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村长心里也有了判断,看向傅磊,“傅秀才,昨日你可与傅玖夫妇起过争执?”
傅磊哼了一声,“有过争执又如何?”
高村长问:“那可是你怀恨在心,所以才对傅家大房痛下杀手?”
傅磊脸色陡然阴沉下来,“一派胡言!高村长,凡事要讲究证据,我是跟他们起过争执,但这如何能说明火就是我放的?”
他冷冷地看着傅玖,“堂兄,事情变成这样,我知你们心急,可你也不能乱泼脏水。”
傅玖回望着他,眼神寒如利刃。
两人对峙着,众人心里也都忍不住疑惑,虽然最有可能下手的就是傅家二房,可看这反应,似乎并不是他们。
毕竟大房和二房是亲血脉,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二房的人再狠辣,应该也做不出如此丧良心的事吧?
可不是傅家二房,又是谁呢?
这村里,还有谁想害他们一家子?
程令仪又抹起了眼泪,委委屈屈地道:“磊堂弟,你昨日刚撂话说不会放过我们,晚上家里便走了水,一切怎么会这么巧?你说火不是你放的,可有证据证明?”
他们的确无法证实火是傅磊放的,那不如反过来,让他自证。
傅磊果然愣了一下,随即怒道:“你们攀诬我,也该是你们拿出证据,凭什么要让我自证?”
程令仪一副被吓着了的样子,“那你不敢自证,难道是理亏?”
“我怎会理亏!”傅磊狠狠睇着她,“昨夜我一直在屋中睡觉,根本没出过屋子!”
“口说无凭,可有人看见了?”
她这副表情太过无赖,傅磊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肥妇,你欺人太甚!”
村里众人虽然也觉得这么问逻辑上似乎有些行不通,可看着傅家大房几人的惨状,望向傅磊的目光不由也带了审视。
傅磊看着这副架势,知道他若不能拿出有力的证明,只怕这屎盆子还真要扣在他头上了。
他盯着程令仪的眼神几欲喷火,冷冷道:“我说过,昨夜我一直在屋中睡觉,从未离开过,青麦可以为我作证。”
程令仪问:“苏青麦人呢,她没来怎么能给你作证?况且,她是你的人,她的话做不得数。”
傅二婶眼见儿子被人污蔑,怫然大怒道:“死肥婆,你别太过分!家里那么多事,人全过来了,活儿谁做?青麦自然是在家里干活!”
她和傅老太都一脸怒色,还想继续说,却被傅磊轻轻拦下。
他冷眼扫过所有人,“这场火跟我毫无关系,你们若是还不信,我便以秀才的名义做担保,若这把火是我放的,便叫我被剥夺功名,一生不得科考!”
他这话颇有些份量,众人便是先前不信,这会儿也有些信了。
程令仪和傅玖再度对视一眼,皆是暗自叹了一口气,傅磊既然这么能豁得出去,看来他们今日是无法轻易套出证据了。
高村长看向江氏等人,有些为难地道:“这……你们都各执一词,的确是没有证据。”
傅玖最先反应过来,先前紧绷的神色和缓了几分,似松了一口气道:“既然堂弟都这么说了,我自然是相信他,毕竟我也希望,这件事跟二房没有关系。”
傅磊冷冷地瞪了他一眼,眼中满是恼恨。
他拽住想要上前说理的奶奶和娘,强硬地道:“既然事情跟二房无关,我们就先回去了。”
再待下去,指不定又要怎么扯到他身上去。
这两口子还真是难缠,他以前倒是小瞧了他们。
傅老太和傅二婶纵然心有不甘,但见傅磊神色不好,便也顺着他往外走去,临走时,傅二婶还朝着程令仪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刚要走出院子,却听程令仪又叫道:“奶奶,二婶,磊堂弟,既然不是二房做的,误会也算是解开了,你们这么急着走做什么?大房已经被烧毁了,我们能倚靠的亲人,可就只有你们了……”
刚才她对二房还满是戒备,这会儿语气里却全是亲近。
不过众人也都能理解,两家是同气连枝的亲戚,既然放火的事情是个误会,大房遭了这样的难,家里几乎片瓦不存,势必得有人帮扶才行。
傅老太豁然回头,冷冷瞪着程令仪,“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程令仪讨好地笑了笑,“奶奶,刚才的事都是误会一场,你消消气,你也看到了,大房的所有家当全烧没了,您是祖母,难道要看着我们流落街头去做乞丐?二叔二婶家里宽敞,好歹先收留我们一段时日。”
傅老太还没接话,便被傅二婶抢白道:“你做梦!我家的屋子再多,也绝不会分一间给你,你们休要打我家的主意!”
程令仪表情受伤,不看傅二婶,只盯着傅老太。
“奶奶,二婶不想管我们,我也能理解,可您却是我们的祖母,纵然我先前对你多有不恭敬,哪怕让我给你磕头赔罪都行,可你不能真的狠心撇下我们不管吧?家没了,我们再无去处了呀……”
傅老太一脸嫌恶,眼神扫过他们。
“你们一家子对我向来是忤逆不孝,从上到下没有一个是好的,如今落得这个下场,我看也是活该,现在想求我帮你们,门儿都没有!”
