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未登基前,也曾在洛京常住,她听见阿娘说洛京的宅邸、花会、古刹、街道,虽然比不得长安繁华,却也别具一格。那时阿娘唇边含笑,她只觉得阿娘全身上下都发着光。
牡丹花会是在三月三日的花朝节,那日众人迎接花神,只见花枝皆用五色彩纸妆点,树上也将彩绸扎成花朵模样挂在树上。
花会在洛阳的一处宅院举行,为招待众人,又特意摆上洛阳水席,席间菜一道道上来,最后压轴只见那侍女端上来一盘状似牡丹的菜品。
没吃过的人看见外形以为是以牡丹入馔,樱桃也有些迷惑,却听李棠解释道:“这牡丹燕菜只是形似牡丹,花心是用白萝卜切了细丝蒸熟,花瓣则是用火腿、笋丝制成。”
李棠夹了一箸,入口只觉十分爽利,又尝了几口糖醋里脊、五柳鱼之类的菜式。待到席面撤下后,花会才算正式开始。
花会斗花自然是比谁家的争奇斗艳,各家小娘子也以自己带来的牡丹花品种罕有为荣。李棠却是抱着凑热闹的心思,是以并未带花来。
最后经过诸人评选一致推举王家的一盆凤丹白得了魁首,只见一身茜粉色纱裙的王三娘子施施然上了台,众人也笑着道贺。
李棠想起来,太子妃似乎是这位王三娘子的阿姊,心中暗暗留意,只见她行止十分有度,并不因为夺得魁首便骄傲自满,与她道贺的人也一一谢过,并不因为对方身份比她低便看轻。
李棠观察一阵,估摸着王氏这一旁支也不是那轻纵骄狂的人家,毕竟再怎么说也是经过太子与圣人两个人点头同意,心也放下了大半。
待到牡丹花会散席时,李棠便乘车回了裴府旧宅,又命樱桃派人收拾箱笼,只说明日便要回长安。那管事见了便挽留道:“娘子不若在洛阳多住几天。”
只听樱桃状似轻飘飘道:“娘子事忙,再说洛阳到长安也不过一两日的车程,日后有得是时间来洛阳。”那管事想说的话便被堵了回去,神色悻悻退了出去。
第二日,李棠便早起用过朝食,与樱桃走到门口却见裴府马车前站着裴钰,他今日只穿了一身月白色圆领袍,看上去十分儒雅。李棠见了他有些惊讶道:“郎主。”
“这两日休沐,我来接你回长安。”只听裴钰解释道。仆婢们则将箱笼放在后面的马车上,李棠听他说的轻描淡写,却也知道若是坐车马长安至洛阳也要两日,想必他是骑马也花了一日才到的洛阳。
是以坐在车上时,只听裴钰问道:“二娘说前几日你给她写信说去了永宁寺?”李棠应了一声,又笑意盈盈道:“昨日还去了牡丹花会,洛阳的牡丹品种颇多,许多是我在长安都不曾见过的。”
裴钰便道:“你若是喜欢,派人聘个洛阳的花娘在府中也种些便是。”李棠口中称是,思量着道:“不若聘几个余杭的花娘,待到夏日用来照料府中的荷花。”余杭的花娘长于水边,最是擅长侍弄这些水生花草。
“也好,这差事派人去办便是。”裴钰赞同道,李棠心中怀疑只要是她说的话裴钰口中便没有不好的。马车就这样行了许久,待到暮色渐浓时,只听赶车的车夫道:“郎主,今日恐怕是赶不回洛阳了,不若在前面的驿站歇一晚。”
李棠便将自己的玉牌递给了樱桃,樱桃便跳下了车辕,去敲驿站的门。那驿丞开了门,见了她手持玉牌,上面是长宁二字,忙不迭将人迎进来,马儿也被车夫牵去了马厩。驿站并不大,栽种的柳槐绿竹整整齐齐,井边还有蔷薇花架、樱桃树。
用过简单的晚饭众人便都去安寝,李棠看见客房的墙上多是游子们留下的诗句,床榻比之裴府的要小上不少。等李棠躺在上面时,虽然疲累却觉得怎么也睡不着。
李棠最终还是起身,披了衣推门来到驿站的院子里。今夜月凉如水,竹影婆娑,她站在蔷薇花架下,仰头看月。
第二日上路时李棠颇觉得有些头痛,只是她并不以为意,闭眼在车上假寐。如此,午时才到了裴府,只是她此时额头滚烫,只觉步履沉重。
