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姨娘叹道:“夫人真是用心良苦,檀儿一定会明白你的苦心的。”
说到这里,高宁侯夫人忽然问道:“岚依,我这些日子故意冷着檀儿,没去瞧她,你可知她最近怎么样了?”
苏姨娘笑了笑,“夫人处置了那两个丫头之后,檀儿前两日是有些郁怀在心,但我日日过去劝着,现今也算是缓过来了,每日只安静地待在房里读书写字。”
高宁侯夫人叹了口气,“只盼着她是真心悔过了才好,可莫要像上次那般,哄得我信了她,却又暗自做出那种荒唐之事……”
“夫人莫恼,檀儿年纪还小,慢慢教着总会懂的。”
高宁侯夫人神色怅惘,“唉,我也希望,禁了她这么久的足,侯爷前两日还过问了,若是再这样冷着她,只怕侯爷也会起疑,所以我准备再过几日,就解了她的禁足,她想去哪也可以去,只不过,我会派几个稳重的妈妈跟着,这般看着她,她心里定是又要埋怨我了。”
“怎么会呢?夫人也是为了檀儿好。”
“唉……”
说完这些,高宁侯夫人便一直沉默着,静静望着炕桌上的那盘枇杷,也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苏姨娘试探着问:“夫人还有心事?”
高宁侯夫人苦笑了一下,“什么都瞒不过你。”
“夫人若想倾诉,岚依定洗耳恭听,不求能为夫人排忧解难,但多个人出出主意总是好的,若是闷在心里,反倒伤身。”
高宁侯夫人温情一笑,定定看着她道:“岚依啊,你当真是个极体贴的,这些年来,总是你在帮着我,我只恨当年为何非要与你争个高低,若咱们一开始就能姐妹和睦,也不会害得你不能生育,都是我的错……”
侯府上下皆知,苏姨娘曾经有过一次小产,却不晓得那次小产,不但叫她失去了一个孩子,还使她彻底丧失了生育能力。
骤然说起往事,苏姨娘面色稍白,不受控制地想起她曾经失去的那个孩子……
那是一个已经成型的女婴,眼见着还有两个月就能诞生,却因为那次意外,不得不与她母女分离,去往了另一个世界,甚至,她再也不能生出孩子了……
而这些,都是拜面前的女人所赐。
想到这里,她心中顿时恨意汹涌,连带着眼中都泛起一层赤红。
不过片刻,她就将这些情绪收敛起来,垂眸笑了笑说:“夫人哪里的话,那次只是意外而已,虽然我因此不能再生了,但我还有维儿,日后就算老了,也总有他可以依靠,没什么遗憾了。”
见她这样,高宁侯夫人心里越发愧疚,叹息道:“好妹妹,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一日,就绝不会不管你,若我走在你前面,那也还有望儿,他接管侯府之后,我必定会叫他好生孝顺着你,看护着维儿,还有檀儿,她可是你看着长大的,说句酸话,她待你恐怕比待我这个亲娘还要亲,他们都会为你奉老,你不必担心。”
“那岚依真是谢谢姐姐了。”
苏姨娘起身郑重地行了一个礼。
“好妹妹,谢什么,以你我之间的关系,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高宁侯夫人亲切地拉起她,两人又重新坐下。
听到这些姐姐妹妹的话,苏姨娘心里只感到一阵作呕,极为不适地用手绢掩住嘴缓了一瞬。
这么些年,一直演着姐妹情深的戏码,她也是厌烦至极。
但或许过不了多久,就不用再这么累了,一想到可以将害了她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之人,一脚踩进深渊,她心里就感到一阵快意。
眼见袁如霜的神情又像是要说些什么煽情的话,她连忙抢在这之前问道:“夫人,你适才还没说,究竟是因为何事烦恼?”
听得她问,高宁侯夫人嘴边还未说出口的话不由一顿,蓦地叹了口气。
“岚依,东平侯府和曾家这两户人家,无论咱们能与哪一家结亲,都能算是一门顶好的亲事,我挑出这两家时,也与侯爷商议了一番,可……”
“难道侯爷不同意?”苏姨娘追问道。
高宁侯夫人摇摇头,“他也没有明着拒绝,只说要再看看,但我瞧着,他心里似乎已经有了什么主意,但我问他,他却又不肯同我说。”
苏姨娘想了想说:“侯爷是行伍之人,族中儿女的婚嫁之事都是夫人在管,他鲜少对此插手,难道这一回,他真的有了别的打算?”
“我也不清楚,可他不同我说,我这心里始终不安定,我相看了这么久,百般打听,千方对比,才看中了前面说过的那三家,侯爷又是出于何种考虑,才去为檀儿相看的呢?”
苏姨娘笑道:“夫人多虑了,侯爷只檀儿这一个女儿,向来视她为掌上明珠,就算另有打算,也一定是为了檀儿着想,毕竟侯爷怎么会舍得唯一的女儿受委屈呢?”
高宁侯夫人叹了口气,“这倒也是,可他弄得这般神秘,有什么竟是连我这个做娘的都不能知道的?”
