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了茶馆大堂靠窗的位子,他漫不经心瞧着街上的景象,大口品茗用茶点。
饮完茶、吃罢茶点,他心满意足地准备取银两结帐。
但手才伸进襟内,却发现内襟至腰绑间似乎卡了个东西。
他疑惑地拉出东西。
落进内襟的是一只雅致精巧的手环,手一晃,悬在蝴蝶下的响铃便发出清脆的声响。
“哪儿来的东西?”他紧蹙起浓眉,完全想不起来自己身上怎么会多出姑娘家的饰物。
就在此时,传来一个带着紊乱气息的急嗓。
“大、大爷……”终于追上他,小贩激动得差点没哭出来。
方才街上被那匹突然跑来的疯马捣得一团混乱,又见这位大爷出手救了当时拿着手环的玉面公子。
惊险场景过去后,玉面公子不见踪影,他摊上的饰物也跟着丢了。
他本想委请一旁熟识的小贩帮他顾摊,却被几个想买钗饰的客人给缠住,卖了几样饰物,他才匆忙追来。
耽搁了好一会儿,小贩以为手环丢定了,似乎只能倒霉认赔,不料却瞧见在街上大展身手的大爷正坐在茶馆里。
见状,小贩赶紧上前,想问他是否知晓玉面公子的住处,好让他上门讨帐去。
又见一个跑得气喘吁吁的人出现在面前,严硕一头雾水地问:“请问阁下是……”
小贩颤着手,指着他手中的饰物。“大、大爷——您、您这蝴蝶响铃手环还没付银子啊!”
严硕愣了愣,脑中没一点买过这饰物的印象。
“公子……呼呼……当时是在玉面公子手上……”
从小贩的紊乱语句,严硕约略拼凑出前因后果。
可能是在他救那姑娘免被疯马踢伤时,她不小心掉的,而手环无巧不巧,就这么滑进他衣襟内。
“这是她买的?”
他问,脑中自有意识地勾勒出她羞红的姣美脸容。
“那位公子瞧得入神,似乎挺喜欢的,但没料到冲出那匹疯马。”小贩略顿,稳了稳气息才揣测地问:“大爷喜欢吗?这蝴蝶取其音‘福迭’,寓意多福;另外,蝴蝶也代表爱情长久、婚姻美满,最适合拿来送心仪的姑娘。若大爷您喜欢,可以再便宜两文钱卖给您。”
小贩细察他神色,先推销一番再觑准时机问。
前一个主顾卖不成,说不准这回可以卖出。
严硕岂会不知小贩想法,有些无奈地咧嘴。“我没心仪的姑娘。”
虽是这么说,他晃了晃手中发出叮当叮当声响的手环,脑中想的却是那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不知道她若恢复女儿家装扮,会是怎生模样?
小贩一愣,又机巧地游说。“也能拿来送亲戚表姊妹……”
浑然未将小贩的话听进去,严硕耳边反而回蕩着另一句话——那位公子瞧得入神,似乎挺喜欢的……
不过是大街上萍水相逢,他竟可以想象她专注瞧着手环的模样。
她很喜欢这手环吗?
这念头窜进脑中,他着了魔似地低喃:“我买了。”
即便他不知道那姑娘的名字,也不知道她是哪户人家的闺女,两人重逢的机会微乎其微。
但他莫名地就是想买下它,带在身边。
说不定有朝一日,他真能把这手环赠与佳人。
在他难得恍神之时,小贩怔怔觑着他,似乎不敢相信,摊上最贵的手环就这么卖了出去。
煦煦春阳舒适而慵懒地洒落,御花园里各色花朵开得正艳,带出春日明媚的气息。
瞧着眼前美景,赵芙萦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她觉得自个儿病了。
自从上一次在大街上遇到那名男子后,她脑中便不断浮现他高大挺拔的身形。
不管是他矫捷的身手、神奇的驯马术,抑或是取笑她的模样,在在牵动着她的思绪,让活泼好动的她难得地添了点娴静。
远远地,冬儿便瞧见主子坐在多角凉亭中,那过分安静的纤影,让她忧心不已。
主子面容白净,秀丽眉宇间透着清雅气质,连园中缤纷春花也不敌她的美丽,可她待在主子身边服侍多年,她知道,主子很不对劲。
自从那回在大街上受了惊后,主子便是这模样,玉般的容颜总是怔怔地出神,不知想着什么,总是会有上一瞬叹气、下一瞬不知脑中转过什么念头,美颜染上薄晕的怪症状。
她数度想请太医来诊脉,却拗不过主子而作罢。
“公主,亭边风大,您该回去了。”
怕主子吹风受寒,她回寝宫取了件外褂,脚步才定,那神游的人儿回过神,倏地开口。
“冬儿,咱们出宫!”
“啥?又、又出宫?”
