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芝莹看着他,不好意思承认一开始她的确没啥感触,只是习惯收到他的信后,也不由自主的算起日子等着收信。
像是有一回,长达三个月他竟连一封信都没有,那时的她很忧心害怕,海上贸易与掘金无异,同时风险也高,这两年不是没听说有人血本无归,甚至遇上海难,连尸体也找不到。
她想写信问他,又怕听到坏消息,只能惶惶然的等着来信。
之后终于收到信,信中内容一如过往,并没有提及遇到什么棘手的事,眼下这么回想,她忍不住就问出来。
姜岱阳的表情有些怪怪的,随即又笑了,“没事,那时只是忙碌些。”
那时丢弃他的生父回头找上他,要上演悔不当初的亲情大戏,他没空陪演,那老头便缠着他不放,他火大的乘船出海方才甩了他。
吕芝莹总觉得他好像隐瞒了些什么,但他不说,她也不好追问。
姜岱阳知道她在意那长达三个月才收到信的事,心情变得极好,这代表她在乎他。
他将手中拿着的画轴放到长桌上,从里面取出画卷,缓缓拉开。
她眨了眨眼,惊讶了,映入眼帘的竟然是她的画像。
“这不就是——”
“是,你及笄礼当天的模样。”他说。
当初他早就准备返回,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他身受重伤,只来得及做些安排,将他准备的一支极为昂贵精致的发钗还有一张信笺送回方家。
与礼物同时到的还有一名中年画师,是他特别重金请来将她那日及笄的样子画出来。
之后她亦在回信中为他描绘那日场景,虽没有大操大办,可气氛温馨。
那一日,几名知交围观,她双膝跪在养父母面前,孙嘉欣净手,拿了梳子,一边说着吉祥话,一边梳着发为她绡发,一遍礼数下来,她给养父母磕头,再起身给参礼者行礼。
“二哥回来这么多日子,及笄礼也该送了。”他笑看着她说。
那支钗,吕芝莹看得出来那礼有多贵重,她遂开口,“二哥已经送了。”
他摇头失笑,“不够,我想给你的远远不够,记得信笺上写的吗?”
她记得,上面写着这是及笄的小礼,大礼待归来时亲手奉上。
他魅惑一笑,“先前有点状况,没法子带你过去,今天才来消息,都完成了。”
“完成了?”吕芝莹听懵了,到底要送的是什么?
姜岱阳鲜少见她这呆愣迷糊样,心头一软,伸手揉揉她的头,“是,你见到就明白了,我去跟娘说一声,我们明日就出发。”
翌日,兄妹俩用完早膳便上了马车,与上次到春润茶园相同,梁汉、梁风是两辆马车的车夫,梁风驾的车较小,载的是晓春、晓彤。
梁汉驾驶的马车是两个主子坐的,这车厢是姜岱阳耗资特制的,即使行车颠簸,车上的桌子、茶杯、茶具等一切用品都镶了磁铁,并不会倒,等马车出了城,还继续行驶时,吕芝莹才明白这一趟路不会太近,难怪要换马车。
两人一路喝茶,倒也惬意。
姜岱阳喝了口茶,看着她,“我先前差人送了灯芯绒做的洋人拖 鞋,听娘说你只在自己屋里穿着?”
