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师傅”,小蝶忙叮嘱了句:“今天我跟你说的事,你别告诉飒布里娜。”
兰珍有些惊讶,但还是立刻保证:“哦,我不会,这是你的私事。――不过飒布里娜人很好,而且很讲义气,主意也蛮多的。”
“我知道她人好,但是我比较喜欢跟她讲我工作上的一些困难什么的,不太愿意跟她商量感情方面的事,这方面的事一到她嘴里,有时候会有点――不堪。”
兰珍想到陈飒那信口就来的一嘴荤话,再搭配上她淫邪的笑声,就忍不住笑了,然后点点头,表示理解。
小蝶继续“控诉”:“我还怕她长篇大论地教育我,她一说激动了,有时候就像教训人似的,听得我心里不舒服。”
很快,她们就到站了,步行到位于皇后西街和有“多伦多华尔街”之称的贝街交界口的市政广场。这里早已是一片喧嚣,音乐和人声混杂成一片。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广场中心的 3D“多伦多”字母标牌,此刻,内置的 LED 灯正呈现出多种颜色组合,和广场边依旧缠绕着圣诞彩灯的巨树交相辉映,把白日里灰头土脸的广场也衬托得五彩缤纷起来,像刚脱了孝似的,让人耳目一新。括弧和飞碟瞅着也没那么非主流了。
几年前,泛美运动会在多伦多举行。市府临时打造了这个三米高、二十二米长的字母标牌,作为视觉背景,原打算运动会一过就拆除的。谁知运动会结束后,这个标牌已然成了市民和游客争相打卡的地标,在社交媒体上一度十分火爆,就暂时没拆。可维护经费太大,所以市府一直在纠结它的去留。
溜冰池子就紧挨着标牌。夏天,这里其实是个水池,水池中间还带喷泉;冬天,结了冰,就成了免费溜冰场了。
这时候场上已经挤满了人,跟煮饺子似的。兰珍陪小蝶在一旁租鞋的地方排了好半天队,才给小蝶租到一双溜冰鞋。
小蝶一换好鞋起立,就差点“呲”了个倒栽葱,她死抓着房东的胳膊,跌跌撞撞地好不容易到了字母标牌那儿,便跟溺水的人抓住根浮木一样,两手死死霸住标牌的底座,不肯往前再挪一步。
兰珍难得彪悍地上去抠她的手:“如果你一直在这里裹足不前,今天来的意义就失去了,你租鞋的钱也浪费了。”然后不由分说,硬把她拖回冰场上。
小蝶只得又死抓着她的胳膊,一路踉跄、前仰后合地放命尖叫,又酣畅大笑,那叫和笑很快就蒸发在广场辞旧迎新的喧嚣中。
第72章 女婿和骑士
一月中旬,安童的新工作正式上岗。
入职当天,他就更新了“领英”档案,标注上自己的新职位。他人缘好,不到两小时,就收到几十条点赞留言。
陈飒中午在格子间里吃饭的时候,也给他点了个赞,然后“哗哗”往下翻看人们给他的留言,其中一个名字迅速攫住了她的目光――贾思腾・常。没想到他也给安童留了言,恭喜他转职成功。
陈飒眼珠一转,双眉一挑,又计上心来。
不等她把计策想圆乎了,廖静的助理伊文娜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在她桌边立住。然后,这个操着厚厚爱尔兰口音的小姑娘俯下身,用近乎耳语的音调冲陈飒道:“静叫你。”
陈飒很是纳闷:自打上回在安童的公寓里和廖静惊心动魄地碰了一面后,事后廖静根本没找过她什么麻烦,她尽量避着廖静,廖静更避着她。毕竟,要是陈飒嘴敞一点,告诉全世界,这个冷面中国女上司利用职务之便,开后门把儿子弄进来,那么他们母子俩的饭碗保不住不说,可能还得连累老张。
母子俩的戏愣是演到了最后一刻。
最后一天下班的时候,安童和同事们逐个拥抱告别,抱到自己妈的时候,母子俩当着众人的面,还装模作样地用英文说:“很荣幸能和你一起共事。”
那么现在儿子安然离开,她少了些顾虑,所以要彻底杀人灭口了?还是她忽然发现了他俩的秘密恋情?......