第96章 断亲就断亲
程令仪慌了神,连忙去求高村长,“高村长,您快帮忙劝劝我奶奶,她若不管大房,岂不是要看着我们一家去死?我们也不求别的,只要能有个遮雨的屋檐,能有口饭吃就行了,哪怕睡柴房都行,绝不给奶奶和二婶添麻烦……”
众人听了这话,也都忍不住怜惜起他们来。
在傅老太的偏心之下,傅家大房的日子一向不好过,也就是娶了媳妇之后,靠着程令仪在府城做了点小买卖,日子才渐渐有了起色。
好不容易有了今天,没想到却又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大房和二房虽然一向不和睦,但到底是血脉至亲,傅老太如果真的狠下心不管大房死活,也实在是太过狠绝了。
高村长叹了口气,看向傅老太,十分不赞成地道:“婶子,不管你们两家闹过什么矛盾,到底还是一家人,大房也算是到了危难时刻,你们就拉拔一把吧。”
“拉拔他们?凭什么!”傅老太一脸的不愿。
傅二婶也道:“就是,两家早就分家了,我们才没义务管他们!”
高村长无奈道:“虽然分了家,可这种情形,哪怕做为普通亲戚,你们也应该帮衬一下才是,怎能撒手不管?”
傅二婶冷笑道:“高村长,我们都说了不愿,你虽然是村长,但也不能强人所难吧?”
“大房自己不当心失了火,却想赖到我家磊儿头上,见事情没成,又惦记起二房的屋子和粮食,要我看,他们根本就没安好心,我才不会管他们分毫!”
“再说了,你们都知道程氏在府城做着买卖,她手上的钱可多的是,难道不能去赁两间屋子,非得赖着我们?”
江氏听着他们的对话,越想越疑惑,她不明白以儿媳的性子,为何突然会求二房帮忙?
傅珊却渐渐听出点门道来,哭诉道:“大嫂嫂是带着我在城里做了点小买卖,可大头都是大东家占了,我们俩也只是个帮忙做事的,好不容易凑够十两银子,前不久才还给二婶,如今哪还有钱?”
程令仪苦着脸道:“就是啊,赚的钱都还账了,我们如今哪还有钱赁屋子?”
傅二婶脸色铁青,一副绝不会妥协的架势,“反正你们休想住进我家,我绝不同意!”
傅玖神色哀伤地看向傅老太,“奶奶,大房遭此大难,您当真不管我们?”
傅老来冷哼一声,连话都懒得说,意思不言而喻。
“我可是您的亲孙子……”
傅老太嗤了一声,“亲不亲还未必呢,我早说过宁可没有你这个孙子!”
“奶奶这是不认我了,要与我们断亲?”
众人听到断亲二字,面色都是一变,傅老太眼神却闪了闪。
傅二婶看到婆婆的眼色,连忙站出来道:“你们大房失火,却怪罪到二房头上,如今又想叫二房为你们自己的过错兜底,凭什么?你们用心如此歹毒,我看不如就断亲!”
她一番话说得十分决绝,似乎生怕大房的人缠上自己。
傅玖满脸哀痛地问:“奶奶,你也是这个意思吗?”
傅老太看着他的脸就觉得憎恶,冷冷道:“没错,断亲!”
大房的下场在她看来就是活该,她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再用自家的东西补贴他们?
高村长面露震惊,盯着他们,“你们可想好了,断亲不是小事,是要写文书画押的,一旦断了亲,你们便不再是一家人!”
傅老太高声道:“断就断,反正我也不靠他们养活,他们也休想从我这里捞到一个子!”
听到这里,江氏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仰头悲泣道:“孩他爹,你听见了吗?不是我不替你孝顺娘,是她如今嫌我们拖累,不要我们了!……好好好,既然你们这么狠心,断亲就断亲吧,断了亲,我们一家是死是活,都跟你们没关系!”
江氏像是受了刺激,状若疯癫,众人看了都心有不忍。
高村长再度问道:“你们可想好了,当真要断亲?”
这次回答的人是傅磊,“断,文书我来写,各位做个见证!”
