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贤妃这话是真是假，只是确实扰乱了她的心神，阿娘的死一直是她心中的一个郁结，她以为自己如今已经可以坦然面对，其实还是不行。
孝仁皇后的死就像她心上的一道疤，会停止流血，却永远也不会结痂，只是贤妃的话也不能全信。
那么，她至少要知道真相，李棠如此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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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七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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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旋覆今日休沐, 昨日前往含凉殿实在是疲累至极，好在太医署让她今日休沐，就是连传话的医官也恭敬了许多。
赵旋覆的宅子在太平坊内, 离宫中不算太远, 她之所以买这座两进宅院也是因为方便。
此刻赵旋覆正坐在院中晒太阳, 躺椅上没骨头似的一趟，她没雇什么仆婢, 因为不太习惯别人伺候。
李棠踏进这座两进小院时打量一番，屋旁种有一棵橘子树, 除此之外便没有什么装饰, 赵旋覆平日想必也是疏于打理。
看见正在晒太阳的赵旋覆, 李棠便笑着道：“哎，你还真是悠闲。”赵旋覆瞥了她一眼，“怎么？”
见到赵旋覆如此李棠有点意外, “圣人说要赏赐你与李鹤云, 你猜李鹤云求了什么？”赵旋覆眉心一跳, 只听李棠续道：“他求圣人能允他负责治疗头风。”
李棠见她皱眉调侃道：“怎么回事？这在你意料之外？”赵旋覆从躺椅上起身没好气看着她道：“我看他是活腻了。”
李棠见她这副模样, “好了逗你的，瞧你那样, 你都没进宫李鹤云怎么进宫？”赵旋覆闻言又躺回椅子上, 嗔道：“我看你是嫁人之后学坏了。”
李棠便又笑了，“明明是你在乎人家, 不然怎么我一说你倒激动起来？”赵旋覆闻言将头偏过去, “算了, 争不过你。”
李棠便叹了一口气道：“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李鹤云对你有意是个人都看得出来。”李棠其实能理解赵旋覆, 从前她与赵旋覆也是一样, 赵旋覆这个人看起来没心没肺，实则更是不敢付出真心。
其实赵旋覆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觉得自己如今这样就很好，就像从前她说得一样，自己没有娘家虽然在太医署攒了些银钱，却也不足以作为嫁妆。
若是嫁给李鹤云，初时浓情蜜意还好，若是日后夫妻情淡，他开始嫌弃赵旋覆如何？赵旋覆不敢赌，李棠是公主，就算驸马对她不好也有娘家撑腰。
赵旋覆便十分犹豫，她当然知道李鹤云人好，但是她不敢孤注一掷，她帮李棠除却多年情分也不过是因为两个人共同的利益。
赵旋覆不想再谈这个话题，只是道：“替圣人治病这事你想好了么？”李棠看着她，其实这几日她亦是纠结彷徨，只是孝仁皇后的事情只能放在一旁。
“已经想好了，其实你们还得感谢许贵妃，若是没有这桩事恐怕在圣人面前露面也不容易。”只听李棠道。
赵旋覆冷笑一声，“若不是看在她腹中还有胎儿，这种人我是不会救治的。”赵旋覆的师父从前常常告诫她要医者仁心，只是赵旋覆好恶太强，许贵妃从前实在是出格。
赵旋覆讨厌饥饿，讨厌疫病。