还是樱桃扶着她回了陶然居,她合衣躺在床上,李棠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在发烫,又十分口渴,听见脚步声以为是荔枝或是樱桃便嘶哑着道了一声:“水。”
李棠听见倒水声,接着便是送到唇边的瓷盏,李棠勉强支撑起来将盏中的水喝了个干净。然后她才看见伸入账中的那双手,骨节分明,并不属于她的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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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不完了,不过病情已经好了很多,明天再把字数补完。洛阳水席与牡丹燕菜的知识皆参考百度,“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出自卓文君《白头吟》
今天咳嗽又很严重,不知道下一章今天能不能写完,写不完只能明天再发上来了。
第10章 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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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棠掀开帷幔,那帷幔后面的人果然是裴钰。
只听他关切道:“可是受了风寒,要不明日找个医官来看看?”李棠此刻声音没有之前嘶哑,“嗯。”
说完又觉昏昏沉沉,只好接着躺在床榻上。梦中李棠只觉得有人在替她擦拭额头,待她醒过来便看见一脸担忧的荔枝。
“昨夜娘子发了高热,怎么也叫不醒。”荔枝说罢又把铜盆里的帕子拧干替她擦拭额头,“郎主昨夜守了您一夜,方才歇下了。”
李棠微怔,原来那并不是梦境。李棠只略略用了些朝食,便停了箸,又问荔枝道:“你去宫中请个医女来给我看看。”
荔枝应了一声,便匆匆出了门。樱桃则上前照顾她,李棠躺在榻上,只觉浑身乏力便吩咐道:“将花窗开一扇。”
樱桃有些踌躇,李棠如今身体不适,最是不能受寒。想了想还是将窗只开了半扇,又取来毯子给她盖上。
“只是风寒而已。”李棠无奈道,想起裴钰便嘱咐:“我先歇息一会。”
樱桃闻言也退了出去,李棠一个人在榻上浅寐。听见脚步声以为是荔枝请医女回来了,睁开眼却见那人是裴钰。
“好些了么?”裴钰关怀道。李棠见他眼下有些乌青,估计是昨夜守着她的缘故,便微微点头道:“好多了,我已让荔枝去请宫中医女了。”
见裴钰不说话,李棠有点心慌,轻声道:“郎主还是出去罢,仔细过了病气。”裴钰却很是淡然,“无妨,照顾病中娘子也是我的职责。”又用手探她的额头,见不发热了才放下心来。
李棠却觉得自己脸颊微微发烫,印象里裴钰都是寡言的,极少说这样的话。裴钰出门前替她掖好毯子道:“好好歇息,等我晚间再来看你。”
李棠含糊的嗯了一声,目送他出了门,又想起来他昨夜不曾好好休息,今日又要去署衙上值,心中也有些过意不去。
便将候在外间的樱桃叫进来,“吩咐厨下,午食做好了立刻便给郎主送去。”樱桃得了吩咐,便退了出去。
恰在此时荔枝将医女请了回来,李棠见来人也是自己在宫中便熟识的赵医女。这赵医女名唤旋覆,因为医术高超专给女眷们看病,便得了个旋覆娘子的名号。
赵医女见了李棠先行礼道:“见过娘子。”李棠点头微微致意道:“荔枝怎么将你请来了,不过是风寒而已。”
