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等等。”
柳明源转身,顺着阿宁的手指方向一看,人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四下无人,只见石大人一人站在一处,四处张望,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人。
这可是好机会啊。柳明源面色一喜,快步朝石大人走去。就快走到石大人身边的时候才放慢了步伐,假装是偶遇般,柳明源随意道:“真巧啊。石大人站着儿可是在等什么人?”
阿宁心想,也许这就是读书人特有的心气吧。
石大人转身望着柳明源,觉得此人面目熟悉,一时间就是想不出来。柳明源会意,低头行礼,“在下柳明源,见过石大人。”
石大人突然想了起来,面色一笑,忙道:“原来是近来京城里盛传的柳公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想必日后定当有大作为,没想到今日老夫有幸碰到了。”
“小子年少,能得到石大人高看,当真是受宠若惊。”柳明源躬身行礼,一副谦谦有礼的样子,令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石大人摆摆手,笑道:“年轻人懂得谦虚是好事,但若是一味的忍退,那便没意思了,年轻当该气盛,锋芒还需毕露,这样世人才知道这人到底有没有真本事。”
柳明源显然有些惊愕,没想到石大人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一时之间接不过话来。
半晌石大人苦笑,道:“想必我家车夫在哪迷路了,许久不见回来,若是柳生不介意,可麻烦送老夫一程?”
柳明源有些措不及防,忙应承道:“好好,是在下的荣幸。”
阿宁没等柳明源示意,便径自掀开了车帘,迎两人入车。
石大人率先上去,经过阿宁的时候停住了,看了她一眼,问道:“这位姑娘是?”
柳明源忙接过话,“是小子的侍女,名唤阿宁。”
“阿宁。”石大人重复了一遍,良久道:“是个好名字,很像老夫的先夫人。”
阿宁不禁低下了头,因为石大人的最后一句话是看着她说的,像是特意说给她听的,也不知道是何意思。究竟是名字像还是长得像?阿宁不敢细问。
柳明源上车的时候看了阿宁一眼,阿宁会意,有客人在,她今日是不能同坐一车的。
正当阿宁站在车侧走时,车窗帘被掀开了,露出的是柳明源的脸,只见他轻松道:“阿宁,外面风大,上车里来吧。”
阿宁犹豫道:“可是石大人......”
柳明源抢先道:“无碍,快上来吧。”
阿宁有些迟疑,最后还是上了马车。马车挺宽敞,车里坐着三人也不觉得挤,阿宁一脸歉意的看着马车里的两人,发现他们正说着什么开心的事,两人不约而同地大笑了起来。
阿宁刚落座,眼帘便印入一个坐垫,抬眼一看,居然是石大人递过来的,像是怕阿宁拒绝,石大人先道:“女子生来骨子软,而今又车驾颠簸,还是阿宁用较为适合。”
阿宁大惊失色,急忙道:“使不得,阿宁不过一介婢女,怎能抢了主子的东西来用。”
“无碍,你用罢。”
“真当使不得。”
正当两人推许时,柳明源大笑了起来,道:“想不到石大人也是个怜香惜玉之人,既然这样,阿宁你用着便是,把我的坐垫给石大人用就好了。”
阿宁接过垫子尴尬万分,因为每次出门都是她同公子两人,着实没想过会有这样的情况,所以才没有想到多准备个坐垫,她心中暗暗记下了,下次一定多准备个垫子。
石大人面色一笑,摆手拒绝,“老夫虽然年纪不小了,可身子骨尚还结实,出门坐车也不习惯用这些东西,倒是对锻炼身子颇有好处。”
话说到这份上了,柳明源面色有些尴尬,拿起自己的坐垫递给了阿宁,道:“石大人教训得是,小子正当盛年,岂也同女子般用这些东西,虽是书生,却也不能文弱至此。”
阿宁接过了坐垫,放到了一旁。手上的单珠链子突然松开了,落在地上。
“不好意思。”阿宁看了看两位,正想弯下腰捡,另一只手却比她快,先一步捡起了玉珠手链。
“紫色的珠子,倒是很少见。”石大人捡过手链,在手里把玩了起来。
“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市面上很常见,都是些寻常女子买来戴着玩的,不值什么钱。”
阿宁心中忐忑不已,要知道这可是她身上唯一一件珍贵的东西了,就连快饿死的时候她都舍不得拿出来典当,若不是柳明源说今日宴会又多重要,她定不会带出来,没想到关键时刻掉链子。
