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海,你可是要劝我留在扬州?”
林如海挑眉看向他,未先答话,只邀着他坐下,又让人上了茶,方才缓缓道:“澈兄为何不愿留在扬州呢?”
“我……”
“其实,澈兄心里明白,令子女如今的情况并不适合回到金陵去。说到底,在金陵,甄家不说是一手遮天,但到底是人脉极广,他们行事又不遮掩,若是要再为难令爱,澈兄又要如何保护于她?”
林澈自然知道林如海这番话里的意思,他其实也并未想好将来应该如何,只是……他叹了叹气,说道:“我确实没有办法保护好她,愧为人父。只是我若留在扬州,就能保护她了吗?说起来,怕是还要仰仗如海罢。”
这样说着,他心中确实是真的有所愧疚,终究不过是为着自己当初离开姑苏,离开林家时,所说之话罢了,若是当初出事之时,他就能来寻林如海,或许,是否有可能会是不一样的结局?
虽然他心中不知结果,但昨日见到林如海后,这个假设就一直在他脑海中出现,也算是一夜未曾好睡。
自然,他这般想法,林如海却是不知情的,只是听他刚才那番话,心中到底还是有些着恼的,便道:“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澈兄还要执着于当年的一些旧事吗?”
他又叹了叹气,说道:“当年的事情,我听说时,也十分为兄长着恼,只是往事不可追,难道如今不该更为来日打算吗?”
“是我狭隘了。”这样说着,他又不由微微低下了头。
林如海见他神情,也并未再执着于刚才之言,只说道:“我并不是要指责兄长,只是兄长仔细想想,大姑娘回金陵是否真能过得舒坦。虽说她今日之祸,原因在于他人,兄长又处处为她瞒着,但难免不会又走漏风声的地方,若是……到时邻里间若有闲言碎语出来,兄长可有想过,让她如何自处?”
他又叹了叹气,说道:“自打有了这双儿女,这些年,我再想做些什么事情,总是免不得想要为他们打算,特别是我那女儿,比儿子还有聪慧几分,被我们百般呵护着,将来长大了,却也是只能嫁到别人家去,每每想到此处,都会觉得心痛。如今见了兄长的女儿,却又难免有些唇亡齿寒之感。”
“可我们即便留在扬州,所面临的也并不会比金陵少上多少。依儿如今这般,我又能为她做什么打算呢。”
“其实,在你们来之前,那几个孩子,便想了一个法子,早些时日,就同你弟妹说过,只是我前些时日一直在忙,才耽搁到今日。”
林澈听到这话,目光一亮,转瞬又低下头来,道:“不过是几个娃娃罢了,能有什么好法子。”
“这你就小瞧他们了。”林如海呵呵一笑,小声渐止,又听到门外下人道:“老爷,林公子和甄公子到了。”
“让他们进来罢。”林如海回着话,又对林澈道:“正好让他们同你讲讲,其实年轻人看着世事,想得反倒要比我们还多一些呢,原先听得他们所言,我还是有些疑虑,只担心他们几个孩子没人看顾着,办不好,如今兄长和嫂子来了,倒是正好了。”
林澈听着他的话,倒是真觉得有些好奇了,见着他们二人进来,竟也少了些怒气。只林侨和甄璟,到底还是心有余悸,只默默行了礼,又悄悄看向林如海,听着让他们坐下,方才各寻了一凳子,坐了下来。
只刚落座,便听他问道:“怎么孔家那孩子没来。”
“今日一早就被他兄长叫走了。”宝玉想着今日孔信临走时的表情,在心中微微一笑,他这位友人,恐怕最惧怕的人也不过是他的兄长了罢。
林如海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什么,只冲着他们道:“前些时日,你们所建的那个什么女子庇护所,我刚与兄长提了一句,但还没有详说,既然你们来了,不如自己说与他听罢。”
“父亲同意了?”
“你先说来与我听听。”
“是,父亲。”虽不知林澈是否同意此事,但有此机会,他们仍细细地将如何有此想法、又要如何做此事等等之语,说了清楚。
虽然原本此事只是为了一解秦蓁烦忧,但是如今又添了林依依之事,且确实如果此事成行,到底是于人有益,故而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们反而愈加想要促成此事了。
只是他们这般积极,途中竟连茶水都没有喝上一口,待讲完后,再看林澈,竟仍觉得他瞧起来有些犹豫。
林侨看着,却也只好试探着问道:“父亲觉得如何?”
林澈只淡淡瞧了他一眼,便冲着林如海道:“此事会不会过于麻烦弟妹了,会否于你官声有碍?”
“却也不妨事,不过是一些被一些酸腐之人说上两句,却可以于民受益,那这两句酸话,又算得上什么事。”
“这件事情,我晓得了,若是能成行,倒也确实是好事。”他这样说着,却又不自觉地低下了头,轻声道:“且小女如今的情况,若是能在此事上有一番作为,那……也好。”
“那这件事?”