她看向苏姨娘,忽然道:“岚依,你与侯爷是自小的情分,侯爷待你向来亲厚,不如你去问问,兴许他就告诉你了呢?”
苏姨娘敛容道:“夫人别这么说,我虽与侯爷自小就认识,可侯爷对夫人您,也是万般敬重的,他不肯说,兴许是有着什么别的缘由,他连檀儿的亲生母亲、您这个正妻都没告知,也未必会告诉我,不过……”
第282章 天大的错事
她顿了一下道:“夫人若是焦急,我倒可以旁敲侧击地去问上一问,若真能打听出些什么,也好解了夫人的忧心。”
高宁侯夫人十分动容,“谢谢你了,岚依。”
苏姨娘摇头道:“夫人不必谢我,夫人待我好,岚依也自当全心回报夫人。”
高宁侯夫人点了点头,“那此事就拜托你了,待探明侯爷的心思,我就在东平侯府和曾家选一个去提亲,檀儿的婚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她来时满面愁容,离开的时候面带微笑。
苏姨娘将她送出烟岚阁,看着她走远,才又回到屋中,缓缓在贵妃榻上坐下。
她眼神扫过炕桌上的那盘枇杷,心里莫名一阵烦恶,皱眉道:“郎中说我脾胃不好,不能吃太多果子,把它给我撤下去。”
“是。”
冯丽娘端起枇杷出了门,过了许久才又进来,摇了摇头说:“姨娘,派去的人都回来了,他们说,没有在平山打听出两人的消息。”
苏姨娘眼神一冷,“什么意思,两个活生生的人,难道还会从世上凭空消失吗?”
冯丽娘斟酌道:“平山村人多眼杂,若真有生人过去,不可能没有人看见,会不会……他们根本就没去过平山?”
“可程家置的水田就在平山,说是要卖田,不去那里又能去哪?”
“姨娘,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则传闻……”
“什么传闻?”
冯丽娘道:“我听闻,城外有一伙子匪徒,常以做买卖之名,将人诓骗出城,谋财劫色,程兴夫妇会不会是着了他们的道?”
苏姨娘略感悚然,“你是说……他们被害了?”
“也不一定是被害,兴许他们只是被贼人抓走了,不然怎么解释,咱们为何会找不到人呢?”
“这……”
苏姨娘眉头紧皱,心里还是有些不安,总觉得程兴夫妇失踪的事透着些古怪。
忽然,她瞳孔一缩,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吩咐道:“若真是遇害了,这么大的事,不可能没有一点动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叫人继续去找,对了,派几个人去盯着那个小贱婢,我要知道她这些天做了什么,跟这次的事有没有关系!”
听她这样说,冯丽娘心里一凛,也担心事情有鬼,忙应道:“奴婢这就去。”
她正要走,苏姨娘又道:“慢着,叫厨房的人准备准备,晚上我要请侯爷过来用饭。”
“是。”
人走后,苏姨娘揉了揉眉心,忽然觉得疲乏不已。
她也不知道,为何下意识就觉得这件事跟那个贱婢有关联,若没有,那便最好,程兴夫妇的死活她也不必操心,若真的是她……
苏姨娘眼中涌起一丝担忧,渐渐地又化作了一抹狠厉。
是夜,高宁侯忙完归家,便被请来了烟岚阁。
苏姨娘早已妆扮妥当,等候了多时,见他进来,便笑着迎上前去,“侯爷来啦?今日累了吧,我备了酒菜,好生给侯爷解解乏。”
高宁侯身形高大英武,身穿一袭玄色骑装走了进来,每一步都十分孔武有力。
只见他面上阔眼方鼻,蓄着短须,扫视间目光如炯,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威严。
不过,当他看见苏姨娘时,那股肃杀的冷气顿时消散,噙着笑意说道:“你这里的酒菜,我向来是最爱吃的,这阵子军务繁忙,我也鲜少来看你,快些坐吧,今日好生陪我说说话。”
苏姨娘坐在他身旁,言笑晏晏地为他布菜斟酒,当然,她自己也陪着喝了一些。
酒足饭饱,高宁侯满面红光,歪在榻上与苏姨娘说话。
“岚依,你身子受过寒,一向最不耐暑气,我听闻你已经许久未出门走动过了,一直待在府里,可还是身子不爽快,要不要再请几个郎中来调理调理?”
高宁侯握住他的手,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苏姨娘摇头笑道:“侯爷,这么多年,我这小毛病早好了,只还是有些苦夏罢了,所以才不爱出门,再说了,天这么热,京中又哪还有什么好去处呢?”
高宁侯笑道:“等忙完这一阵,我就闲下来了,带你去京郊别院住一段时间可好?别院是在山里,自然比京城更凉快,也没有府中这么多事务,你正好清净清净。”
苏姨娘有些动心,但还是摇了摇头。
“侯爷,你带我去,那夫人怎么办?侯府里诸事繁杂,夫人掌管全家,定然是走不开的,况且她这些日子又在为姑娘张罗婚事,正是忙的时候,我在府里,还能帮着夫人分忧,我若走了,岂不是平添了夫人肩上的担子?”