赵医女一张面容看上去平凡,只是一双眼眸如秋水,笑起来便有些让人移不开眼。她笑着道:“娘子千金贵体,荔枝不过是关心则乱。”
说完又将李棠的衣袖往上撩开一截,细细把着脉。李棠任由她动作,半晌才听赵医女道:“不打紧,只是风寒入体,昨日发起高热大约是受了凉。”
说完,她便起身去写方子了。只见她将那纸张上的墨迹吹干,对着荔枝道:“照着这个方子煎药便是了。”
荔枝出去抓药,赵旋覆却不急着告辞,她打量着李棠道:“在裴府可还顺心?”李棠回她一笑,“我很好。”
两个人毕竟是旧相识,赵旋覆叹了一口气道:“那就好,你不知道,你走后那李鹤云多缠人。”
李棠眨眨眼道:“怎么?”赵旋覆便解释道:“平日你在宫中,我还可以来出云阁躲躲,如今他镇日想与我比个医术高低,关键是吧,这人实在是太一根筋,不达目的不罢休。”
李棠闻言忍俊不禁道:“这李医官倒是执着。”赵旋覆也变得愁眉苦脸,“真倒霉,不如你将我调来裴府。”
李棠心中微觉有趣,也只能安抚道:“我说了可不算,这事你得问圣人。”赵旋覆是孝仁皇后还在时入的宫,那时她年岁不大是以太医署的同僚都不太看得起她,平日也不同她说话。
谁知道孝仁皇后有一次身体不适,派人叫的是她,赵旋覆将先皇后的病治好了,这才渐渐引人注目了起来。
后来她又替李棠看病,是以两个人是老相识了。
“哎,你若是怀孕了,那圣人必然会派我替你调理身子。”赵旋覆开始叹气。李棠眉心一跳却敷衍道:“这事急不得。”
赵旋覆也知道自己是病急乱投医了,又与李棠说了几句闲话,这才出了裴府的门。
赵旋覆回宫时十分顺利,只是她却不敢回太医署,只好在宫中漫无目的的乱逛。
谁知道,便撞上了李鹤云。不过赵旋覆觉得,或许对方就是故意在找他。
李鹤云虽然穿着一身太医署的补子,但是赵旋覆总觉得他应当去读书写字,而不是来这当太医。
且其人十分俊秀,是以赵旋覆听见相识的宫女说倾慕他时直撇嘴,毕竟在她眼里李鹤云就一小白脸,不过赵旋覆再怎么否认,在太医署一众年纪大的医官里,李鹤云确实算得上一枝独秀了。
“赵医女。”李鹤云十分有礼的跟她打招呼。赵旋覆便不得不点头回礼道:“李大人。”她本想打完招呼快点甩开这尊瘟神,谁知道李鹤云却道:“请留步。”
赵旋覆只能面上摆出温和的样子道:“何事?”若是李棠在便能看出来她神色微僵,笑容十分不自然,可惜她对面的人是李鹤云。
“上次提议切磋的事情,赵医女考虑的如何?”李鹤云依然是十分温文尔雅的道。赵旋覆在心中暗骂了一声,之前自己指出了他的笔记不对之处,此后李云鹤便常常想着向她请教切磋。
偏偏赵旋覆最不耐烦应付这种人,何况李云鹤十分讲礼,她若是说不,对方也不会说什么,只是下一次又问她。
“改日改日。”赵旋覆笑容勉强,“今日出宫替公主把了脉,有些倦怠。”李鹤云拱手道:“那赵医女好生歇息。”
李棠吃了药,便觉得疲倦。待到又睡了一觉,看见外面已经金乌西坠。
“娘子,郎主回来了。”荔枝小跑着进来禀报道。裴钰看见李棠慵懒的卧在榻上,便道:“请人看过没有?”
“已经请赵医女来看过了,只是服了药便觉得倦怠。”李棠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又想起身陪他用饭,被裴钰制止了道:“不必起来,好生歇着便是。”
李棠在里间用完哺食,见裴钰过来陪她说话,迟疑着道:“郎主今日还要去书房么?”裴钰似有不解,李棠只好解释道:“夜间露重,郎主昨夜也没休息好,不如就在陶然居睡罢。”
“好。”李棠看见裴钰似乎心情不错,应了下来。
夜间李棠躺在床榻上时,怎么也睡不着,看向一旁的裴钰,李棠想起白日旋覆的话,犹豫着道:“郎主,你想要一个孩子么?”