陈飒的脑子被一连串问题炸得发晕,稀里糊涂地往安童妈办公室的方向走。谁知爱尔兰姑娘马上叫住她:“不是她办公室,她在服务器机房等你。”
服务器机房?陈飒更纳闷了,她虽然是搞 IT 就业的,可是跟真正的技术活可差远了,让她去服务器机房干啥?她冲爱尔兰姑娘投去询问的一瞥,谁知那姑娘把一双冰蓝的眼珠子躲躲闪闪地调开,光在前面给她领路。
话说回来,要有什么严肃谈话,怎么着也得在办公室,去服务器机房干啥?陈飒略略放了心,还主动冲爱尔兰姑娘打开话匣子:“你听他们说了吗?昨晚一个流浪汉喝多了酒,要把咱们办公室的门撞开。”
多伦多市区内,到处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他们单位附近也有个“流浪汉临时收容所”,所以常常有些举止怪异的人们在周围幽灵般地游荡。
“对,听说了。”爱尔兰姑娘答。
“把大门都撞出了个坑,我太惊讶了。”陈飒后半句话没来得及说完,就跟着进了打印室。她原是要说,“我太惊讶了,因为这种武疯子一般只在美国街头看到。”
服务器机房在打印室里面的套间,很低调的一扇灰蓝色小门,平时都紧锁着,偶尔看到 IT 部门的人进进出出的。人们懒得问,就算偶尔有八卦的,一打听出“服务器”这个术语,大脑就自动晕菜加屏蔽了。
这会儿午休,打印室没人,服务器机房的门虚掩着,日光灯也开着。
陈飒还从不知道里头是什么样,一是真不感兴趣;二是听人说那里头有辐射,对身体不好。有没有辐射她无法知晓,但是这会儿一脚跨进去,热浪混着各类机器的嗡隆声朝她扑过来,像一层热膜似的迅速裹住了她,撕都撕不下来,好像回到了故乡南京的夏日。跟她一起站在热浪里的,只有面容严峻的廖静。爱尔兰姑娘早替她们悄悄关上了门。陈飒只得硬着头皮,独自面对。
“您找我?”她略略犹豫了一下,用中文毕恭毕敬地问。
“你过来一下。”廖静的口气充满诡异。
陈飒狐疑地走过去,廖静指一指面前两台显示器只的一个,问:“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陈飒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显示器上居然是公司的监控录像。
录像上,只见她冷不防伸过一只咸猪手,一把揪住安童胸口的衣襟,把他扯近,然后一阵激情舌吻,手还在他屁股上抓了一下。完事后,安童还低头仔细地把被母兽抓皱的衣襟抹一抹平――他是个爱整洁的人。
地点就在外间的打印室那台半人高的佳能打印机前。
廖静定格了录像。
陈飒也像录像一样,原地定格。
她当然知道有监控,但两年多以前,她和老张偶然聊到这事,老张说了,公司从来不查。
本来么,里里外外这么多摄像头,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要没有恐怖袭击或入室劫杀,谁吃饱了撑的,查这个?她更是压根没想到服务器机房就能看到这些,还以为这样的东西一般都被储存在负责整幢办公楼安保的物业公司。
须臾,她记起,那是上个月某一天下班后,她和安童都留到最后才走,为啥呢?因为她想趁没人,把一整本《用户体验写生:如何设计出对的设计》打印出来,要是买纸质书,得六十多刀。
安童是特意留下来陪伴她兼给她放风的。
假如他俩光亲了、抓了这也没啥,何况其中一个犯罪嫌疑人已经离职了。认个错,再找工会缓冲一下,顶多就是个警告,或者严重警告。只要脸皮够厚,不怕人议论,接着在这里工作问题不大。
但是现在,她显然还多了一项占公家便宜的罪名,打印了那么厚的一本英文书,而且......这不是她第一次这么干。
要往回“倒带”,还能发现她打印过《点石成金:访客至上的网页设计秘笈》《写给大家看的设计书》《设计心理学》......这些还是正经的专业工具书,再往前翻,还发现她打印过《坏女人有人爱》《诱惑的艺术》等人文类书籍(也不知录像能不能看得那么细)。
这就比较难办了。
如果上纲上线起来,人家完全可以正大光明地解雇她。本来么,机构的一砖一瓦都是靠纳税人的钱和社会资助堆起来的,是为了帮助有求职困难的新移民和弱势群体服务的。结果倒好,它的员工竟然对这些资源监守自盗。
…...
