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宸妃是妻子的表姑母,但入宫为妃后与娘家少有往来,此次指名召他入宫的用意让人百思不解。
再说密卫部与一般朝廷政务机构不同,是专门执行特殊任务之处,这一次宸妃娘娘密宣他入宫,并要他带一名熟知京城大街小巷的部员同行之举太古怪,两人不得不谨慎。
毕竟此次由后宫嫔妃密召办事是头一遭。
当两人脚步落在池畔凉亭前,一名宫女快步迎上,朝两人福了福身后,才道:“娘娘已恭候二位大人多时,请入亭上座。”
凉亭位在宸妃寝宫外,若非伺候宸妃的宫人不可擅自出入。
但此次事关重大,宸妃不敢大意,为防召人入宫之举被有心人窥探,早在周围命人暗中看守,一有风吹草动,便可先做准备。
秀雅端庄的宸妃不待两人躬身请礼,扬声便道:“二位大人不必行礼,入坐吧!”
暗暗交换了眼神,两人依言坐下。
见两人拘谨的模样,宸妃开门见山道:“本宫想请你们救人。”
似乎没料到宸妃如此直接说出要求,容皓风一愣,半晌才坦承道:“娘娘,恕卑职斗胆提醒,密卫部出使任务一向是由皇上授命密使传递密旨任务。”
宸妃唇边扬起一抹苦笑。“本宫怎会不知道?若不是真的无计可施,本宫又怎么会私下密召二位入宫呢……”
“娘娘想救何人?”
“六公主,芙萦。”
她这话一落下,反让两人心头多了一层疑虑。
六公主是皇上最怜爱、呵宠的女儿,失了踪应当是撼动朝野的大事,怎么反倒由宸妃出面,私下请求援助?
看出两人的疑惑,宸妃娓娓说出爱女遭劫的过程,忍不住哽咽。“我这女儿是被她父皇宠过头,不知人间险恶,才会闯下这大祸,这一回说不准……连命也丢……”话至此,宸妃也失去优雅仪态,焦急神态溢于言表。
皇帝忙于政事,应允女儿可以随时出宫后,便将这事交由宸妃全权作主。
这回护着主子出宫的三人弄丢了人,怕惊动皇帝,事情闹大了牵连甚广,于是第一时间回宫禀明宸妃娘娘,等候她决定。
“所以六公主遭劫之事……不打算让皇上知道?”
宸妃焦躁不安的心情再也按捺不住,强忍泪水,忧心道:“皇上疼宠芙儿是全天下都知晓的事,要皇上派兵遣将救她或许不难,怕只怕有人趁此机会,顺水推舟来个借刀杀人,永除后患。”
宫中妃嫔为争宠而明争暗斗是不争的事实,却没想到得步步算计、如履薄冰至此。
两人心中已大抵明白宸妃的顾忌与打算。
“卑职明白娘娘的意思。”
被这番话触动了内心深处的无奈,宸妃满心惆怅凄苦地一笑。“说起来,宫斗暗里所掀起的腥风血雨,与你们出任务时遇上的危急有过之而无不及,这点可是宫外人无法体会的。”
她话一落下,亭内陷入一片窒人沉默。
惊察自己泄漏太多情绪,宸妃整了整心绪,望着容皓风笑问:“说起来,我应该喊你一声表侄婿,这时攀亲或许显得势利,但……你愿意帮本宫这个忙吗?”
这也是她未向密卫部最高指挥顾梓雍求助的原因,自家人有层关系在,事情会简单好办些。
见她脸上的凄凉倏地转为忧心不安,容皓风应道:“密卫部一向以救人为宗旨,但私下出任务是欺君犯上的行为,在密卫部是绝不被允许的,恕卑职无法帮娘娘这个忙。”
听容皓风果决的回答,宸妃的心倏然一沉。
她因女儿被劫之事惊乱得六神无主,未多加细思便私下传召密卫部,却未深思,倘若密卫部私下接受她委托救人的风声走漏,不仅是她和女儿,连整个密卫部都会被牵连在内。
“那……这、这可怎么办才好呢?”宸妃茫然无措地轻哺,一时间乱了方寸。
见宸妃脸上一片死自,容皓风思索片刻,忽然开口。“娘娘可以信任卑职吗?”
宸妃颤然抬眸,深吸了口气,才说:“若不信任你,本宫也不会传你入宫。”
“既然娘娘信任卑职,那卑职可否找几个信得过的江湖知交来办这件事?”
“找江湖人士……”宸妃犹豫了。
密卫部是皇上的骄傲,上下部员皆是效忠皇上的菁英,若能将救女儿的任务交由他们,她绝对放心。
但若是将这件事交由那些草莽人士去办,会不会又滋生事端?