“嗯!待会儿我去请求母妃,若母妃不准,咱们再偷溜出去。”
某一年,她无意间发现了那个位在御花园中的密道,才知晓,密道是父皇尚未登基前命人挖的,用途自是方便偷溜出宫。
因此,倘若母妃不肯放她出宫时,她“偶尔”会如此偷溜出宫。
冬儿听了主子的话险些没晕倒,她真怕有一日会偷溜出问题来。
“冬儿,我想把那条蝴蝶手环买回来。”
她是真的喜欢那叮叮当当的手环,但藏在心底深处的真正想法却是,她想再见那男子一面。
他的好身手让她好奇,他是不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侠?她更想知道那天他到底向马儿施了什么法术,为何能让马儿对他百依百顺?
脑中兀自转着对他的诸多想法,赵芙萦浑然不觉自己水灵灵的眸泛着春情,蕩漾着醉人秋波。
“公主若想要,冬儿托太监出宫去帮您买。”
冬儿只想劝主子打消念头,压根儿没发觉主子脸上流动着异样神采。
闻言,赵芙萦因期待而发亮的小脸一凝。“我不要!”
就算不知道他的名字,就算真找不着人,她也想碰碰运气。
“我的好公主,您就别为难冬儿了。”
上回在大街上遇着疯马,她吓破了胆,差点没了半条命。
算算回宫才不过十日,她的胆都还没找回来,主子居然又想出宫去?
“好,不为难你,你若不去,那我自个儿去。”她嬌俏粉颜露出异常坚定的表情。
见状,冬儿叹了口气。
她知道,不管怎么反对,到最后,她还是会顺了主子的意,与她一同出宫。
第二章
“什么?卖出去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的摊贩边,赵芙萦难掩失落地惊呼。
她的反应太大,幸好大街喧嚣,她的惊呼并未引来太大的注意。
“是啊!上一回公子您没说要留货,有人喜欢便卖了。”小贩为难地抓抓头,怎么也没料到十日前的顾客会再次上门。
“没同样的货吗?”
“就一件。要不我拿别件让您瞧瞧?由‘点翠坊’出来的花钿、饰物都独特得很。”
“不用了。”
她失落地拒绝,原本高涨的情绪像被兜头浇了盆冷水。
瞧主子那模样,冬儿问:“呃……六爷……咱们要不要上宝茶楼喝盅您最爱的酿春茶、用些茶点再回去?”
“没心情也没兴致。”遇上扫兴的事,她懒懒地回应。
这一回母妃出乎意料地允了她出宫的要求,若是平常,她一定会如冬儿所说,喝喝茶、用用茶点再回宫。
主子不开心,冬儿忙着想主意。“要不我去同小贩问问,那‘点翠坊’在哪儿,看能不能要坊主再做个类似的……”
听着冬儿在耳边叨絮,赵芙萦轻叹了口气。“算了,或许真没那缘分吧!”
冬儿忧心地拧眉。“六爷,您最近真的怪怪的。”
自从在大街被疯马吓过一回后,活泼的主子就变了个样,叹气、发呆似乎成了她的习惯。
“哪、哪有?”俏脸一红,她心虚地否认。
“有。”冬儿点头如捣蒜,双眼猛瞅着她,像是硬要由她脸上瞧出什么似的。
“你别多事了!走吧!”
赵芙萦没好气地扬起扇柄敲了敲姗的额,脚步一挪,身后如影子般的护卫跟着移动。
以为主子准备回宫,没想到她反而往大街另一端而去。
“六爷,不回宫吗?”冬儿不解地问。
“我……还想去个地方。”
冬儿的疑问还来不及落下,李诚和李义的身影倏地挡在两人面前。
“带六爷走!”李诚倏然喝道。
前方有两名汉子挡路,虽不知来意,但为了主子安全,两人不敢大意。
闻言,冬儿立即拉着赵芙萦转身就跑。
一主一仆急奔了片刻,原以为已远离危险,但在着急中,两人竟误转入僻静巷中。
还不及离开,数道黑影忽地飞窜而出,挡住两人去路。
迅速将眼前状况联想,冬儿立即意识到事情不单纯。
“你们是谁?想做什么?”护住赵芙萦,她冷声问。
浑然不将“小厮”护主的行为放在眼底,为首的黑脸汉子道:“别急,不过是借你家六爷转转手头。”
他们观察了这出手大方的富家公子数回,知晓他每回上街总带着三个人,今日终于觎得时机,利用调虎离山之计,将武功不凡的两人牵制住,眼前这个便不是以为惧。
闻言,冬儿心一凛。
这般恶徒会喊主子六爷,表示他们并不知道主子的真正身份。
“要转手头用不着借我家六爷,你要多少,开口便是。”
“小子,咱们要的数,你家六爷现时可能给不起,再说借人……是咱们这一行的老规矩。”
赵芙萦再天真,也知晓她们遇上什么倒霉事。
显然恶徒已经盯上她们许久。
李诚和李义在另一边被几名恶徒牵制住,短时间恐怕无法抽身救援。
见眼前状况,一股说不出的闷气教她俏脸漾出了红晕。“要多少就开个数,由本爷签字落款,一样拿得到银子!”