那时她才六岁，阿娘和阿耶便因为疫病去了，她一个孤女，一边四处流浪一边找吃食。干枯的头发像蓬草，她常常在地里挖红薯、偷玉米来吃。
可是她实在是太饿了，一路风餐露宿好不容易到了杭州，她实在是太累了便睡在了一间医馆前。
第二日那医馆主人出来，看见她并未赶走她，这是赵旋覆吃得第一顿饱饭，吃完饭那上了年岁的老人便问她道：“你想学医术么？”
赵旋覆点点头，她想到了因为疫病死去的爹娘，她不希望自己变成爹娘那样，其实她对医术并不感兴趣，但是这样说老人就会留下她，那就可以吃饱饭。
于是赵旋覆就开始学习医术，等到了十四岁，赵旋覆已经可以替人看脉问诊。她常常替别人看病，并不要钱，只是那些人总会送她一些东西，偶尔是几颗青菜，一些米面。
赵旋覆只好一一收了，师父去了之后，她便继承了医馆，其实那时她野心不大，只是后来医馆逐渐增多，赵旋覆旁边那家是皇商开得，一下便少了不少客源，那皇商并不差钱，一开始药材贱卖，吸引过去许多人。
赵旋覆的医馆门可罗雀，没了生计她便只能另想办法。皇商受到庇护，这是赵旋覆第一次认识到皇权，自然而然便到了进宫。
医女的考核十分严苛，毕竟是替宫中的贵人娘娘们诊治，赵旋覆看了许多医书，只觉自己从前实在是太过偷懒，好在后来还是进了太医署。
不过那些太医仗着资历又见她是女子十分瞧不起她，也是在这个时候赵旋覆遇见了孝仁皇后，那时孝仁皇后常常找她过去请脉说话，那些太医便不方便为难她，最多刺她几句。
赵旋覆的日子也好过起来，比起从前被冷遇，宫中的娘娘如今都愿意找她来请脉。再后来，孝仁皇后生了李棠，也是由她悉心调理了一阵才渐渐恢复。
许贵妃便看她十分不顺眼，将人叫来请脉又晾在外面，梁子也是在那时结下的，不过那时孝仁皇后总会想办法替赵旋覆解围，她知道是因为孝仁皇后怜她身世凄苦，于是赵旋覆待李棠也十分尽心。
李棠回裴府时，裴钰已经候在院中。廊下的雪衣见着她便叫起来：“娘子回来了！娘子回来了！”
李棠也不知道雪衣是跟谁学得，却见裴钰立在庭中如一株挺拔翠竹，便浅笑起来道：“郎主怎么在外面？”
裴钰微微颔首道：“在等你回来。”李棠最近几日有些忘记日子，听裴钰这样说以为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便问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裴钰没说，只是让她去花厅用饭，待到用完饭李棠想要回里间，才听裴钰道：“今日是七夕，出去走走罢。”
李棠恍然，这几日宫中的事情缠身，倒叫她忘记了今日是七夕，不过这说到底是女儿家的节日，以往她在宫中度过，如今能出门自然也想凑趣。
李棠点点头道：“好。”二人携手出了门，因着二人独处便没有坐车，只慢慢悠悠走到了街上。
街上虽不如上元节张灯结彩，也十分热闹，小娘子们聚在一起，开始乞巧。
前几日将蜘蛛挑选抓入盒中，在七夕这日打开盒子，谁得蜘蛛网结得密便是胜者。李棠见了倒觉得十分有意思驻足看了片刻，裴钰便道：“没见过？”
李棠摇摇头道：“未曾，在宫中时便只是乞巧，比比谁先将针穿好罢了。”说完又被街上叫卖巧果的声音吸引了，只见那摊上摆着精心制作的各色巧果，如金鱼、石榴、林檎等形状。
又有串成一串的，看上去十分精致，李棠便要了两串，那商贩仔细替她装好又恭维了一句道：“娘子和郎君十分相配呢。”
裴钰闻言勾了勾唇角，付钱时多给了些，那商贩自然十分高兴，又说了几句祝福的话，李棠倒也依着裴钰，毕竟她还未见过裴钰也有幼稚的一面。
又逛了一阵，二人发现了卖磨喝乐的摊子，李棠凑在他耳边轻轻道：“给二娘买几个吧。”感受到吹在耳边的热气裴钰道：“好。”
那卖磨喝乐的摊主是个胡人，不过一口官话却说得十分流利，“客人可是要买磨喝乐？”裴钰微微点头，胡商便介绍道：“我这磨喝乐都是上好的，您慢慢挑。”