高宁侯一脸怜惜,“你呀,就是太良善了,事事都为夫人考虑,这么些年你一直让着她,反倒不怎么搭理我了。”
苏姨娘笑了,“侯爷真是的,我与夫人都是你的女人,难不成你还吃夫人的醋?”
“吃了又如何?”
苏姨娘娇笑了两声,轻嗔道:“没个正行!”
高宁侯也笑,“我与你是自小的情分,在你面前,又何需端着?”
苏姨娘用银质长签挑起一块甜瓜喂到他嘴里,高宁侯闭着眼享受,两人一时间倒也无话。
过了一会儿,苏姨娘忽然问:“侯爷,你总说我良善,可若有一日,我做下天大的错事,你可还会原宥我?”
高宁侯嘴里嚼着甜瓜,没有睁眼。
“岚依秉性柔弱,心地善良,便是出错,也一定是情有可原,又怎么会犯下天大的错事?”
“我说的万一。”
高宁侯睁眼,见她神色一派认真,就也收了玩笑的心思,正色道:“岚依,你爹为救我父而亡,这本就是侯府欠你的,再有……我曾经许诺过要娶你,最终却没有做到,叫你屈居夫人之下,做了妾室,是我负了你,还有咱们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也都是因为我,才会有了那次意外,我欠你的,可能此生都还不清了……”
苏姨娘眼中蕴泪,忽然就不想听了,摇头道:“侯爷别再说了……”
高宁侯却摇了摇头,“不,你既然问起了,那我就告诉你。”
第283章 白白悬着一颗心
他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神色坚定地缓缓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你不是犯了忤逆谋反,抄家灭族的大罪,我在一日,就会护着你一日。”
苏姨娘面色动容,眼中有泪光闪动,可一瞬间,竟然又觉得有些讽刺。
今日她好像不止一次听到过这话了,袁如霜也对她说过类似的。
只可惜,一个是与她心心相印的丈夫,另一个,却是害了她和孩儿的仇人。
她眨眼笑了笑道:“侯爷可别胡说,我一个妇道人家,哪知道什么忤逆谋反、抄家灭族?你说的这样严重,真是要吓坏人家了。”
高宁侯大笑道:“既然不是,那我便能永远护着你。”
“侯爷,你待岚依真好。”
两人甜蜜对视,眼中情义尽显。
苏姨娘依旧温柔地给高宁侯投喂着果子,状似不经意地笑着说:“对了,说起檀儿的婚事,夫人今日还来找过我呢。”
高宁侯问:“她来找你做什么?”
“夫人说,她看中了东平侯府的世子,还有曾老大人的次孙,我听她说起时,也觉得这两户人家都极为不错呢,与檀儿的身份也相配,世子和小曾大人,都是百里挑一的好后生,只是,两个好的凑在一块儿,倒有些叫人难以抉择了,侯爷,你人在官场,应该比我们更清楚这两家才是,何不说说你属意于哪一家?”
高宁侯默了默,才说:“檀儿还小,急着张罗亲事做什么?”
苏姨娘笑道:“檀儿今年都十七了,京中同龄的姑娘,就算还没嫁人,也都已经定下亲事,是侯爷你心疼檀儿,才总拿她当小姑娘,不过我可要说一句了,我知道檀儿是你唯一的女儿,你疼她,也舍不得她,所以不愿意她早早嫁人,可若是因为这个原因,耽误了她的终身大事,岂不是害了她?”
“所以,要我说啊,就算你想多留檀儿在身边几年,也应该先把亲事定下来再说。”
高宁侯笑着看了她一眼,“是夫人叫你这样跟我说的?”
苏姨娘瞪他一眼,含笑嗔道:“夫人没说,可檀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自己无福,没能将女儿留下,向来是把檀儿当亲生孩子看的,难道就不兴我为她着急?”
见她生气,高宁侯忙哄道:“岚依莫恼,我同你说笑呢。”
苏姨娘佯装生气地问道:“那侯爷倒是说说,东平侯府和曾家,你看上哪个了?”
高宁侯认真思索了一番,摇头晃脑道:“这两个,的确都很好,东平侯府有爵位,曾家有权势,最令人羡慕的,是曾家的子孙争气,日后说不定能像曾老大人一样,位极人臣。”
“那这么说,侯爷是属意曾家了?”
高宁侯摇摇头,“这两家都好,若在以前,我定是叫檀儿自己决定了,可眼下,檀儿未必没有更好的选择。”
“侯爷的意思是……檀儿的事,你另有打算?”
高宁侯笑道:“现在还不明了,总之,这件事我心中有数,檀儿是我唯一的女儿,我总不会害了她就是,定要为她寻一门对她好,对侯府也好的亲事。”
苏姨娘轻哼一声,赌气道:“侯爷这是拿岚依当外人了,不告诉夫人也就算了,现在连我也不肯讲,竟舍得看人家白白悬着一颗心!”
高宁侯向来最吃她这一套撒娇赌气的性子,连忙去哄。
“好岚依,不是我要瞒着你,只是这件事还没有眉目,未必能成,叫我如何同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