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棠并未说话,只在他耳廓边吐气,那莹白如玉的耳根似乎微微有些泛红。其实这是她幼时最喜欢同阿娘玩得游戏,只是她年岁渐长渐渐便不喜欢这么玩了,不过今日她难得起一回兴致。
“猜我是谁。”李棠故意压低了些声音,裴钰倒也十分配合,“不知。”李棠便松了手,手上还残留着刚才在裴钰脸上的触感。
“是我。”李棠眼中都是明晃晃的笑意,她知道裴钰是故意说的,不过两个人到底要比从前亲密些,这些夫妻之间的小情趣不过无伤大雅。
果然,裴钰不过一笑道:“在行宫还好罢?”李棠点点头,“还好,临阳郡主与太子妃都来过,不算无聊。”
裴钰颔首道:“来与我手谈一局。”房中设有专门下棋的地方,李棠上次便是与裴瑟瑟在那里对弈。
二人移步入内,云子围棋放在盒中,紫檀木棋盘依旧摆在正中。李棠想了想还是执了黑棋,裴钰执白子。
二人对坐开始对弈,李棠率先落下一子,裴钰毫不犹豫紧随其后落下一子,李棠便也没有犹豫地落棋。
裴钰的棋路与裴瑟瑟不同,裴瑟瑟的棋路明显略显稚嫩,裴钰的棋路则要果决的多,不过好在他也并不是真的要对弈。
“吐蕃来犯,圣人过几日恐怕就会下旨,让崔家大郎领兵出征。”手中落下一子,只听裴钰淡淡道。
李棠的手一抖,崔家大郎出征,崔三郎又是武将,恐怕也会一同前去。那裴瑟瑟的婚事……
似是猜到她心中所想,裴钰温声道:“这次出征要不了多长时间,若是崔家立了功,提亲也更名正言顺些。”
李棠便也放了心,再说裴瑟瑟又不是认定了崔家,连相看都没相看,如今裴瑟瑟便也只是与崔小娘子交好而已,不过崔家若是能立功自然是最好。
想着恢复了从容,摩挲着手中的云子围棋,思索着自棋盘上落下一子。
这盘棋下了半个时辰,最终也未分出胜负,见李棠打了个呵欠,估计是今日舟车劳顿,裴钰便将棋子收了道:“改日再下。”
李棠应了一声,“好。”起身离开棋盘,裴钰则十分自然的牵住她的手自卧房走去,李棠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感受到自己的体温传递给对方,似乎有些说不清的感觉。
二人躺在床榻上安寝时,裴钰还握着她的手,那手不再是微凉,也带了些微温度,如同冬天在炭火盆边烤火的人被温暖了之后。
李棠就这样渐渐入睡了,只是第二日醒过来令她感到十分奇怪,昨日晚上竟然并未梦魇。一旁的被衾早已没了温度。
荔枝端来水盆替她梳妆打扮,李棠见妆奁内放着一套紫晶头面,便道:“今日便戴这个罢。”
荔枝得了命令,今日给她梳了一个螺髻,将紫晶簪斜插在一旁,那流苏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李棠今日想着制香,将晒干的荔枝皮拿出来捣碎了,再制成香粉。
命人在檐下搬来一张长方红木小几,又在上面放上香盒,小银匙等物。李棠将荔枝皮用药杵慢慢捣碎,捣成粉末状,又细细筛了放置于铜制香盒中。
刚要用银匙压实,却见樱桃自廊下飞奔而来。李棠观她神色应该是有极重要的事情,果然,樱桃立刻道:“赵医女让您进宫一趟。”
李棠忙搁下银匙,起身净了手,问樱桃道:“她有没有说是因为何事?”樱桃摇摇头,“婢子不知,不过恐怕十分紧急,传话的人也十分着急。”
李棠便对樱桃道:“备车。”樱桃点点头赶紧去了,等李棠到府门口时,裴府的马车已经停在面前了。
如此又是急忙上了马车,一路穿过了宫门,李棠本想去太医署,又想起赵旋覆如今在替许贵妃把脉,还是去了含凉殿。
含凉殿外却是一阵兵荒马乱,那些仆婢似是失去主心骨般六神无主,李棠便隐约有了猜测,恐怕是许贵妃出了事情。
众人见了李棠连忙行礼,却听李棠道:“这时候还管虚礼做什么,若你们真对贵妃娘娘忠心耿耿还不负责好自己的事情?”