老刘特地请了一天事假,因为晚上儿子要回来。
自打他们给这小子垫了首付,让他买了个共管公寓后,就不怎么能抓着他人了。臭小子平时狐朋狗友的一大堆,也不知成天忙啥。只有逢年过节,或者像今天这样有喜事,爸妈三请四催的,才大驾光临一回。
老刘一觉睡到早上八点多才醒,老婆去上班,关一楼大门时把他“带”醒了。他们住的是密西沙加一幢两层的独立屋。
他没立刻起床,而是睁着眼睛又躺了几分钟,抻抻胳膊腿,才慢慢坐起身。过了四十五岁以后,他每天早上都是这么起床的,据说起猛了容易头晕,搞不好血管还会爆掉。
然后他才从这张女王尺寸的大床上下来,他可是一个人享用这张床。过了五十岁以后,两人都打上了呼噜,互相干扰,最后痛定思痛,决定分床睡。一开始老婆有顾虑,怕分开睡时间久了,影响夫妻感情。老刘宽她心:“人英国女王从年轻的时候就跟她老伴儿分开睡,照样拉扯了四个孩子,都钻石婚了。”那时候女王和她老伴儿都活得好好的。
老刘拿胳膊轻轻怼了老婆一下,不正经地笑:“又不是年轻的时候,火烧火燎的。你怕什么?我们这个年龄,要学会保养自己,睡不好以后肯定影响寿命。”老婆也拿胳膊怼了他一下,同意了。他是对的,分床睡了快十年了,夫妻俩关系还是融洽得很。
不上班的一天过得贼快。
吃个早饭,去一个越南人那里剃了头,然后去华人超市买了点菜,一上午竟然就这么没有了。
回家吃顿简便的午饭,歪在沙发上打了个盹,起来把家里再收拾收拾,一下午也快没有了。
今晚要做韭菜盒子。他赶紧忙活起来,去厨房烫了面,拿筷子搅成絮。然后拿油把鸡蛋摊了,又拿筷子搅成大麦穗。门口就传来开门的响动,他往大门口探了探身子――是儿子回来了。
他缩回脖子,一面接着忙活拿炒勺把鸡蛋割成小丁,一面用一口东北话大声问:“儿啊,咋这么早就回来了呢?我寻思你这头一天上班,怎么都得耽误到六点才到家。”
他的儿缓缓来到厨房外,轻轻淡淡地也用一口东北话回:“啊,他们四点就让我走了。”
“不九点到五点吗?咋头一天就让早走呢?一天尽干啥了?”