“我回去同我太太讲一下,若是可以,我这就安排时间回金陵,将金陵的产业处置了,搬来扬州,这事情虽是好事,但也少不得要花些银子,总不能都用你的。”
“这话也太见外了。”
林澈却只摇了摇头,说道:“这样方能长远。”
--------------------
第30章 执行
见林澈坚持, 林如海也未再多说什么,只又留他喝了一盏茶,便由着他回去商议此事去了。
林侨瞧着父亲离开, 便也忙着站起来行了一礼后便离开了。
“伯父, 觉着这事能成吗?“宝玉仍坐在那里, 看向林如海问道。
“应是可以。来陪我下盘棋。”
“啊。”他没想到话题就这样变了,不由一愣。
林如海瞧着他的模样, 不由笑道:“难怪玉儿说你有时呆得很,发什么楞呢。”
“我就是没反应过来。”他讪笑着摸了摸头, 起身坐到林如海对面, 动手摆着棋盘, 又继续道:“我昨日见着那位林家伯父,心里倒真是怕得很呢。”
“你还晓得怕人呢?”听他这么说,林如海不免大笑起来。
“说来, 我还没谢过昨日伯父前来‘搭救’之恩呢。”这样说着, 他便也站起来又拱手行了一礼。
“坐罢, 哪来这么许多虚礼。澈兄之事, 本就是我林家家事,我过去也是应当的。”
“但是, 林家伯父当真会答应吗?昨日瞧着竟是不想与我们有任何关系的样子。”
林如海挑眉看了他一眼, 却说:“父母爱子之心,你还不懂。”
“那伯父对林妹妹, 还有, 安儿也是如此吗?”听他这样说, 宝玉亦难免想到黛玉上世之遭遇, 其实他有时也不是很明白, 为何林如海就那样信任地将黛玉独自一人送去京城, 连她过得好与不好都不知晓,若是他知道黛玉的遭遇,又会否会将她接回扬州。
“我自然,亦如此。”
“可……”
“可什么?”他将原本有些耷拉下来的脑袋,重新抬起,扯起一个笑,道:“没甚么。伯父,我们下棋罢。”
却说林澈回去,一家人商议此事,并没有花上许多时间,便已有了结果。林依依经此一事,本就于男女婚嫁一事上没了心思,如今有机会同秦蓁一起经营一番事业,自然没有不愿意的。
而林夫人虽然仍想着,待过些时日,这件风波过去了,林依依心绪好了些,便给她寻一户好人家,但终究没有拗过女儿的心思,只得也应了下来。
既然事情已定,他们便也没再多耽搁,自去同贾敏等人商议此事。
其实这事贾敏心中亦早已定好了计划,若欲建女子庇护所,定要做到三点:其一,地点;其二,所要庇护之女子;其三,则是收入来源。
其中第一点十分好办,所需者不过一处宅院罢了。原先林家母女是想待林澈从金陵回来后,用自家的银钱置办处房产,用于他们行此事,但到底还是被贾敏推拒了,不说此事并不止涉及林依依一人,其中还有秦蓁在此,更何况这本就是一桩善事,便是更没有让他们一家出钱的道理。
第三则亦不十分难,女子能做之事,多为女红、浣洗等事,若是能习字,也可以与人抄书赚钱,他们所要做的也不过是为他们找到买主,统一管理、买卖罢了。其中所难者,也便是得让愈多的人相信并参与进来罢了。
不过事情理清,却也不用过多纠结。林澈只在扬州休息了几日,便又往金陵去,将家中房屋、店铺一一处理后,再回扬州来。而林依依和她母亲却仍暂时留在了扬州,却也不用再行挪动,只与秦蓁一起帮着处置些琐事。
若说其中最劳累的,却不过是贾敏了,她仔细思量过,自己身边亲近之人,多为官宦之家,即便家中有子女不得宠爱,或是出嫁后日子并不好过,也不会愿意就这般如同林依依和秦蓁一样去做此事,她也私下问过一些人的看法,无不是抗拒多些,甚至也写信同李念商量过,结论也多为此。
所以仍然只能从底层女子入手,所以贾敏如今能做的,便也只是以巡盐御史夫人的身份,放出风声,又让家中下人在外走访、传播,以召来人员。
而虽说他们早在此前就已有了准备,也许会有许多生活并不大好的女子,但却也不能想到他们苦难至此,却仍不愿改变。
其中,多为失了丈夫的女子,他们或是被公婆刁难,或是独自一人抚养儿女,或是还未出嫁,丈夫便没了踪影的人,个中苦痛别人却不能为之品尝一二。
只是,他们的日子虽然难捱,但到底仍有些犹豫,不知是否要离开这个给自己痛苦的“家”。
秦蓁和林依依互相商量了一番,便只在庭院收拾整洁之后,就先带着人搬了进去,各自亦只带了一个丫鬟,又让人将这些有些许意愿的人,一同召集到院子中来,耐心给他们讲说、游说。
如此种种举措不一而足,大约又过了两月有余,这女子庇护所,才真正地办了起来,但是也将要过年了。
而学院亦已休假,再上学时,也要过了正月之时了,而宝玉因要参加明年的春闱,更是要在金陵待到三月才会再回扬州。