李棠挑了半晌挑了一对牛郎织女的磨喝乐，泥土捏造看上去颇为可爱。要付钱时只听裴钰道：“我这银钱都
由我夫人保管。”李棠闻言瞧他一眼，将自己身上的银钱递给他，两个人的手相触，叫裴钰轻轻握了一下。
好在此时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裴钰付了钱又接过那一对磨喝乐，二人就这样携手在街上慢慢走着，玩耍的孩童，唱歌的歌姬，牵手的爱侣与他们擦肩而过。
李棠的心中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她暂时放下了其他事情，任凭自己放空着思绪，孝仁皇后与圣人的事情都被暂且抛之脑后，只有裴钰的手传来温度。
一直走到月上梢头才听见裴钰道：“阿梨，回去吧。”李棠应了一声，她知道裴钰应该是看出来她最近心神不宁才趁着七夕带她出来散心。
皎洁的月光落下，地上只有两个人的影子，见李棠出神裴钰便问道：“在想什么？”李棠盯着影子，“我在想，牛郎和织女真的过得幸福么？每年只能见一次，其余时间都在独自痛苦。”
裴钰知道她在问什么，正色道：“牛郎本就是用不光彩的手段留下了织女，之后牛郎能一年见一次织女也是王母慈悲，我想织女未必是快乐的，说不定只是她为了那一双儿女罢了。”
李棠闻言看着他，突然道：“昨日我去宫中见到了贤妃娘娘，她说我阿娘的死恐怕另有原因。”裴钰依旧耐心等着她说下去，“我想知道一个真相，不管真相是什么。”
“好。”只听他淡淡道，李棠知道他为人言出必行、一诺千金，带着些歉意道：“抱歉，这本来是我自己的事情，无意将你牵扯进来。”
只见裴钰看着她的双眼道：“夫妻一体，说什么拖不拖累，原本也是我亏欠你而已。”李棠闻言并未多想什么，只以为他说的是从前瞒着她求娶自己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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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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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然居的里间, 立着一扇绘着山水的屏风，李棠坐在屏风前。“娘子这些册子都在这里了。”管事指着案上的书册道，李棠微微颔首道：“辛苦曲管事了。”
曲管事忙道：“哪里哪里, 娘子若是还有旁的吩咐只管叫我便是, 小人先退下了。”李棠本想让人送他出去, 却被这位管事推辞了。
曲管事出了陶然居，总算不再谨小慎微, 裴府的管事是个十分体面的活计，他能混到这个位置自然懂几分察言观色, 李棠如今管着裴府身份又尊贵, 自然得小心对待。
不过好在这人也只是有几分圆滑, 心眼不坏，只是对其他人略略趾高气昂了些。曲管事回了自己的居所，便瞧见檐下围在一起说话的人。
见曲管事回来了, 那人堆里自然有人捧着他, 便道：“管事回来了, 娘子唤你过去想必是十分要紧的事情罢？”
曲管事面上浮现出些骄傲来, 不过口中还是道：“不过是送几本册子罢了。”众人便“啧啧”了几声，能在娘子面前露脸办点好事也是好的。
又有人好奇道：“不知道是什么册子？”曲管事有意卖弄, 不过在众人催促下还是道：“不过是府上之前登记的仆婢罢了, 想必娘子是要整顿一番。”说完众人疑惑解了，也就不再好奇, 不过曲管事心中隐隐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 不过这也不是他该操心的。
