心与郭照再有什么纠葛。”
裴瑟瑟在一旁听着,并不插话,这是她第一次见临阳郡主,倒比传言中要和煦些。略听了几句,微微有些明白了,只是这种话倒不是她这种云英未嫁的小娘子可以随意插话的话题。
恰在此时,李茵也看向了她,便向李棠道:“这是你家二娘?”李棠颔首,“是。”李茵不错眼的打量着,悄悄道:“怪不得你要精挑细选了,崔三郎若没有一副好皮相我看也不堪配啊。”
这话逗得李棠一笑,“怎么,你若是有别的人选介绍一下?”李茵摇头道:“我家只有一个不成器的弟弟。”
复又对裴瑟瑟笑道,“裴小娘子,初次见面,也没什么好送的。”说完将手上的金钏取了下来,那金钏十分华贵,上面镶嵌着数颗宝石。
裴瑟瑟忙推辞道:“蒙郡主厚爱,这礼太重了,我不能收。”李茵微微皱眉,李棠便道:“好了,二娘如今还小,做什么给这么贵重的东西。”
李茵便又笑了道:“我只给合眼缘的人,一般人我还不送呢!”不过说是这么说,还是换了一支略素净的钗子递给裴瑟瑟,裴瑟瑟将金钏递了回去,这才坦然接过那钗。
李棠与李茵又说了一会话,李茵便起身告了辞,走前又对二人道:“若是得闲,倒要来我居所坐坐。”李棠便道:“一定。”将人一路送出了甘露殿。
裴瑟瑟见临阳郡主走了才敢对李棠道:“这位郡主倒真是性情中人。”李棠掩唇无声笑了笑,“是,她是肆意率性惯了,说起来之前还有一桩事呢。”
李棠的长姊兰陵公主与她素来不对付,只因兰陵公主的生母身份不高,生她之后产后有了虚弱之症,就这样去了。
负责扶养兰陵公主的妃嫔也不大尽心,后来李棠出世,圣人自然更疼宠这位小女儿,兰陵公主自然为此愤愤不平,是以常常和李棠作对,不过李棠并不在意,毕竟那妃嫔虽然没有悉心教养,到底也没让她左了性情,生出些害人的心思。
只是李茵却不大喜欢兰陵公主,一次宫中寿宴,宗室都来宫中赴宴。兰陵公主惯例是要讽刺这个妹妹几句的,却被李茵呛了回去,她牙尖嘴利又心直口快,一时把兰陵公主气得胸中一口郁气不上不下 ,又碍于众人在场不好发作。
李棠便是那时认识李茵的,只是后来李棠与她说话,比她大几岁的李茵双手抱胸看着她道:“替你说话只不过是因为我讨厌兰陵公主,瞧不上她那张狂样子,不单是为你出头。”
李棠只是笑,又问她吃不吃糖糕,李茵瞥她一眼说要。于是两个人分享了同一盘糖糕,只不过大部分是李茵的。
只是后来孝仁皇后去世,李棠极少出席宴会,便也不怎么见到李茵了,只听说她嫁了人,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
后来再见她,是在芙蕖宴上。褪去了眉眼间的稚气,十分有风韵。只是幼时那些情谊显得有些浅淡了,不过好在李茵解决了一桩心事,想到这里李棠心中也愉快起来。
裴瑟瑟听完倒是对这位临阳郡主多了些好感,只是她又忧虑起来,方才李棠与临阳郡主约莫是在谈她的婚事。
李棠见她神思不属的模样,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放心,若是有合适的人选定会让你二人相看了再说。”
裴家到底是书香世家,儿女婚事自然不可能轻率,裴瑟瑟自然也知道这点,只是到底年岁还小,有几分忧虑倒也正常。
李棠自然也经历过惴惴不安的时候,很能体谅裴瑟瑟的心思,不过一切还是要二人见面了才好说。
晚间与李棠用饭,裴瑟瑟的兴致不高,李棠便未再说些什么,只是十分体贴地让她早点回去歇息。
第二日,李棠见裴瑟瑟眉宇间果然未再有愁容,又是那个活泼明艳的少女了。
今日天色尚好,甘露殿有一处小阁楼,若是登上高处从上面往下望,风景十分怡人,也能将汤泉宫大部分景致收入眼底。
裴瑟瑟登临阁楼,将宣纸、颜料与画笔一齐放在石桌之上。铺陈开来,开始细细着墨上色。
李棠也提着间裙上了阁楼,坐在月牙凳上看裴瑟瑟作画,裴瑟瑟作画时十分专注,只盯着风景与纸面,小心翼翼十分怕出差错。
李棠见她用墨色勾勒出来线条,又用不同色的颜料进行设色,虽然自己不喜欢画,看裴瑟瑟画却十分有意思。
裴瑟瑟后知后觉发现李棠,唤了一声,“阿嫂。”李棠此刻微微倾身看她的画,面上含笑,裴瑟瑟便将笔放在笔搁上,嗔道:“阿嫂真是的,怎么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这不是看你专注作画,怕打扰了你?”李棠解释道,小姑娘到底十分好哄,一下又笑起来,“我想画一幅行宫图,到时候送给崔小娘子。”