此言一出,只见众人面上惊疑不定,自然许贵妃出事,他们这些人一个也逃不掉,毕竟许贵妃如今还怀着皇嗣。
当下便不敢怠慢行动起来,各司其职,李棠却入了殿内,到底身份在那里,没人敢拦。却见赵旋覆眉头紧皱,一旁的许贵妃躺在床榻上,似是十分虚弱。
上次在太医署见过一面的李鹤云也在一旁,许贵妃不复上次见她时的慵懒神色,脸色苍白嘴唇发紫。“怎么回事?”李棠俯身看着许贵妃问赵旋覆。
“说是今日早摔了一跤,她的侍女忙来请我,我便又将李鹤云带过来了。”赵旋覆语速极快地解释道。
李棠知道,如今许贵妃的胎还未坐稳三个月,也不管现在是怎么摔的,李棠揉了揉眉心道:“这胎还能保得住?”赵旋覆摇了摇头,“很难,我与李鹤云只能尽力施为。”
“那便尽力罢。”李棠果断道,到底人命关天,说完便走了出去,只留二人在房中救治许贵妃。
坐在含凉殿的椅子上,李棠看向一旁含凉殿的管事宫女芍药问道:“这件事告诉圣人没有?”
芍药连忙跪在一旁,“婢子哪敢叫圣人知道,若是贵妃娘娘出了事,恐怕……”李棠便颇为头痛,许贵妃身边的人怎么都如此短视,只好道:“你吩咐厨下去煮些补气血的粥,事急从权,圣人那边待贵妃安稳后我再去解释。”
芍药领了命忙不迭出去了,李棠坐在椅子上只觉十分煎熬,从前她不跟许贵妃计较,因着她到底是圣人的妃嫔,无论许贵妃对她如何态度不好,她也不在意。
只是许贵妃这件事,等人醒过来恐怕不好解决,禀报圣人也是一桩难事,不过赵旋覆与李鹤云也是在拼命,李棠只能选择相信他们。
待到午时,宫人送了碗桂圆红枣粥与燕窝进去,芍药也捧来一碗让李棠吃些,只是李棠心中有事并未用多少,便放下了瓷匙。
如此又是煎熬,快要日落时二人总算从房中出来。隐约可以嗅到淡淡的血腥气,赵旋覆神色一松道:“保住了。”
李棠一颗心也放下,就算她不喜许贵妃,腹中胎儿到底也是一条命,她又看赵旋覆与李鹤云疲累至极,便道:“你们先去歇息,接下来的事情都由我来办。”
送走二人后,芍药召来含凉殿众人,李棠坐在主位,一张粉面不怒自威,“谁知道贵妃今日是怎么回事?”
颤颤巍巍的绿衣侍女出列跪下道:“禀公主,贵妃娘娘自有孕便有些倦怠,今日却偶然说要出去走走,谁知道走出含凉殿便跌了一跤,婢子吓坏了,将贵妃娘娘扶回房中,又忙派人去请赵医女。”
--------------------
第28章 贤妃
=====================
听完绿衣侍女的话, 李棠有几分怀疑,许贵妃如今坐胎未满三月,怎么会想着出去走走?
纵然她是个骄狂的性子, 但是涉及到后嗣, 许贵妃应该不敢冒险才对。
只是含凉殿众人并未出来反驳她的说辞, 想来应当是未曾说谎,只是这事李棠倒不好插手, 总得禀明了圣人再说。
许贵妃这事动静不算大,不过再怎么样应当也有些风声了, 圣人却未曾来含凉殿看过许贵妃……
想到此处李棠略感头疼, 只得起身道:“好好照看贵妃娘娘。”含凉殿众人皆称是, 李棠又特意吩咐芍药,“看着贵妃,若是人醒了便派人来告诉我一声。”
说罢, 李棠出了含凉殿, 朝太极宫走去。行至太极宫, 顾常侍一如既往守在门口, 见着李棠却并未禀报,只说了一声, “圣人在殿内等着您。”
见四下无人又悄悄对李棠道:“圣人的头风又发作了。”李棠颔首道:“多谢阿翁。”便入了殿内。
殿内没有如上次一般点着龙涎香, 博山炉内也不再冒出丝丝缕缕的烟气。丹墀之上,龙榻上的圣人单手扶额, 似乎是因为头风不适。
李棠便行至圣人身前, 手法轻柔地替他按着太阳穴, “阿耶可是头风又发作了?”
