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见她进来,眉头拧得更深了,“这大半天,你去哪了?”
程令仪道:“我去河边抓鱼了。”
“那你抓的鱼呢?”
“呃……没抓到。”
“我再问你一遍,你果真是去抓鱼了,没做别的什么?”江氏显然不信她说的话。
程令仪虽不知她为何会这样问,但遇见孙虎的事肯定是不能说出来的。
点了点头,“我真是去抓鱼,已经看准地方了,那塘子里水深而静,下回我定不会空手回来。”
江氏脸色一下沉了下来,“你还在狡辩,青麦都过来跟我说了,她瞧见你和孙猎户在河边搂抱在一起,你说说,你你……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气得发抖,颇有种被戏耍了的感觉。
程令仪昨晚说过自己要改,早上她也确实和以往不一样了,不但主动做了家务,还在傅老太面前护着她们,保住了自家的水田。
江氏心里正念着她的好,谁知她就立马又给了自己当头一棒。
“你说你悔改了,今日也的确变化很大,原本我心里还在高兴,觉得是你想明白了,可谁知,你做出这般姿态,转头却又出去勾搭了别的男人?”
“你,你把我们傅家的脸往哪搁?”
“玖儿哪里不好,你这般勾三搭四,叫别人如何看他,你这样做对得起他吗?”
江氏气极了,痛心疾首地质问道:“你怎么能这样,在家里横行也就罢了,还出去招惹男人,那我让玖儿休妻时你为何不肯走,是不是成心想叫外人看我们家的笑话?”
她一大堆话砸下来,程令仪有些懵,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
冷静地解释道:“不是的,娘,我的确在河边遇着了孙猎户,可他只是问我怎么抓鱼,何来搂搂抱抱一说,旁人定是看错了!”
好你个苏青麦,竟然这么能使坏,程令仪在心里狠狠记了她一笔。
“事关我的清白,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娘和相公若不信我,咱们这就去孙家找孙虎当面对质。”
江氏愣住了,有些惊讶地望着她。
傅玖话少,听见她们争论并没插话,只静静注视着两人。
程令仪一脸义正词严,“娘,以前我虽不懂事,可我再怎么也不会去勾搭外男,既然你们不信,那就走吧,咱们找孙猎户当面锣对面鼓的把话说清楚,还我一个公道,省得让我凭白背上这不守妇道的名声!”
孙虎才被她恐吓了一番,料他现在也不敢攀扯出自己。
只消两人都一口咬死是苏青麦看错了,他们就算再不信,也牵扯不到她身上去。
她目光坚定,脸上是隐忍的委屈,倒叫江氏有些迟疑起来。
难道真是苏青麦看错了,若是儿媳妇与孙猎户真有点什么,哪还会上赶着去与人对质?
江氏犯了难,索性问儿子。
“玖儿,程氏是你媳妇,你说该怎么办?”
傅玖淡声道:“娘,我相信她。”
“说不定真是苏青麦看错眼,冤枉了她,若咱们大张旗鼓的跑到孙家闹开,反倒叫人瞧笑话。”
江氏点了点头,也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
昨日沉塘的事已经惹恼了村长,他警告过,傅家的事要少麻烦村里,若是这一次又闹出误会,傅家日后在村里就没法做人了。
江氏见儿子都这般说了,也就把事情揭过。
只叮嘱程令仪,“但愿你说的都是真的,你既已想明白了,日后就要记着本分,事事以玖儿为主,多听玖儿的话,知道吗?”
程令仪做出乖巧的模样,点头道:“知道了,娘。”
见她这般,江氏心里气顺了不少,扭头去了灶房帮忙做饭。
第10章 恩怨两清
江氏一走,屋里便只剩他们两人,程令仪正尴尬不知道说什么,便听傅玖道:“扶我回房吧。”
程令仪点了点头,小心地扶着他往回走。
她搀着傅玖的胳膊,两人靠得很近,望着他近在咫尺的那张俊脸,程令仪稍稍有些脸红。
“你腿上怎么样了?”
“尚可,比敷着草药时要好一些。”
扶着傅玖回房躺下,程令仪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心里的疑问。
“傅玖,你刚才为何说信我?”
明明他都撞见自己跟孙虎私会了,只会更怀疑她才是,怎么可能还信她?
傅玖摇了摇头,“我不信你,但早上是你拦住奶奶和二婶,没叫娘和二妹妹吃亏,所以,我也是投桃报李罢了。”
“所以你相信了苏青麦说的话?”