李棠有意同她玩笑,便道:“这份心意倒是难得,只是你怎么不说也送我一副画了?”裴瑟瑟却当了真,十分认真解释,“上次不是给阿嫂送了一副芍药花的?我先前还有一幅紫藤花的,阿嫂若是不嫌弃便拿去。”
李棠见她当了真,只觉得小姑娘十分可爱。“哎呀,你怎么当真了,不过是同你玩笑罢了,改日我让人送你一副从宫中带出来的画。”只听她慢悠悠道。
裴瑟瑟闻言自然十分欢喜,宫中的画她见过的实在是不多,自己从前也不能常常进宫,何况就算进了宫也顾及男女大防得与画师避讳着。
“那便多谢阿嫂了。”到底还是没忘了礼数,裴瑟瑟复又拿起笔开始作画,期间荔枝与樱桃过来送了一道饮子,裴瑟瑟只饮了几口便放在一旁。
到底闲来无事,李棠又在一旁的书案上抄写经书,待到日暮西沉,裴瑟瑟才放了笔,甩了甩已经酸涩的手腕,将手活动了一番。
李棠将最后一个字写好也停了笔,笔放在笔洗中浸泡,将经书的墨迹吹干收了起来。“先去用饭罢。”李棠提议道。
裴瑟瑟点点头,下阁楼的途中抱怨道:“阿兄真是的,来行宫也不陪陪阿嫂。”李棠只偏头看着栏杆外面的风景道:“你阿兄不过是事忙罢了,也无妨,过几日便要从行宫回去了。”
李棠细细思考着,在长安的许贵妃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不过赵旋覆在她身边日日请脉,料想也不会出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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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全了
第27章 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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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近九月, 暑意渐消。
回行宫那日,荔枝与樱桃派人将收拾好了的箱笼,搬到车上。
裴瑟瑟依旧与李棠同乘一辆马车, 因不放心怀中则抱着画卷, 好在这画在离宫前便画完了, 只待哪日崔小娘子来府上赠予她便是。
路途中无聊,李棠与裴瑟瑟二人说些闲话。“恐怕过几日上林苑便要秋日围猎了。”只听李棠试探着道。
裴瑟瑟闻言没什么反应, “嗯,往年去也只是坐在一旁看热闹, 想必今年也差不多。”
不过终究还是要去的, 别家的高门贵女去了, 自家不去倒显得不妥,想必裴夫人也不会说什么。
回到长安时天边已近暮色,车架入了延安坊, 停在裴府门口。看着熟悉的门口与上面挂着的裴府牌匾, 裴瑟瑟长出一口气, 下了车驾。
稍稍后面一点下车的桃悦便接过她手中的画卷, 仔细捧着手中的画卷,裴瑟瑟对她细细嘱咐几句, 桃悦便朝着辉明苑去了。
二人则去了闲月阁与裴夫人一道用哺食, 裴夫人见她二人归来自然十分高兴,便多用了些, 一旁替裴夫人布菜的素晖便道:“看见娘子与小娘子回来, 老夫人心里高兴呢。”
素晖是裴夫人的贴身侍女, 一直尽心侍奉裴夫人左右, 李棠便看了她一眼, 裴夫人瞧见李棠神色, 便问道:“怎么了?”
素晖明艳的脸上也带着些不解,李棠便缓了神色道:“无事,只是刚从行宫回来,有些疲累。”
裴夫人便十分关切地说了几句,让她好好休息之类的话,李棠一一应了,却在心里暗暗留意起素晖的举动。
素晖倒是依旧举止如常,只是李棠却觉得前世裴夫人虽然病体缠绵,却也不至于在她嫁过来一年后便愈发衰弱。
念头一起便无法止歇,只是到底还在怀疑阶段,李棠将此事埋在心中,想着日后派人查一查素晖。
如常用过饭,李棠便起身告了辞,裴瑟瑟却未起身,李棠知道裴夫人要与她说些话,是以自己一个人出了闲月阁的门。
缓步回了陶然居,李棠见裴钰已坐在案边,只是没有如往常一般书案上堆满了奏疏。李棠悄悄走过去,看他手中正握着一本策论在读,李棠的双手蒙上了他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