她开心的点头,“是呀,真好穿,像小时候没穿 鞋似的,赤脚走路呢。”
他勾嘴一笑,“曾有一回,我听娘提起,说你还是个小娃儿时,赤着脚丫子在茶山漫山遍地的跑,鲜活明丽,恁是可爱。”
吕芝莹摸摸鼻子,她可不好意思说自己可爱呢。
此时马车慢慢的停下来,姜岱阳笑说:“我们到第一站了。”
还有第二站?她一脸困惑。
待下车后,吕芝莹才发现他居然带她来一处位于青山绿水间的跑马场,右边的几座马棚里有很多匹高大俊秀的马。
大魏皇朝的皇帝尚武,民风也开放,从来不拘着女子,因此一些世家女子的骑射功夫也极好。
姜岱阳带着她直接来到其中一座马棚前,照顾马儿的小厮立即进棚子牵出一匹温驯的母马,“这匹马是我帮你选的,我本想找个地方让你赤脚的跑,但又想到你已是大女孩,就换个方式。”
他温柔的看着她惊喜的抚mo那匹母马,“你试试,我想比赤脚跑更开心。”说着从 衣袖里摸出一块糖递给她,示意她喂马儿。
吕芝莹接过手,试着将手放到马的嘴边,就见它把糖卷进嘴里,还撒嬌的以马头轻轻顶了顶她,她开心的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上马了。”姜岱阳的手抱在她腰间,将她抱上马背,接着开始教她如何一手抓缰绳一边踢马腹,让马儿小跑步。
吕芝莹一开始十分紧张,心跳狂跳,但慢慢的便放轻松了。
她不敢放开,又有点想享受那种奔驰的快感,不由得看向一直看着自己的二哥。
像是读懂她眼里的渴望,姜岱阳一个飞身上了马背,坐在她身后,胳臂箍住了她,倾身靠近,“我们跑个几圈。”
阳刚气息陡然欺近,她略微抬头,见他温柔眼神,她不自觉的羞赧。
上一世,他给她的爱一直很任性,此生,他愿滴水穿石,慢慢的让她心动,慢慢让她爱上自己。
他带着她在跑马场奔跑了十多圈,她爱极了这种自由迎风的奔驰感,连带的,看着他,她脸上的笑容也越发灿烂。
但他不敢让她玩得太过,免得浑身酸疼。
她畅快淋漓,眼睛熠熠发亮,“二哥,这个及笄礼,我太喜欢了。”
“这只是开胃菜。”姜岱阳失声笑道。
还有?吕芝莹脸上笑容更盛,眸中闪动着期待的光芒。
一行人在跑马场用了简单的午膳,继续坐上马车,又行驶近一个时辰才到目的地。
蓝蓝天空下,一大片茶山映入眼帘,四周是连绵环山,右边山坡上有着一排排沿着地势所建的十多栋屋子,可见几缕袅袅炊烟,几条曲折小路,不少人在茶园里穿梭。
“因缘际会,有朋友说夏家茶山这里的茶特别好喝,便差了懂茶的人过来看看,他回来后告诉我,这里山势不高,且因地形关系,日照时间短,早晚雾气皆浓,采撷的茶叶制成后,极耐冲泡,不涩,回甘且带香气。”姜岱阳望着眼睛眨也不眨看着眼前景致的吕芝莹。
其实他会知道这里,也是拜前世所赐。
一名恶茶商为寻找好茶苗,辗转来到这里,看到这一大片老茶树,在试喝夏老爹所制的茶品后,觉得这茶醇厚馥郁,喉韵十足,相当令人惊艳,同时也让他起了贪念。
恶茶商出了低价要买茶山,夏老爹拒绝了,结果被恶茶商的手下打得半死,还被抓着手签了买卖契约。夏老爹的子女怒呛要告官,结果恶茶商大开杀戒,这座茶山原就隐密,死了人,外界也不知。
只有夏老爹定时交货的茶行,因过了时间都还没收到货而派人前来关切时,恶茶商糊弄说夏老爹一家回老家,将茶山卖给他了。
之后恶茶商成了茶商大户,赚得金银满盆。
几年后,夏家幸存的唯一后人到京城击鼓鸣冤,才让真相大白,不过那后人为了报仇血恨,几经波折,身体也被掏空,没一年便去了,这座茶山后来就由官方派人接收。