李棠看着书案上面的册子, 并不急着翻阅, 她记得自己问过裴瑟瑟素晖是哪一年进得府, 裴瑟瑟说是承平四年, 也就是两三年前。
找到那一年的册子，李棠开始耐心翻阅起来，最后在中间一点翻到了素晖。素晖的背景十分干净，她是孤女，刚入府时负责些杂活，后来因为懂些医理被裴夫人看上成了贴身侍女。
据说素晖的性格十分和善，常常帮衬着那些年纪小的侍女，也因此心慈的裴夫人格外喜欢她，自己喝的药也是素晖经手熬得。
李棠的目光落在采买素晖的牙行上，想了想将樱桃唤进来道：“替我去办些事情。”樱桃领命而去。
樱桃走后，李棠将素晖、贤妃、许贵妃、裴夫人、孝仁皇后的名字纷纷写在纸上，试图从中理出一些思绪。
先是她怀疑裴夫人的病是人为，素晖作为裴夫人身边亲近的人，嫌疑最大。后面又是许贵妃出事，腹中胎儿受惊，赵旋覆与李鹤云全力保全。
而且从始至终，她觉得贤妃十分奇怪，在大明宫偶遇那天十分巧合，她语焉不详好像有心让她探查些什么。
要知道贤妃的性子最是与世无争，孝仁皇后与她也没什么关系才对，但是她好像对这事十分上心，碍于身份便提醒她去查。
至于许贵妃，若是只有许贵妃那件事，李棠至多也就疑心是有人嫉妒想要害她，只是看样子她恐怕是得罪了什么人？她素来我行我素十分跋扈，得罪的人只多不少。
而裴夫人，她并未得罪过什么人，有人却希望她病重甚至死亡，然后再将这事推到她的病身上。
思及此，李棠还是没什么头绪，从素晖入手，只希望樱桃能带来一些有用的消息。
樱桃是在半个时辰后回来的，入了陶然居里间，李棠卧在榻上皱眉思索着，却听樱桃道：“娘子，婢子去了一趟牙行，素晖的身世果然有点古怪。”
赵旋覆今日进了宫，她倒是想多歇几日，听说是圣人传召她与李鹤云。不过她还是先去了一趟太医署，本来是想点个卯，结果一踏进太医署便有一瞬间的寂静。
那些闲聊的太医，或者手上有活计的太医都看着赵旋覆。好在太医院院判是个会来事的，看见赵旋覆忙亲切道：“赵医女来啦？”
那语气就好像跟自家人说话一样，似乎完全忘记了从前讥讽赵旋覆的模样，赵旋覆从上到下打量他一眼，懒得多说什么，只问道：“李鹤云呢？”
院判便道：“李太医正在殿外等您呢，圣人说是让您二人一同觐见。”赵旋覆不耐烦打断他，“我知道了。”
缓步出了太医署，去了太极宫。赵旋覆今日还是细细打扮了一番，描了眉又点了唇，较之往日已经是十分认真。
李鹤云今日依旧穿着太医署的补服，整个人濯濯如春柳。见她来了微微点头道：“来了，走吧。”
一旁的顾常侍见了这二人心里跟明镜似的，只是并不戳破，领着二人进了太极宫。丹墀之上的圣人十分威严，赵旋覆与李鹤云忙行过礼，只听圣人道：“你们二人保皇嗣有功，不知道你们想要什么赏赐？”
只听李鹤云道：“臣听闻圣人患有头风之症，希望能由臣诊治。”圣人抬了抬眼皮看向李鹤云，“胆子倒是很大，准了。”
圣人又看向赵旋覆道：“你呢？”赵旋覆深吸一口气道：“儿希望能自由出入宫禁。”圣人看她一眼，“准了，之后去领一块令牌。”
二人出了太极宫，赵旋覆却并未往太医署去，只是对李鹤云道：“你先回去。”说罢就要径自离开，李鹤云却牵着她一截衣袖道：“我陪你。”
赵旋覆没说什么，默许李鹤云跟在身后，见她来了含凉殿，芍药忙去跟许贵妃通传。赵旋覆对李鹤云吩咐道：“在外面就行。”
于是李鹤云就乖乖站在那里，让她想起自己从前小时候捡的一只狸奴也是很乖很乖，赵旋覆素来没什么同情心，只是那狸奴眼神湿漉漉看上去十分可怜。
许贵妃躺在殿内的卧房的床上，她还不能下床，或许是经历了一场变故脾气不太好，如今的许贵妃面上十分紧张。
看见赵旋覆，许贵妃哼了一声道：“你来做什么，你觉得我会对你感激涕零？”赵旋覆微微弯唇，“不，没想过你会感激我，我之所以救你不过是不想看到一尸两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