他倒是没想到,今日两家会闹到断亲这个地步。不过,他巴不得能与大房断亲,一旦两家没了关系,大房就不能再以此威胁他,日后他做了官,也不必为了名声再管他们的死活。甚至……如果想要教训他们,动起手来也更没了顾忌。
傅玖和程令仪都像是受了打击,一副默默无言的样子。
半晌,傅玖才点头,“既然如此,那便断吧。”
高村长长叹一口气,但也知道事情已经不是他能挽回的了,只好去准备了纸笔,让傅磊写下断亲文书。
断亲文书一式三份,两家人当面签字画押,在场的人做为见证,共同按上手印。
大房二房各执一份,高村长手中也留了一份。
事情至此,再无转圜的可能。
傅老太捧着断亲文书,得意离去,连看都没有多看大房诸人一眼。
众人见到这副景象,心里难掩悲凉,可他们除了感叹傅家二房的凉薄,却也做不了其他。
高村长沉默半晌,叹息道:“这是你们的家事,我也左右不了……对不住了。”
傅玖摇头道:“高村长,断亲的事与您无关,您不必自责。”
高村长思索了一阵道:“你们现在这个样子,没地方容身也不是办法,只可惜村里实在没空屋了,要不这样,大伙儿凑些银子给你们,你们暂且赁一处屋子住下,再慢慢图谋以后。”
程令仪感激道:“多谢高村长好意,只是家里烧成这样,也不是赁间屋子就能解决问题的,我们还是自己想想办法吧,就先不劳烦大家了。”
高村长叹了口气,光有住处的确不能解决问题,粮食、被褥衣裳、起居用具,还有他们身上的伤,这些都需要处理。
“唉,你们也折腾了一夜,身上还带着伤,早饭就到我家去吃吧,我再给你们找几身衣裳换上,以后的事你们慢慢想法子,若有难处尽管吱声,乡亲们能帮都会帮的。”
话一出,的确有不少人纷纷应声。
第97章 宁负君子,勿惹小人
“就是,傅大嫂,晌午去我家吃饭,我把你们的饭做上,可一定要来啊!”
“程娘子,你以前帮我家孙子看过伤,一直没机会好好谢谢你,明日就去我家吃饭,千万不要推辞!”
“……”
傅家落了难,没想到人缘还不错,村里有不少人都愿意施以援手。
江氏感激不尽,挨个道谢。
高村长道:“你们的房子的确不会无缘无故起火,若不是二房做的,一定还另有他人,只是现在没有头绪,这事儿我会帮你们留意着,眼下趁人多,就让大家伙儿帮着在废墟里找找,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能用的东西,过后你们便跟我一道回去,在我家吃顿饭,缓上一缓。”
“谢谢高村长。”江氏点了点头。
高村长挥挥手,大伙儿便一齐动身,在废墟里翻找起来。
这场大火来势汹涌,能烧的都已烧了个干净,最后清点出来,便只剩几罐腌菜,几条烧焦了的腊肉,还有一些锅碗瓢盆能用。
看着偌大的家,一夜之间就只剩下这点东西,江氏几人神情悲怆,险些又落下泪来。
傅玖也抿唇沉默着,望着自己那间被烧毁的屋子,里面有着他从小到大全部的书籍,现在也都成了一捧灰烬。
程令仪悄悄捏了捏他的手掌,低声道:“放心,还会再有的。”
傅玖轻轻“嗯”了一声。
不知是谁惊喜地叫道:“这好像是银子!”
村人将刨出来的东西交给高村长,他拿着看了看,笑着递给江氏,“的确是两块碎银子,上面还沾着烧焦的布丝,应该是你的钱袋子吧?家里成了这样,能找到也是不易,你快好生收着。”
江氏一脸欣喜,虽然才三两银子,但能找到已经是万幸。
她顺着别人指给她的位置,又把原本装在钱袋子里的那几颗石头也找了出来,小心地收好。
众人在废墟里翻了两遍,再找不出什么能用的东西了。
江氏只好作罢,谢过众人,便跟着高村长一道去往高家。
江氏腿上有伤,程令仪本想上前和傅珊一起搀扶她,却见高村长媳妇已经将她背起来了,傅珊则又去背着傅瑶。
程令仪见此情形,便和傅玖走在了后面。
“傅玖,秀才身份是傅磊唯一可以自傲的资本,他用这个做担保,难道放火的真的不是他?可除了二房的人,我们从未在别处与人树过敌,不是他还能有谁?”
傅玖淡淡道:“傅磊只担保了他自己,而非别人,别忘了,二房还有几个没出现的人。”
程令仪思忖道:“二叔老实温吞,没什么主见,在家都是听奶奶和二婶的话,况且他又常年在外做工,应该不是他。另一个堂弟究竟年纪小,放火这样的大事,应该也不会让他去做。你的意思是……难道是苏青麦?”
傅玖眼神沉冷,“不排除这个可能。”
程令仪觉得匪夷所思,喃喃道:“苏青麦的确心思歹毒,可她毕竟只是一个弱女子,算计五条人命这样的事,她真能做的出来吗?而且她对你……”
看到傅玖望过来,她连忙改了口。
“咳,昨日傅磊以为是你引诱了苏青麦,照他的性子,回去必会逼问一番,可这种事苏青麦怎么可能承认,要么咬死自己不知情,要么便是把过错推到你头上。按理说,傅磊如此恨你,他最有动手的可能性,怎么会是苏青麦呢?”
傅玖微微抿唇,“还有一种可能性,若是傅磊知道我并没有引诱苏青麦,而是她自己生了旁的心思,你觉得,以傅磊厌恶我的程度,知道他的女人对我起过意,他会如何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