这一世,姜岱阳提前过来与夏老爹谈合作事宜,他负责销售,与夏家三七分。夏家人宽厚,他们会种茶但没管道可销茶,最多只能卖给山坡下最近的小镇,因此坚持五五分。
姜岱阳没再坚持,派人着手建大型制茶所。
如今茶房的大厂房是新建的,所有设备是重新购置的,姜岱阳又请了几名会武功的小厮进驻,将夏家祖传的茶山弄得有模有样,深具规模,若是前世那恶茶商来一趟后仍起了恶心,至少夏老爹他们也有人能帮忙反击。
这样的心思,夏老爹一家是不明白的,只觉得大人物做事想得多,不觉得这山上有什么能抢的。
因为茶房规模变大,又多建了十几栋屋子,再从最近的小镇召集一些人住到山上来。此时,吕芝莹就看到几名民婦站在茶园前,一名老婦人正开口教她们采撷茶叶时,须一心二叶或一心三叶,又简单说了要怎么将茶叶揉捻、发酵,才能成茶。
姜岱阳带着她去见夏老爹一家人。
夏家一看都是老实人,夏老爹年近五旬,三十多岁的儿子夏明皮肤黝黑,妻子马氏相貌秀丽,生的三子一女也都清秀朴实,一行人见到花了一年时间将这座茶山变了模样的姜岱阳相当尊敬。
他们的生活改善很多,只是纯朴惯了,夏老爹要夏明夫婦将银两都存起来,日后孙儿孙女成亲都能好好办上一场。
夏老爹一家倒都不好意思盯着吕芝莹看,他们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姑娘。
姜岱阳也看出他们的不自在,让他们去忙活,自己带着吕芝莹开始逛起这座茶山。
在经过一矮坡后,就见到一排颇具规模的制茶所。
他带着她一区区的逛着,一区是专制青茶,一区是生茶,也就是刚加工好的毛茶,再往后,另外一区是得经高温焙火的半生熟茶及熟茶。
茶房的规格大致一样,有三口大小不一的炒茶锅、大小蒸笼、烘烤的吊笼及炉子等等,通风也做得极好。
看完制茶所,橘红霞光已恣意的渲染天际又渐渐褪色,有些灯火渐渐亮起,吕芝莹也终于看到他口中所说的“完成了”是什么。
与右边山坡十几栋屋子遥遥相对,在半山腰处有一座新建的精致宅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厅堂、书房、客房、厨房皆有,还有后方的温泉浴池,院落为此建了高高围墙,有隐蔽性,泡汤时也能安心。
吕芝莹从姜岱阳口中得知,这里平时只雇几个下人洒扫供使唤,因此整个院子看来干净,也特别的安静。
这一天下来,也该累了,他带着她往后方温泉走。
“我们在这里住,晚,明天早上走走再返家,我已经跟母亲说过了。”
吕芝莹一愣,还没说什么,他又说:“两个丫鬟都已备好换洗 服装,你不用担心。”
她又是一怔,只有她一人被蒙在鼓里?
“母亲说了,难得我有时间可以带你出来,要你好好放松自己,另外还有一事,这里的茶炒制得如何?今晚你这个大茶师品监一下,看需不需要改进?所以你这趟过来也算是干活,这里的茶若能在贡茶竞赛中胜出,将全数送进宫中,若没有也无妨,就送到咱们茶行贩售,只是为保持神秘性,这一年的茶得在贡茶竞选过后才公开贩售。”
姜岱阳又告诉她,暂时没有告诉夏家人贡茶竞赛的事,这也不是他们要担心的。吕芝莹顿时明白了,这是他为晨光找来参加竞赛的茶品。
她大大松了口气,这些日子她仔细挑选各方茶品,可怎么样都少了新意,她知道养父也有些急了,虽然什么也没说,但这趟出远门肯定也是四处寻茶。
“这里的事,我跟父亲说了,他心里有底的。”他又说。
她眨了眨眼,突然笑了,“看来二哥很有把握。”
“走的路远,看的事多了,喝的茶更是不知凡几,而这茶还能一次就让人喜欢上,着实难得。你这么爱茶,我怎么能让你错过这顶天的好茶。”