石大人将紫玉珠手链还给阿宁,笑道:“阿宁真有趣,同她倒是很像。”
“大人指的是先夫人么?”柳明源问道。
石大人点了点头,眼中流露出淡淡哀伤,又看了阿宁一眼,弄得阿宁有些不知所措。
柳明源安慰道:“听闻大人同先夫人感情很好,夫人去了后大人也一直没有续弦,大人也莫要太过伤心,想必先夫人泉下有知会体会到大人这番感情的。”
石大人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倒是柳明源时不时的找了些话题,本来他就没想到能和石大人相处如此之久,有了这个好机会,现在不说更待何时。
两人从民间聊到了朝堂,后来谈到仕途的时候石大人看了柳明源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眼中倒是有些欣赏,只道了一句以后你的仕途会更广阔便再也不提了。
一路上阿宁觉得尴尬,兴许女子总是更敏感一些,她总觉得石大人时不时地看着她,心里觉得很烦,阿宁强压住心里的烦躁,不再多想。
半个时辰不长也不短,足够柳明源把意思表达清楚,石大人的府邸也到了。
石大人倒也没客气,他看了看天道:“夜色已身,不方便接客,改日有时间,柳公子定当要过来喝杯茶。”
告别了石大人,两人上了马车离开。
阿宁觉得心里松了一口大气,石大人看起来很好相处,不过谁知道他暗地里会不会是另一个样,反正别去惹会便可。
柳明源心里则是窃喜,心里细想着临别时石大人说的话,既然说了下次要一起喝茶,那便是还有望,看来石大人这里算是有些着落了。
一主一仆,各怀心思回府。
第二日一大早,柳府便来了客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开设酒宴的辛二公子辛冉。
辛家是京城的大家族,世代显赫,祖上也有功臣背景。现在辛家在朝中做官的只有两人,一是辛家家主,辛冉的父亲辛邙,第二个便是辛冉的哥哥辛大公子了。
辛大公子名辛言,人如其名,长了一张清心寡欲的脸,可朝中人人都知这辛言城府极深,同他父亲相比,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此子年纪虽少,却比别人聪明得多。
提起辛家,不得不提另一个人,那便是大名鼎鼎的辛二爷,不同于辛家主和辛大公子,辛二爷虽没有入朝为官,却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许多畏惧辛家的人,大多是被辛二爷的手段给折服的,此人擅长经商,但却是以狠毒手段出名的。
--------------------
第6章 送礼
辛冉是一个人来的,来的时候还提了东西,阿宁正要说话,他却抢先道:“柳兄在书房对吧,不必跟着,我自己去找他。”
辛二公子动作迅速,轻车熟路,阿宁想阻止都来不及了。看着辛冉匆匆的背影,阿宁摇了摇头,只好去给他们准备早茶。
阿宁托着两盏茶,走到书房门口时,清晰地听到里面传来辛冉苦口婆心的劝道声。
“你这人啊,什么都好,就是不懂变通,你看现下时势,多汹涌啊。稍微有些眼色的人都忙着巴结贵人找靠山,不过就是让你送个礼,你看你怎么会是贿赂呢。”
后面无论辛冉怎么说,柳明源就是没有正面答应,几句话听下去,阿宁也就明白整件事情的缘故了。
辛冉不知从哪打听石大人喜欢收藏书法大家岳宋的消息,便立刻赶来了柳府,想助柳明源入世的一臂之力,奈何柳明源觉得此举形同贿赂,怎么说都不肯答应,两人就此陷入了僵局。
阿宁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传来应答声后才推门进去。
柳明源坐在书桌后,脸色不太好,像是在置气般,看也不看辛冉一眼。
倒是辛冉笑嘻嘻的,接过阿宁递来的茶,估计是说得累了,赶忙喝了一口,又道:“我这可是为你好,入士不易,你可是不知道当初我大哥为了入朝堂,花了多少心思,打通了多少关系,这朝堂可不是像你想的那般好,要不干脆你也别打这心思了,回去同我作诗写文,过个安稳的日子。”
“辛大公子?”提及辛言,柳明源顿时眼睛发亮,他最为欣赏的便是辛大公子了,有才华不说,靠自己的才智,在朝堂上混得如鱼得水,当真令人佩服。
相比之下,辛二公子辛冉就......不提也罢。
闻言辛冉神情多了一丝暗淡,半晌道:“柳兄,我知道你有志气,也想在朝堂上大显才华,可是千万别跟我大哥走得太近了,他那样的人不是那么好相处的。”
柳明源沉思半晌,没有回答。
“罢了罢了,你要是不同意这礼便不送了。”说罢辛冉挥手转身便离开。
柳明源突然抬头,问道:“阿宁,你觉得呢?”