圣人哼了一声道:“谁告诉你的?”李棠垂着眼并未说话, 不过他已经猜到了是谁, 微微皱眉。
“阿耶不要怪顾常侍, 他也是担心您。”李棠温声解释道,圣人没说话,他知道自己已经老了,不再年轻。
“还有一事,今日许贵妃出了些意外。”只听李棠道,圣人却没有问出了什么意外,虽然也是意料之中,李棠也觉得有点悲哀。
不过她也只能接着道:“太医院二位太医全力救治,这才没有出事,只是阿棠觉得这事蹊跷,不知道要不要查?”
圣人看她一眼,“是得查,不过你不要插手此事。”想了想又续道:“派人重赏那两位太医。”李棠得了示意,自然不会强出头,与圣人说了些别的话,便告了退。
出了太极宫,李棠心中依然为许贵妃感到一丝悲哀,诚然她并不喜欢许贵妃,只是圣人从头到尾都未关切许贵妃一句。
此刻她也不想回裴府,只想在宫中走走。只是不自觉便行至大明宫附近,自孝仁皇后去世后,大明宫已尘封多年,圣人不许别人靠近。
此时花圃中的牡丹已谢,只剩浓绿的叶子,李棠穿行其间,心中感伤更甚。阿娘喜欢牡丹,这牡丹还是从前她生辰那年,圣人派人自洛阳星夜运来。
只是李棠未曾想到除了自己还有别人在这附近,那是一身宫装的贤妃与她的侍女鹊枝。贤妃这人的面相不是许贵妃张扬明艳的类型,十分温婉,性格行事也十分低调。
李棠记得孝仁皇后去世时,贤妃也曾提出想要抚养李棠,圣人没同意罢了。只是那时除了许贵妃许多人都想要抚养李棠,是以那时她倒也并不显眼。
李棠对她的印象也不深,不过见了面总归是要见礼的。李棠便道:“见过贤妃娘娘。”贤妃回礼,少不得要寒暄一番。
只听贤妃温声道:“公主怎么会在此处?”嗓音温润,听起来如沐春风。李棠便微笑着解释道:“偶然四处走走,便走到了这处。”
李棠也惊讶于贤妃怎么会来此处,贤妃与孝仁皇后的关系不过平平,只是贤妃始终温和有礼很难让人升起恶感。
谢姝知道,自己进宫不过是为了家族,看上去温和有礼,实际上不过是透露出一种漠不关心。
许青鸾此人显得有些愚蠢与天真,对于皇后的针锋相对,不过谢姝不关心这些,反正她总要吃些苦头的。
谢家被处置那天,谢姝本来也是也是要死的,没想到皇后最终为她求了情。那天下着雨,暮春的牡丹本就零落不堪,叫雨水一打,混入泥泞,一片萧瑟颓败之景。
谢姝淋着雨,那是一片伞角映入眼帘,来人是皇后,只一身月白色素服却也端庄优雅。“皇后娘娘。”谢姝依旧是礼貌的,或许这与她与生俱来受到的教育有关。
皇后将伞递给她道:“别着凉了。”一旁的侍女忙替她打伞,谢姝看着她,此刻她亦是一身素服袄裙。
“皇后娘娘,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只听谢姝道,“前朝的赵家为了权势将女儿送进宫中,有这么一位小娘子亦是如此,只是她已经有了心上人,于是她决定私奔,没想到最后那人死了,她被送进宫中。”
皇后望着她,谢姝因为淋雨唇角与脸色都十分苍白,却有一种轻松的神色,似是十分超脱。
“你好好想清楚。”听完这番言语的皇后这样说着,说罢谢姝见她转身走入雨幕中,谢姝望着她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回了大明宫,皇后换了一身轻便的服饰,跟随多年的心腹侍女道:“娘娘不再劝劝贤妃娘娘吗?”