说话间,两人已到温泉房,这处温泉是山间原有的活水,当初建院子时,姜岱阳特别将温泉圈进宅院,就盖在西院主屋的两间寝室后方,这次两人入住的就是这两间温泉房。
不知何时,天空已是繁星点点,吕芝莹在两个丫鬟的侍候下进到温泉池。
两房中间隔了道砖墙,再有几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氤氤水气下,温泉闪动着粼粼之光。看着这景致,吕芝莹舒服的吐了一口长气。
不久,隔壁突然传来水花声,她顿时心一紧,想到另外一边的姜岱阳,她又赤身露体,不知所措的羞窘袭来,她很快的起身,这动作也溅起不少水花。
“再多泡一会儿,晚上会更好睡。”墙的另一边突然传来低沉的嗓音。
“好。”她面红耳赤的又坐回水里。
不过一会儿又传来姜岱阳的声音,“你慢慢来,二哥先走。”
“喔。”她声音极轻,也不管他有没有听到,再待一下子便唤来晓春、晓彤侍候更衣。
吕芝莹与姜岱阳再见时是在晚膳时分,地点在户外亭台,四周点上几盏夜灯,坐在其中能将夏家茶山的夜景全数收入眼里。
姜岱阳用膳的动作优雅,但速度并不慢,可见对这桌夏家人亲手烹煮的茶料理很是喜爱,吕芝莹不免也多用了些。
可惜的是,夏家人特别来这里做菜,却不跟他们一起吃,说是不习惯也不想打扰他们。
饭后,吕芝莹泡了来这里之后的第一壶茶,甘甜浓郁,口感滑顺,茶汤呈金黄色,茶色透亮。
她目露惊艳,欣喜的对上他的眼睛,“这茶绝对有机会脱颖而出。”
“我也这么认为。”事实上,上一世那个恶茶商也是拿着这道茶品走上皇商路子,就此飞黄腾达。
吕芝莹看着这山间美景,喝着好茶,露出笑容,“下次有机会也找叶姊姊过来。”
“那个冷心冷情的叶大夫。”姜岱阳摇头,他这么说是替大哥感到不值,这一世,大哥提前成了千月公子,但叶瑜对大哥一如以往的淡漠,大哥要心想事成似乎很难。
“叶姊姊是我朋友,二哥这么说她不好。”吕芝莹的胳臂是往叶瑜弯的。
“我没说她不好,只是……也只有你这样心地善纯的,才能对上她的胃口当朋友。”他这话没浮夸,两世到目前为止,就他所知,叶瑜真的只有她这名闺中密友。
两人又聊了些,姜岱阳见她露疲色,便要她回房休息。
翌日,两人早早起床,用了一顿丰盛的早膳。
吕芝莹特别前去揉茶区,手把手的教了几个新手,再到烘茶区拿了三罐装好的茶罐,亲自泡茶请了夏老爹一家人。
明明是同样的茶,但这天仙姑娘泡出来的茶竟特别好喝,夏家人都不懂。
马氏是个腼腆的婦人,见自己公公及丈夫爱喝,就勇敢的向她请教怎么泡。
吕芝莹细心的教,一套下来,两人熟悉多了。
由于吕芝莹想逛逛茶山再离开,晓春、梁汉等人先去将包袱等东西拿到马车上,两个主子则漫步在茶山,一路看着山峦景致,走到边坡的凉亭坐下,居高临下的看着茶园。蓦地,吕芝莹突然抽了口气,一颗心怦怦狂跳起来。
“怎么了?”姜岱阳问。
“我们回去吧。”她粉脸嫣红。
他蹙眉,虽然不解,但还是回答,“好。”
却见她起身走出亭台两步,突然又不动,他不解的回头看她,就见她粉脸更为烧红。
吕芝莹不知该怎么办,眼见这走下去还要好长一段路,可她身上某个地方传来濕漉感,她想哭了。
她立马又走回亭子坐下,抬头看着困惑地又跟进来的姜岱阳,忍着臊意,“请二哥去把我的丫鬟找过来。”
“要做什么?你吩咐二哥就好。”他凝睇着她。
“二哥不行的!”她却避开视线,粉脸越来越红,烧烫得好似要冒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