阿宁一顿,丝毫没想到公子会问到自己。辛冉的身影一顿,回过身来盯着阿宁看,似乎在等待下文。
既然他们两都拿不定的主意,就听听旁人的意见。在柳府里柳明源从不把阿宁当做下人看待,辛冉是如此,两人性子倒是很相似。
阿宁会意,清了清嗓子,看了辛冉一眼道:“当今世道如此,送礼并不等于就是巴结了,辛公子说得是有些道理。”
话还没说完,辛冉猛地点头,指着阿宁道:“一个侍女都能拎得清,就你还是个木头脑袋。”
阿宁咳了咳,辛冉这才意识到自己抢了人家的话,对着阿宁耸耸肩,示意她继续道。
“但是我家公子不同意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要是人人都如此,那便是随波逐流,正直的人不再正直,清官不再。”
两人都在紧紧盯着她,似乎在等待下文。
阿宁接着道:“其实不应该纠结到底送不送礼,而是该想想做这件事之后的好处,所有的事情铺垫都是为了最终那件事得到成功,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做了这件事后能不能成功,而其他的并没有本质性变化,所以,这礼该送。”
话一说完,阿宁立刻低下了头,好像是自己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两人直呆呆地看着阿宁,心里感叹感慨万分,一个小小侍女居然能对局势看得如此透。
语毕,二人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阿宁。半晌辛冉张了张口,“话说你是从哪里找来这么个伶俐的女奴。”
柳明源神情有些不自然,半晌才道:“奴官署。”
辛冉神情一黯,神情恢复自然,伸了个懒腰,随口道:“那个地方啊,备受争议不好评价,没事少去。”
——
出了柳府的门,阿宁望着大太阳,打心眼里感谢辛冉,她真的是太谢谢辛二公子了,大热天的让她去送礼,而他两却坐在树下饮茶作诗,好不风雅,好不快哉。
阿宁之所以不想去,倒不是因为这些小细节,而是那户部侍郎石大人,着实是个不太好相处之人。
她是极不愿意去的,可人在屋檐下,哪敢不低头。
撑着一把遮阳伞,阿宁敲开了户部侍郎家的门。
开门的是个老仆,阿宁自报了家门,许是先得到了通知,老仆先请了阿宁进去,道了声稍等片刻,便不见了。
阿宁一个人在偏厅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时之间竟愣在原地,直到石大人进来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
阿宁急忙行礼,“大人,奴婢是柳明源柳公子府上的侍女,奉了公子之命来见大人。”
石大人不慌不忙地走到首位,坐了下来,这才道:“是阿宁啊,才过了一晚,老夫的记性可还不差。”
阿宁急忙躬身道歉,“是阿宁的错。”
石大人摆摆手,“无碍,有什么事先坐下来谈吧。”
阿宁连忙摇头拒绝,她只是一介侍女,又岂能和石大人平起平坐,这太不合规矩了。
石大人似乎有些不悦,“怎么?还需我这老头子亲自请么?”
阿宁身子弯得快要下跪了,低头不敢看石大人,急忙道:“不不,阿宁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阿宁身份卑微,岂能和大人平起平座。”
她不肯坐下,石大人倒也没有坚持,扫了一眼后问了来意。
阿宁开口道:“事情是这样的,今日我家公子整理书房时,发现了一本岳宋的书法,我家公子喜欢诗文雅赋,对书法这类不太感兴趣,恰闻石大人喜欢岳宋的书法,便差奴婢送了过来,还望大人收下。”
举了半晌,石崇并没有接,随口问道:“你觉得你家公子是个怎样的人?”
“奴不敢对主子妄加评论。”
石崇摆手,“无碍,说来听听。”
阿宁推辞不了,只好道:“公子心中有壮志未酬,还望大人多帮衬帮衬。”
“好一个壮志未酬,此子有才,埋没了倒是可惜。”
这句话不知说给阿宁听还是自己听,阿宁不敢搭腔,垂首立耳,等着石大人的决定。
半晌才听到石大人道:“你先回去吧,柳生的意思本官了解,告诉他本官不会埋没人才,亦不会提携别有用心的人。”
施礼而出,还没走到门口,开门的老仆追了过来。
“大人还有何吩咐?”
老仆笑了笑,道:“大人吩咐我来给姑娘送伞,还叮嘱道正午的太阳太过毒烈,姑娘好歹是个女儿家,下次可挑早上或者傍晚的时候过来。”
“阿宁多谢大人关心。”
道了谢后,她不再久留,撑伞匆匆离开。临出大门时,正碰到两个女子走进石府,一前一后,看穿着打扮,走在前面的是主子,年纪约莫二十左右,梳着当下流行的妇人发鬓,腰间配玉,应该是嫁了个好人家。
她本不该多看,可那个妇人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虽然脑子有些模糊,但她的感觉不会错。
叶岚刚从外面回来,却见一个女子从石府里走了出来,待她细看那女子的容貌时,扇子应声落地,却抵不过心中的波澜。
叶岚是奴官署出身的,自小玩伴不多,认识阿宁是因为有人说她们的眉眼像极了,她心生不屑,决定要见识一下另一个“自己”。
当她们面对面的时候,对方都瞪大了眼睛,别的不说,光是眉眼简直像极了,可却是两个模样,叶岚长了一张鹅蛋脸,阿宁则是古典的圆脸,樱桃的小嘴,细看之下阿宁更为惊艳。
于是在奴官署那几年,阿宁成了叶岚的“死对头”。这年头撞衫都极为尴尬难以接受,谁又能成天看着和自己长得像的另一个人,况且她不比阿宁漂亮。
“夫人,怎么了?”叶岚的丫鬟月儿捡起了扇子,看了一眼走远的阿宁,心下不解。
回过神来,叶岚转身回了石府,心中却早已慌乱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