裴钰原本背对着她,见她这样转过身来问道:“怎么突然这么问?”见李棠并不回话似在出神,裴钰接着道:“不要介意旁人的看法,若是你不愿意不必勉强。”
说完将她垂下的发丝别在耳后,李棠也觉得自己想岔了,若是要同裴钰和离,那自然是不该要孩子的。
第二日醒过来,李棠发觉床榻边的另一半已经冰凉。又想起今日是请安的日子,忙穿戴好了去闲月阁。
待去了闲月阁,裴夫人自然也知道李棠请了医女的事情。便对李棠关切道:“听说你昨日请了赵医女,可是身子不适?”
裴瑟瑟也十分惊讶道:“阿嫂哪里不舒服?回去我便差人送些药去陶然居。”
李棠点头对裴夫人道:“只是风寒而已,劳婆母关心,不过已经大好了,再吃几副药便能痊愈。”
又对裴瑟瑟道:“不过是小毛病而已,哪里就需要你给我送药了。”又是陪两人说了一会话,才告辞出了闲月阁。
只是李棠才走回陶然居,见荔枝也从外间回来,看见她便道:“娘子,圣人听闻您身体不适,赐了些药。”
李棠摇摇头,只觉得自己不过是生了风寒,大家怎得都把她当陶瓷娃娃。不过心中还是有些暖意,便对荔枝道:“将药放到库房里罢。”
荔枝得了吩咐立刻便照做了,樱桃则出来扶着李棠入了里间,李棠轻轻嗅着只觉一股香气萦绕在鼻间。
“你可是熏了什么香不曾?”李棠疑惑道。樱桃便解释,“是郎主吩咐的,这香是果皮制成,最是宁神净心,并不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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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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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时节,陶然居的花树已经悉数坠落,树梢只留下些翠绿叶子。
李棠的病便也好的差不多了,她看见荔枝穿过花架与廊下一路小跑过来。
“太子的昏仪定在了五月。”穿着碧绿衫子的少女的气都还未喘匀,便急匆匆道。李棠先是喝了盏中一口茶,才不紧不慢道:“这未免有些早?”
荔枝附和道:“谁说不是,不过这是圣人亲命司天监所推算出来的日子,过几日便该开始征名、纳彩、问吉了。”
李棠摩挲了一下茶盏,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先替我备一份礼,余下待到太子妃来了长安别院再说。”
荔枝低眉顺眼应了一声是,准备去了。李棠觉得整日躺在榻上身上有些泛酸,便唤来一旁的樱桃替她捏肩。
“你怎么看?”李棠随意的问道,樱桃手上的动作一滞,似乎是不敢说话,李棠只示意她说。
“恐怕圣人的身体大不如前了,不然也不会急着让太子妃过门,若是成了婚太子妃没有诞下子嗣,恐怕会纳些良娣、良媛,若是生子便留在太子妃身边扶养。”樱桃说完小心翼翼看李棠脸色,只是那张脸还是平静无波。
李棠赞同道:“说得不错,只是若那王氏娘子的秉性并不愿意伤人呢?要知道,依着圣人的心思,若是庶子必定是杀母夺子。”
樱桃揣测道:“所以……娘子才想见见这位太子妃?”李棠并不否认,只道:“如今也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前世圣人身体不好的突然,恐怕病重之前也是想给太子择一位太子妃的。李棠想着,如果能知道症结所在,圣人便是多活几年也是好的。
如今太子根基未稳,虽然没什么人跟他争,只是储君太年轻难以服众。圣人前世去的突然,就算太子登基恐怕也地位不稳,三省六部难以信服。
思及此,李棠想起裴钰……或许裴钰就是圣人给太子准备的心腹,想必前世太子登位之后裴钰也在尽心辅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