皇后摇摇头,“她已心存死志,只能自己想清楚。”那侍女便叹道:“贤妃娘娘也是可怜。”在她看来,贤妃待人温和有礼,对他们这些人也像皇后娘娘一样心慈。
皇后正在挑拣插花的花枝,钧窑瓷瓶中的花她又用金剪稍稍修饰一番,闻言看了侍女一眼,“我想,她如此恐怕也是因为没有人懂她。”侍女不太明白皇后这话的意思,只听她续道:“她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漠然,她不在乎,就好像许贵妃不止找我的麻烦,也找她的,但是她从来不在意。”
瓶中的花枝已经修饰完毕,皇后对侍女吩咐道:“将花摆好。”说完便去了李棠房中,看望李棠。
李棠的房间正中是一张巨大的拔步床,李棠就这样躺在床上,房中陈设没有尖锐的家具,都是圆润的磨去了棱角,有一个小架子上全是小孩喜欢的物件。
李棠见着皇后便咯咯笑起来,小小的婴儿牙还未曾长齐,只有一颗乳牙露出来。皇后的神色十分温柔,将她抱起来轻轻拍了几下哄着,李棠很快便睡熟了。
皇后又小心翼翼将她放回床上,掖好被子退了出去。侍女放完花瓶回来,看见皇后嘴角温柔的笑容也笑起来道:“娘娘真是喜欢公主。”
一般的皇子公主身边哪个不是乳母照看着,侍女簇拥,只有皇后娘娘亲自照顾公主,连乳母也不曾挑选。
只是,侍女到底有些替皇后忧虑,如今只得一位公主,虽说也是玉雪可爱,圣人也极喜欢公主,娘娘身边到底没有一位皇子。
不过思及此侍女又觉得自己想多了,皇后娘娘是圣人心尖上的人,少年夫妻,即便是没有皇子,日后从别的妃嫔处抱养一位也就是了。
“替我去看看贤妃回去了没有。”听见皇后这样吩咐道,侍女领了命便立刻去了,出了大明宫未曾见到人,便回来禀报道:“贤妃娘娘应该是回去了。”
皇后便叹了一口气,“希望她能想清楚吧。”
只听李棠问道:“那贤妃娘娘又是为何来此处?”她笑着回道:“不过是同公主一般,偶然走走便来了此处。”
李棠不大相信这番说辞,只是质疑也没有什么证据,于是又说起了别的事情,“贤妃娘娘可听说含凉殿的事情?”
只见贤妃微微有些惊讶道:“出了何事?”神情不似作伪,仿佛真的不知道出了何事。
李棠便对她细细解释了一番,暗中仔细留心她的神色。贤妃沉吟道:“许贵妃虽然跋扈,事关皇嗣便不可能不谨慎。”剩下的便不再多说了,毕竟她也不是能插手这件事的。
李棠心中的怀疑便略略下去了几分,又与贤妃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便想告辞,却听贤妃悠悠道:“不知道今年公主有没有祭拜过皇后娘娘?”
李棠心中一惊,贤妃却理了理衣裙便离开了。
她知道阿娘是病逝的,那时她年纪尚幼许多事情已经记得并不分明,只记得赵旋覆那时也日日替阿娘把脉看病,只是终究回天乏术。
因为怕吓着小孩子,李棠没见过孝仁皇后的遗容,只是听回来的赵旋覆说,脸上平静没有痛苦,那时她悄悄松了口气,还好阿娘不用受什么折磨。
贤妃这话是在提醒她,阿娘的死另有原因?回裴府的路上李棠便有些心神不宁,她试图将贤妃的话与许贵妃的事情串联起来,却没有什么头绪,躺在陶然居榻上时,李棠将书放回桌上,心乱如麻,只觉如今连字都看不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