“今天一天 Orientation(上岗培训),上午跟 HR(人力资源)开会,中午老板请我吃饭,下午给我介绍介绍 work station(工作区)、同事啥的。四点老板自己要下班了,就让我走了。”儿子的中文是小学没毕业的水平,中文词汇卡壳的时候,就去英文里找补。
“让你走你也不能走,你做做样子,都得跟那儿呆到下班儿,知道不?屁股还没坐热,不能当老油条。”
儿子不知道“老油条”在这个语境中是啥意思,也不感兴趣,就模糊地哼了一声。
老刘就没再说啥了,让儿子去歇歇,等着吃晚饭。这孩子打小就老实巴交的,他不舍得过多苛责。他往面絮里加了勺冷水,上手使劲揉搓,从面盆里搓到案板上,盖上只大瓷碗醒着,又马不停蹄地去拌韭菜馅儿。
等韭菜盒子包好、摊在油锅上时,他又赶紧去另起一个灶,煮水,下前一晚包好冻起来的羊肉饺子。
老婆进门的时候,他正往桌上端烙得璀璨金黄的盒子、两盘热气腾腾的羊肉饺子,还有一碟拌黄瓜。老婆的脸色不大好,一开始他以为是冷风吹的,老婆本来就是那种气质清冷的女人,这时候看上去,很像冰层下面有什么暗流在涌动,很快就要破冰而出的样子。
果然,一家三口在桌边刚一坐定,老婆就口气不好地冲儿子开炮:“童童,你跟‘飒布里娜’处多久了?”
儿子有些惊讶,但还是很快就承认:“好几个月了,我本来打算等新工作 settle(安定)了,再告诉你们。”
“哟,新工作还有女朋友?儿子老厉害了啊,人生赢家!”老刘笑嘻嘻地拍拍儿子胳膊,又转脸问老婆,“咦,你咋知道的呢?那姑娘谁呀?”
“对,你咋知道的呢?”儿子也奇怪。他想:我还没说呢。
当妈的马上一瞪眼:“还我咋知道的?我都不愿意说。”
最后她还是红着脸说了,流浪汉夜侵办公室,作为首席运营官的她和老张,还有另外两个同事去看监控,既然看了,就把过去的一些也看了。快进倒退个没完,结果就看到了一些火辣狎昵的场面,男主角就是他们的宝贝儿子。
老刘幸灾乐祸地笑着朝儿子脑袋上拍了一下:“就你这闷头驴,还挺会偷麦麸吃。”又劝老婆,“行了行了,我还怕这臭小子吭哧吭哧地不敢跟女孩儿搭话,没想到他还挺能耐,吃饭吃饭,吃完再说。反正儿子也不在你那儿干了。”
儿子虽不懂啥叫“闷头驴”,啥叫”麦麸”,但知道爸是许可的,咬了一口香气四溢的盒子,也红着脸笑。
老婆瞪了老刘一眼:“你要吃吃你的,别和稀泥!你知道那女的啥背景吗?”又冲儿子道,“儿啊,你有女朋友,妈为你高兴,但你不能找那样的女的。”
儿子脖子一梗:“为啥不能?你都不了解她。”
“不了解她?我就是太了解她这种货色,我不屑于搭理她。你瞅她那副轻狂的样子,看人的时候眼神流里流气的,还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一看就是个没啥家教的东西。”
“啥坐没坐着,站没站着?”
“就是说她不 lady-like(淑女)。”老刘忍不住从旁给儿子注解。
“谁说她不 lady-like?”儿子理直气壮地反驳。
“那你找张照片给我瞅瞅,给你爸也瞅瞅,我看她有几张是 lady-like 的。”当妈的说。
儿子气焰立刻矮了半截。片刻,才呜呜囔囔地说了句:“那――You don’t judge a book from its cover.(那你也不能根据一本书的封面判断它内容的好坏。)”
老刘还是嘻嘻哈哈地劝老婆:“没事儿,年轻人谈恋爱嘛,释放一下精力,多谈谈才知道啥样的对象合适!不合适以后能换,是不,儿啊?”
“我不换,我就跟她。”儿子一脸的坚贞不渝。
当爹的也意识到事情不简单,敛了笑,然后问老婆:“你刚说这姑娘啥背景?”
老婆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缓和了口吻,苦口婆心地接着劝儿子:“儿啊,爸妈不是不支持你,知道不?但是咱不能跟那样的女的搅和,她家里乱七八糟的,她妈好像是带着她二婚嫁过来的,嫁了个老头,大楼保安,最近刚刚去世。――知道‘去世’啥意思不?”
“知道,我不但知道,我还帮了她们 funeral(葬礼)。”
老刘夫妇闻言大惊:“你啥意思?” “帮谁的 funeral?咋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