故而,这日,已经搬回自家宅子的宝玉,又早早地来到了林府。而此时的林府,却是早已只剩下林家一家四口在此了。秦蓁和林依依早已搬去了那处宅院住着,林夫人本也想跟去同住,但到底林澈身为男子,不好住进去,但若要他一人住着,旁人又不放心,林依依好歹劝着,才没让自己母亲跟着过来。
好在那宅子离着林澈又在扬州买的屋子并不远,他们互相照应着,倒是也放心了许多。
却说,宝玉这日一早来请安时,黛玉一家早已用完了早膳,正在收拾节礼,准备送往各家,且又要收拾着他们在京城所用的一应物件儿,所以院内显得倒是忙乱得很,屋里有不少下人在等着和贾敏回话,更有几个箱子摆在堂内,只是却不见黛玉姐弟在此。
贾敏见着他进来,只笑道:“璟哥儿来了,快坐罢,今儿家里乱了些,一会儿让黛玉姐弟陪着你去玩。”
“无事的,伯母,我今日过来,也是为了告辞来的。”
“是了,瞧我倒是糊涂了,你们书院也休假了。”贾敏这样回着,又转而说道:“你今日来得也正好,既然你回金陵,也刚好将我送与你家的节礼一道带走。”
他们这样说着,黛玉也正带着安儿过来了,进了屋内,先携着安儿给贾敏问了礼,又走过去道:“妈,给外祖母家的节礼我刚已瞧着人收拾好了,还有你说的外祖母家的一些姊妹,我也都一一准备了礼物,妈说他们会喜欢吗?”
“姐姐准备的自然是最好的。”
听着她这么说着给贾家众人准备礼物,甄璟不知为何,心中一酸,未加思索,便道:“怎得妹妹给还未见过的人都准备了礼物,却忘了我的吗?”
“璟哥儿今日怎得,倒似和安儿一样了?”贾敏听他这话,不免有些好笑,又笑着看他道:“倒是一样常为着玉儿,吃别人的醋。”
“我。”贾敏这一笑,倒是让他有些脸红了,连安儿都走到跟前来,抬着小脑袋,仔细瞧着他的脸,又臊他道:“我都不吃味儿了,姐姐夸我长大了呢,难道哥哥竟比我还小些吗?”
甄璟一时间竟是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只好转而问道:“妹妹给他们准备的什么礼物?”
“不过是写宫花首饰还有纸张书籍罢了,并不是些什么稀奇的。”黛玉知他害臊,便也没再调侃,只如实答着。谁知却又听他说道:“早些年就听我母亲说,贾家有为兄长,与我年龄相仿、长相相似,也是妹妹的表兄呢,妹妹可给他准备礼物了?”
“这个我知道,他的礼物是我准备的,是一块砚台。”没有等黛玉说话,甄璟便见着站在他面前的小豆丁,先说道:“姐姐说了,我们分工,她给姊妹们准备礼物,就让我给贾家的一些表兄们挑了礼物了。”
听了这话,甄璟方才有些笑开来,只伸手掐着安儿的小脸道:“我们林俊小爷果然长大了,都懂得给人挑选礼物了。”
“那是自然,姐姐刚也夸了我呢。”而后他又有些“装模作样”地踮起脚尖,在他耳边道:“姐姐也给你准备了礼物哦。”
其实他的声音并不算小,大概也是可以让屋内的人多少都能听到的样子,宝玉也顺着就抬起头,瞧向站在贾敏身边的黛玉,说道:“不知我可否看看妹妹给我准备的礼物。”
“在东边的院子里呢,你若要去,我便带你去罢。”
“那就劳烦妹妹了。”
黛玉冲着他点了点头,便让人跟着自己往东院去,只将有些撅着嘴的安儿,和瞧着有些无可奈何的贾敏留在了原地。
“哥哥可是有事情要与我讲?”
“自然有事,这不是要同妹妹去取礼物吗?”
黛玉歪着头看了看她,却只笑道:“真的?”
“不像真话吗?”
“自然不像,你从未这般积极地向我要过什么礼物。”黛玉瞧了瞧差不多在他们身后三步远的丫鬟,说道:“我以为你是有事要单独与我说。”
“妹妹果然聪慧。”
“所以是要说什么?”
二人并未停下脚步,仍往前走着,从后面看一如往常,而黛玉却第一次眼见着甄璟将那葫芦变了出来,对她道:“你此去京城,本也应当没甚么危险之事,但到底时间不短,这水,临行前你让家人喝上一点,我会放心些。”
“而且。”黛玉本已应下,但又听甄璟道:“而且……”
“而且什么?怎么到啰嗦起来了?”
宝玉斟酌、犹豫了会儿,仍然说道:“我刚在堂内所说之人,你可否能与他保持距离一些?”
--------------------
第31章 离扬州
“你……”黛玉看向他, 不免有些狐疑,其实贾敏也曾与她说过这般话,此去京城, 是为着贾敏全自己的孝心, 如今离京多年, 许久未见母亲,她心中自然惦念, 但终究贾宝玉的名声确是算不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