看穿宸妃的想法,容皓风朗然回答:“卑职明白娘娘的顾虑,但卑职所认识的江湖知交全是重情义的好汉,若知晓此事攸关公主的安危和声誉,绝对不会透露半点风声,力求迅速完成任务。”
虽有容皓风的保证,但宸妃心里仍存有疑虑,无奈事已至此,已由不得她选择。
思索片刻,她侧眸望向立在容皓风身旁的俊朗男子,问:“那么这位大人……”
“这事是卑职以私人身份帮助娘娘,已与密卫部无关,也请娘娘放心,今日之事,严硕绝不会泄漏半句。”
基于情理与姻亲关系,容皓风居中牵线接了这个任务,却不希望再把严硕牵扯入内。
“本宫明白,救芙儿这个私托是烫手山芋,但既然严硕已知晓此事,能否一同参与救援行动?”
召容皓风进宫时,她要他带一名熟知京城的部员前来,由此可知,严硕应当十分了解京城,若能由他主导救人,她会多几分安心。
没料到宸妃要严硕接下这个任务,容皓风赶忙开口制止。“娘娘——”
“容大统领,本宫这决定或许自私,却也是一个母亲想多求一分安心的决定。”略顿,她转向严硕。“不晓得这位大人,是否愿意以私人身份接下这个任务。”
此时的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宸妃,只是一个希望女儿平安归来的母亲啊!
容皓风对着情同兄弟的严硕道:“严硕,这个任务是娘娘的私托,接或不接由你自行决定,成败与否和密卫部无关。”
换言之,若事情出了状况,严硕得一人扛起所有责任。
望着忧心的宸妃,再看着情同手足的兄弟,严硕毅然道:“这个任务虽是娘娘私下请求,但六公主毕竟是皇上最宠爱的皇女,身为臣子,理该尽力救回公主。即便是皇上未允的行动,却同样不违背侠义之理,我没有不救人的道理。”
见宸妃因女儿遭劫而神情憔悴,他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
再者,他就是有着满腔正义才会加入密卫部,以救人为己任,既然这事被他知晓,便无法坐视不理。
且就宫女带回的消息判断,以他对京城大街小巷的熟悉,要迅速救出公主的把握是更胜一筹。
宸妃惴惴不安地问:“所以……你这是答应了?”
面对如此沉重的委托,严硕抛开平时的潇洒不羁,沉声允诺。“严硕定会尽全力将公主救回!”
听到他的允诺,宸妃多了一分安心。
容皓风看着慎重允诺的严硕,不由得在心底暗叹了口气。
其实凭着多年来出生入死的默契,他早料到严硕会答应,但于情于理,他还是得徵询严硕的意思再决定。
“既然严硕愿意协助娘娘,那救公主的任务交给严硕,他十分熟知京城大街小巷,绝对能胜任。”
思及严硕爱在闲暇时钻街寻巷,找有趣玩意儿的怪僻,容皓风忍不住扬了扬唇。
谁会知道,这水里来火里去的英勇战将,私下是玩兴这么重的大顽童呢?当然,这不够威风的事,此时不宜提起。
闻言,严硕挑眉觑了容皓风一眼,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天的头儿说的话总有调侃他的意思。
不知两人想法,宸妃望着眼前年轻俊朗的男子,肃声问:“严硕,本宫把公主的命交托你,希望你能静静解决此事,尽快将人救回来。”
“严硕绝对不负娘娘所托!”
“那就好、那就好……宫里这头我会严防着,你若见着公主,无论她……无论她的状况如何,千万不要耽搁,赶紧回宫。”
她及女儿的身边全是她的人,不怕事情被揭露,若严硕的手脚再快些,说不准女儿能尽速回宫。
宸妃在心底暗自祈求。
瞧宸妃娘娘难掩忧心,严硕开口安抚。“公主福泽深厚,绝对能逢凶化吉平安度过此劫,娘娘无须太过忧心。”
宸妃长吁口气,为严硕那一句话感到宽慰许多。
夜幕降临,如水般清润的月光透过窗缝,轻轻洒落一丝润泽光华。
四周安静,除了她的呼吸,静得只剩夜虫衔鸣。
圆睁着眼眸看着月光,赵芙萦动弹不得僵在原地,感觉恐惧与孤独深深地攫住她。
她有些会命丧于此的悲凉念头。
记得她是在午时被关进这间房,当时她慌得直嚷嚷,脑中不断想方设法,冀望能想出什么脱离险境的好法子。
没想到看守她的汉子被她吵得烦了,竟拿块布堵住她的嘴,以粗麻绳绑住她的手脚,让她安静下来。
突然被五花大绑,她觉得自己成了俎上肉任人宰割,孤绝无援的不安恐惧与受辱的感觉不断在心里扩散。
她贵为公主,从没人敢这么无礼待她,遑论碰她半根寒毛。
不过也庆幸这些猪头恶匪满心满脑是白花花的银子,认定细皮嫩肉的她是富家公子,浑然不察她没半点男人样,而识破她是女儿身。
若被识破,那这些粗野汉子会不会对她——猛地顿住思绪,她闭上眼,不敢多想,热热的泪却不断由眼角滑落。
无奈,这么被绑着,她只能默默流泪,不受控制的啜泣成了痛苦的呜咽。
久末人居的残破厢房内铺着干草,她蜷卧在上只觉浑身发癢,耳边不时传来吱吱声响。
处在黑暗中,她虽然看不清,却可以感觉身边仿佛有数不清的鼠蚁虫蚊在她身上爬着、嗅着。
教她难以忍受的不只如此,绑住她手脚的粗麻绳将她细嫩的肌肤磨得发红、刺痛,连铺着稻草的石地也抵挡不住地气,寒意窜进心底,教她冷得瑟瑟发抖,冻得连指尖也发凉。
她很冷、很痛、很不舒服,满身疲惫却怎么也不敢睡着。
不知道冬儿有没有平安回宫通报?