黑脸汉子瞟了“他”一眼,嗤笑出声。“六爷还是乖乖随我们回去比较妥当——”
不待他说完,冬儿见情势不对,使劲将赵芙萦往身后一推。“六爷,快跑!”
被冬儿气劲十足地一推,她往后连退了数步。
她该听话,让自己免于受伤害,却无法硬下心肠,抛下冬儿独自逃跑。
冬儿忙着阻挡汉子,发觉主子怔愣在原地,不禁气得大嚷:“快跑!”
听她厉声一喊,赵芙萦心底就算不愿意,也只能旋身便跑。
每一回出宫,冬儿总是不忘在耳边告诫,若真出了事,有他们三人挺着,她只管拼命寻找庇护,保护好自己便成。
她不会武功,无法与众人同进退,只有拼命逃跑,尽量不让自个儿成为负担。
纵使心里这么想,但她仍是担心地频频回头。
对方的人数不少,显然早有预谋,单凭冬儿之力,真的有办法应付吗?
赵芙萦很忧心,脑中则努力想着哪间官府离她们最近,若她的脚程够争气,或许述可以搬救兵。
无奈,她心里算盘打得精,但对方的目标是她,在她的脚步即将踏进热络大街的前一刻,一个猛力击来,她已被某个汉子劫持住。
“六爷!”
见主子被恶徒挟持,冬儿脸色大变,想冲上前救回她,却敌不过几个汉子的围攻,再次被逼进小巷中。
“放开我、放开我!”
赵芙萦被男人这么挟持着,又羞又恼,偏又挣脱不开,索性低头张嘴咬住扣在颈间的手。
“该死!”汉子疼得龇牙咧嘴大叫,未多思索,扬手便朝她嬌嫩的脸颊招呼去。
被那大掌一呼,赵芙萦眼冒金星,整个人承受不住那力道,颤巍巍地跌地。
她顾不得晕眩,想起身逃跑,可下一瞬,铺天盖地的黑暗便兜头袭来,她便晕了过去。
出手打她的汉子与其他人交换眼神后,迅速挟着她窜进偏巷中。
“六爷!六爷!”
冬儿见状想扑上前,眼前壮汉乘势将她压在石墙上,拙住她的喉头道:“听着,回去传本爷口讯,明晚亥时将五千两赎银带至中城福全旧宅,不准报官,否则你家六爷小命不保!”
她曾耳闻,中城福全旧宅原是京城首富府邸,却因一场恶疾夺走富豪一家性命,之后住进那座府邸的人全染上怪病,久而久之便成为百姓不敢靠近之处。
一思及主子会被带到那样诡异可怕之地,冬儿又急又慌地警告:“你若敢动我家六爷一根寒毛,我保证你们非但一个子儿都拿不到,我家老爷绝对会把你们的贼窝夷为平地!把你们一个个剁成肉酱喂狼!”
黑脸汉子不以为意地咧了咧嘴。“放心,只要见着银子,咱们不会动你家六爷半根寒毛。”
语落,他高声一喊,几名与护卫缠斗的汉子闻声立即停止打斗,迅速往四方窜离。
“该死!我们继续追!”
李诚、李义朝冬儿撂话,立即追赶而去。
由暗巷刮出的冷风让冬儿打了个寒颤,一颗心坠至谷底——她竟然眼睁睁看着主子被绑走!
若公主有个万一,她也甭想活了!
*
“当——”
“当当——”
每走一步,手环便跟着严硕的脚步发出清脆声响。
领着他进宫的密卫部大统领容皓风瞥了他一眼,不解地问:“怕人不知道你的行踪吗?”
闻言,严硕赶忙压住放在内襟的手环,朝他尴尬一笑。
“有心仪的姑娘了?”
他一愣,似没料到大统领会这么问。
在他怔愣之际,容皓风开口又问:“你怀里的东西要放多久才送得出去?”
麦色俊脸难得浮现赧意,他嘟嗳了句。“没要送谁——”
他明白,再遇上那位姑娘的机会不大,但在未出任务的闲暇之余,他总不自觉地将手环攒进怀里……以备不时之需。
倘若真的巧遇,这手环便有机会送出去了……
“既然没要送谁,那何必时时带在身上?叮叮当当的,活像个姑娘家。”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容皓风语气里有藏不住的笑意。
被这么调侃,严硕窘得一张俊朗脸庞泛红。
瞧向来不羁的严硕满脸不自在的模样,容皓风颇为讶异,好奇究竟是哪家姑娘让他动了心。
察觉容皓风的目光,严硕暗自苦笑。
他这冷肃的头儿自从和宰相千金成亲后,愈来愈有人味,居然会露出慾探八卦的表情?
“宸妃娘娘怎么会突然召咱们入宫?”深吸了口气抑下心里的浮动,他问,想借此转移话题。
知晓他的用意,容皓风也不为难,顺势答道:“还不清楚,宸妃娘娘这次私旨密召,的确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