“不信,我有判断能力。”
苏青麦没少当着他的面说程令仪的坏话,虽然大部分都是实话,但也不可全信。
尤其程令仪从昨晚到现在,给自己的感觉和以前很不一样,他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他不觉得程令仪现在清澈宁静的眸子里,会有孙虎那种人的影子。
不过,他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
“程令仪,这话本不该由我对你说,但我还是要提醒你,孙虎这种人,接近你一定别有用心,而且,他也不值得女子托付,所以日后找男人,记得擦亮些眼睛。”
程令仪彻底傻了,这话如果是她在现代听到,她丝毫不会觉得奇怪。
但现在是在古代诶,讲究男尊女卑,女子要三从四德,恪守妇道。
可她刚才听见了什么?
她的相公,竟然让她擦亮眼睛找男人?
是她幻听了,还是傅玖疯魔了?
程令仪结巴得说不出话来,“傅玖,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你可是我的相公……”
瞧见她这副惊悚的模样,傅玖似乎觉得有趣,墨色的瞳仁里漾出一丝浅浅的笑意,只可惜转瞬即逝。
“你无需质疑我的话,以女子冲喜不是我本意,你被迫嫁来傅家,心不在我也是人之常情,而且,我这副身子,好一时坏一时,又是个残废,还不知能撑多久。”
“你或许不知,那日你说梦话,我便知道了你要给我下毒,本想着借你的手一死了之,谁料你竟收手了。”
傅玖的语气缓慢而清冷。
“你害我未遂,你被沉塘也中途而止,各自都在鬼门关走了一圈,我们之间的恩怨算是两清,不过,我得谢谢你。”
程令仪能察觉到,傅玖的眼神变了,不再像之前那般颓丧,而是有了光亮。
有了一份对生的希望。
傅玖接着道:“今日若不是你出手,我恐怕还不知道家里的处境已经这么艰难,娘不会告诉我这些,我也没想到,我还没死,奶奶和二婶就这般虎视眈眈,我若死了,她们只怕会将娘和两个妹妹吞得骨头都不剩,所以,我得撑起家里。”
许久没说这么多话,他微微有些喘息。
“跟你说这些不为别的,只是给你一个选择,你若改过自新,诚心想留在傅家,我必以礼相待,你若有意另觅良人,我也不拦着你,只待时机合适,再予你一封和离书就是。”
程令仪万万想不到,傅玖竟然清楚她下毒的事?
更不曾想到,她以为要费尽心机才能换来的和离机会,现下竟然就摆在眼前?
傅玖不知道,此刻他孱弱的身躯,在程令仪眼里,就犹如一尊散发着金光的天神。
如此通情达理,不正是一个理想的合作伙伴?
程令仪也不再藏私,目光灼灼地看向他,“傅玖,或许,我可以治好你的腿。”
“你我不如合作,你给我提供庇护之所,以及你娘子这个方便行事的身份,我想办法赚钱养家,给你治伤,咱们互为同盟,待各自都不需要对方之时,咱们就和离,谁也不挡谁的路。”
“你觉得如何?”
“……你真能治好我的腿?”
傅玖面上神情惊讶,眼中却隐隐带着一丝了然。
昨晚她给自己清理腐肉时,他并没多想,甚至觉得她不过是安慰讨好他才那么说。
毕竟她差点丧命,想示好稳住他也是常理。
可她两次给自己换药,割肉刮骨面不改色,信手拈来,让他竟忍不住生出一丝期冀……
他想问,却又不敢问。
开诚布公地说出这番话,本是想以退为进,稍作试探,没想到……
她竟然真的亲口说出,能治好他的腿。
不过,他说的也都是实话,若程令仪日后不再作践自家人,他愿意与她好聚好散。
而且,他是真的感激她。
感激她没对自己下手,让他有悔悟的机会,不然此刻娘和两个妹妹已然孤苦无依。
也感激她今日在奶奶和二婶面前挺身而出,叫他明白,他身上还肩负着的责任。
程令仪见他久不说话,以为他不信,叹了口气。
“算了,就知道你不会信。”
“我信。”
不知为何,傅玖想赌一把。
“真的?”程令仪笑意染进眼底,“那你就是同意与我合作了?”
傅玖微微颔首,也问:“你也想好了日后会离开?”
对于这个结果他并不意外,姻亲乃是结两姓之好,可这桩婚事属实有些勉强,不止程令仪是被迫嫁来的傅家,他当时尚在昏迷,对此也毫不知情。
程令仪不敢表现得太高兴。
想了想说:“等你腿好了,又是一个品貌上乘的翩翩公子,喜欢你的姑娘多了去了,我这副样子……自是配不上你,与其绑在一起做怨偶,不如好聚好散。”
傅玖道:“你亦对我无意,互相成全罢了。”
被拆穿的程令仪也不生气,轻咳一声道:“既然如此,事情便就先这么定下。”
她倒了一碗水递给傅玖,“你身子还虚着,说了这么多话,想是也累了,先喝口水歇歇,我出去走走。”
程令仪出了门,忽然对着天空笑起来,目光里有些恍惚。
今日这个结局,实在令她意外。
她本来还在发愁,不知道该怎么以一个妻子的身份与傅玖相处,害怕会因此受到束缚,却没想到,一切问题竟然都迎刃而解了?