父皇、母妃知道她被人挟持到哪里吗?
神思飘忽,赵芙萦浑浑噩噩地想着疼爱自己的亲人。
她还有命回皇宫,有命见父皇、母妃吗?
第三章
夜风吹开了掩月的云,原本万籁俱寂的天地因为月光,多了一缕引路清明。
见过宸妃后,容皓风刻不容缓地调阅京城方圆百里内的地形图,与严硕及准备参与救人的人员部署相关细节。
部署一切后,探子在探查后发现,劫匪未将人质关在指定取赎银的福全旧宅,而是京城近郊的山中破庙。
听取江湖探子的探报,严硕身为此次营救任务的主事,不敢大意,一确定沿途接应部署无误后,立即启程出发。
为防匪徒取不到赎银而杀了人质,严硕知晓他得比匪徒更快进入破庙,抢得先机。
一到破庙,严硕沉声对其他人道:“我先潜入,其余人准备善后接应。”
话一落,他伸直手臂,所有人便迅捷无声地消失,守在各自岗位,而他则施展轻功,飞闪进破庙中。
一进破庙,他一双锐眸迅速扫过四周,不难想像劫匪恶徒会把她劫来此处暗藏。
这庙原是这一带香火鼎盛的寺庙,却因几年前被一道闷雷击中、引起大火,惨遭祝融后,寺庙迁至他地,间接影响四周的小庙小庵,没多久这一带便成为人烟罕至之处。
颓圮寺庙里积满了灰尘,屋梁倾倒,角落蛛网密结,连石阶、窗口都长满厚绿青苔,在在显示此处已经许久未有人迹。
而此时,那数名绿林装扮的劫匪,因认为捉到一只大肥丰,而在破庙大堂中热烈讨论明日取得赎银后要找的乐子。
趁劫匪聊得正热,他利用绝佳轻功,把破庙里里外外、彻彻底底采查清楚。
最后,他的脚步落在破庙后方的厢房外。
房外长了及人高的杂草,门口用铁链锁着,唯一一扇木窗被封死,他悄无声息地贴近,借着木板缝隙瞧里头状况。
房里黑幽幽的,由缝隙透入的月光成了唯一光源,他敏锐地发现角落似乎窝着一团东西。
他无法确定角落那一团东西是什么,于是掰下一截木条。
啪嚓一声,不经日晒的木条在他的掌下应声碎成木屑。
严硕正准备拆掉所有木条一探究竟时,那团东西忽然发出声音。
“呜……呜呜……”
严硕扬了扬唇,那团东西是活着的,确定这一点,他一边施劲拆掉窗上的木条,一边摇首叹气。
由此可见,这帮劫人勒索的匪徒是没脑子的乌合之众。
这个他徒手便能拆掉的地方,应该只关得住弱质女流吧?
眼前障碍物清除之后,让他看清楚屋里的状况,他确定,角落“那团东西”应该就是他要找的人——
俐落地翻进房内,严硕就近看清楚“那团东西”的形影。
缩在角落的“东西”一发觉他,圆瞠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警戒地瞅着他。
迎向那双充满警戒的大眼,严硕神态轻松地朝她勾唇微笑。“嘿,我是来救你的。”
望着眼前涂了炭黑、咧着一口白牙的脸,赵芙萦不敢置信地眨眼。
她……在作梦吗?
月色透过洞开的窗洒入残破不堪的厢房里,虽然皎亮,却不足以让她看清对方的脸。
唯一清晰的是他充满神采的眼,像悬在墨色夜空中的星子,闪湛湛得教她无法移视。
而那颗星……呃,不,那个人说,他是来救她的……这个念头涌上心头,早已倦乏的思绪猛地一振。
虽然不舒服的感觉让她混乱地分不清眼前的状况,却又让她渴望一切是真的。
神智恍惚了片刻,她开口想问,却发现口中塞着布团,让她有口不能言。
“唔……呜呜……”
没发现她急着想说话,严硕被她那双迷离、茫然而慌乱的眼给瞅得心底涌出一股怜意。
对养尊处优的嬌嬌女来说,突然被挟持到这样一个地方,心里该是惶然不安的吧?
“是六公主没错吧!”他轻声开口打破沉默。
因为嘴里塞了块布团,她无法回答,只能点头,勉强用被绑住的脚踢他,提醒他快点替她松绑。
“坏爬叭害唔呜呜呜……”
她发出的声音模糊而急切。
被踢了下,他回过神,挑起剑眉,一头雾水地问:“什么坏爬唔……爬去哪儿?”
他想,她这些话应该只有刚满周岁的稚儿可以沟通。
不可思议地瞪着眼前男子天兵似的解读,赵芙萦真想狠狠踹他一脚。
“坏爬唔叭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