第11章 偷吃算什么本事
饭做好,江氏来叫傅玖吃饭,进了屋,只见软坐在床边的儿子面色竟比刚才更苍白,而屋里却不见程令仪的影子。
她惊道:“玖儿,你这是怎么了?”
明明刚才儿子在堂屋时还好好的,精神头也好,怎么一转眼又这般虚弱了?
傅玖摆摆手,拄着拐杖要起身,江氏忙上前扶住他。
“娘,我没事,许是刚才和程氏多说了几句话,耗费了心神。”
江氏又心疼又气恼,“她是不是又说什么话来气你了?早知便不该轻易原谅她!”
她面上涌出纠结之色。
“程氏今天的确像变了个人似的,叫人又惊讶又欢喜,可我心里总觉得别扭,一个人的性情哪是能说变就变的?”
“而且,青麦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也不见得会说假话,玖儿,你说程氏……会不会真与那孙猎户有些什么,所以才故意讨好我们,想借此遮掩过去?”
傅玖停下脚步,江氏也只得停下,抬头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家儿子。
“娘,”傅玖轻轻摇了摇头,“程氏没有气我,反倒开解了我许多,不止她改了性子,就连我,也是到今日才想通一些事情,可见人大彻大悟只在顷刻之间,所以不算奇怪。”
“程氏的话不可信,苏青麦说的也未必是真,眼见才为实。”
江氏颇有几分意外,“你竟肯向着她说话?”
自家儿子在病中鲜少言语,也不理会家中事,对程令仪虽然没说过什么重话,但也绝对没什么好话,怎么却接连向着那程氏?
傅玖眼神缓缓变得坚定,“我并非向着她,我给她机会,也是给自己机会……”
江氏还没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便听他又接着道:“娘,我生病这段日子,叫你和两个妹妹操心了,以后我不会再躺着当废人,我的腿是残缺了,但双手还在,日后你和妹妹下地,我就在家中抄书,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江氏顿时泪盈于眶,再没心思去分析程令仪的好坏。
多少天了……
她一直都知道,儿子是因为伤病的事心里难受,不然也不会一连许久都没再碰过笔墨。
甚至,就连拿本书看,也不过是怕她们担心,做做样子罢了。
儿子的消沉,江氏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她比任何都盼望儿子能够振作起来。
可自家儿子的身体时好时坏,她想劝又不敢劝,只盼着等儿子身体养好后,再慢慢开解他,没想到……
他竟然自己想通了!
江氏喜极而泣,拭去眼角的泪,摇头笑道:“不急不急,玖儿,家里的事有我们,你身子还未好,急着动笔做什么?别累着自己!”
“不过,你若是在家里待得烦闷了,倒是可以多看看书。”
“我知道了,娘。”傅玖轻轻点头。
江氏扶着儿子到灶房坐下,正想叫傅瑶出去找程令仪,她却自己回来了。
这顿饭说是午饭,其实都快半下午了,众人都饿得不轻,人一齐便就动筷了。
饭食还是野菜黑面糊糊,程令仪皱了皱眉,却也知道以傅家现在的条件,有的吃就不错了,哪还能由着她挑剔?
庄户人家晚上基本不做饭,这一顿吃了要一直管到明早,所以傅珊把黑面糊糊煮得比早上浓稠,这样才能抵饿。
程令仪见自己的碗中的糊糊盛得最满,便取来空碗分了一小碗出去,推到江氏面前。
“娘,我有这些就够了,你和二妹妹要下地,更应该吃饱才是。”
说罢她便端起碗,慢慢吃着。
江氏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却也没有多说,沉默地把那碗黑面糊糊分给了傅玖兄妹三人。
傅瑶哼了一声,小声嘀咕道:“某些人现在不吃,晚上可别想着偷吃,家里的鸡蛋都被我藏起来了,不会再给你嚯嚯了去!”
全家数她对程令仪最有敌意,只可惜她人小,没有丝毫威慑力。
程令仪觉得有些好笑,便故意挤了挤眼睛,“好,我不偷吃。”
哪知,她越是这么说,傅瑶越是不敢信,竟然急了。
“坏女人,那些鸡蛋是留给大哥哥补身子的,你总偷吃,都没几个了,你又不是猪,怎么这么馋!”
她小脸涨红,又是生气程令仪的无耻,又心疼自家大哥哥,都快哭了。
江氏看不下去,有些不悦地咳嗽了一声。
程令仪这才摸了摸鼻子,既是对着傅瑶,也是对着其余几人说道:“放心吧,我说了不会偷吃,就一定不会。”
偷吃算什么本事?她想吃什么,自会靠双手去挣。
程令仪不爱吃黑面糊糊,半碗下肚,尽管腹中勉强只有半饱,可她却没什么食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