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周猝不及防跌进了人生低谷,朱潇潇也没想清楚接下来怎么办,但憋着一肚子委屈郁闷要发泄,又不想这么快跟弋戈讲,于是去了拳馆,想着什么时候遇到弋戈了就什么时候坦白,听天由命。
结果,才来第二周,这就遇到了。
这 drama 的故事弋戈听得直皱眉,要素过多,一时不知该从何骂起。
“你说我转型当减肥博主怎么样?”朱潇潇忽然问她。
“减肥博主?”
“生活还是要继续嘛,我想过了,我原来的号被公司拿走了,只能再开一个新的,再做吃播肯定更没竞争力,不如搞个唬人点的噱头,大胃王回归,立 flag 一个月瘦十斤之类,说不定能救一救。这也算我们这行常见操作了,先吃,吃胖了再减,一个人打两种工,多少能延长点寿命,多挣一会儿钱。”
弋戈认真想了想,“听起来还不错,不过一个月瘦十斤好像有点不健康。”
“……”朱潇潇白她,“我现在比较需要流量啊姐姐,要什么健康。”
“现在做减肥的太多了,你一个月十斤就有人一个月二十斤,你怎么也卷不赢。”弋戈有理有据,“不如研究点科学减肥,说不定还更吸引人。这方面韩森懂很多,你可以问问她。”
朱潇潇一想,挺有道理,叹口气道:“行吧,我再想想,也不急,先歇俩月。”
两人继续喝酒,直到九点多蒋寒衣发微信来问用不用人接。
朱潇潇看着弋戈回微信,心里多少有点酸楚,等她回复完,特别认真地看着她问:“你男人有没有点野路子?”
“?”
“挑哪天夜黑风高,给我揍那个贱男人一顿。打爆他的狗头,鼻梁给他锤断,最好让他毁容!”朱潇潇恶狠狠地说。
“……”弋戈默默给她倒酒,“再喝点儿,再喝点儿。”
*
蒋寒衣当然没有趁夜黑风高雇人去打爆那男人的狗头——虽然他经过一番纠结后表示这手段虽不太合法,但如果弋戈想替朱潇潇解气的话,也不是不行。
不过弋戈还是用自己的办法替朱潇潇出了这口气。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她如今不用工作嘛,所以清闲;一清闲嘛,就爱上网到处瞎逛;一上网嘛,就少不得要用上老本行,这里瞧瞧那里看看,随便抓取点什么,就足够精彩。
朱潇潇这几天吃瓜吃得应接不暇,还一直有熟一点的同行来问她——
“你老东家新签的那个 xxx,脚踏三条船啊???”
“他真的高考作弊被抓到过啊?这是不是算违法啊?那他有高中毕业证不啦?”
“…又一个出来锤他了,得,脚踏四条船,属蜈蚣的。”
“……”
朱潇潇和弋戈视频表演国骂,痛快道——“恶人自有天收!”
痛快完,看见自家闺蜜被一人一狗挤在中间,三张脸都表情莫测,反应过来——“你干的啊?!”
两个人类没说话,中秋嘹亮地“汪”了一声,替她主人敲锣打鼓。
弋戈咳一声,往下压压手掌,“低调低调,也没费什么力。主要还是那男的不太行,顺着贴吧什么都能找出来,一点觉悟都没有,命里不是当网红这块料。”
要知道,朱潇潇当年微博粉丝刚破千,就立刻把自己的个人社交账号,从 QQ 空间到百度贴吧全打理得干干净净,理由是:“万一我红了这些还在的话,我早上红的下午就得凉。”
不过朱潇潇就算有“黑料”,最多也就是飙飙国粹骂物理老师发羊癫疯一晚上布置三张试卷这种,和该男未满二十二便五毒俱全的丰富人生阅历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朱潇潇惊喜连连,隔着屏幕夸弋戈好闺蜜不愧是清华毕业的。
弋戈:“…你这么夸我,清华的可能也不会太高兴。”
朱潇潇兴高采烈,哪管那么多,又怼近了脸问:“我是不是瘦了?”
弋戈诚实点头,确实瘦了。
“我跟韩森聊了几次,感觉这计划可行,已经在准备视频预热了!”
朱潇潇与她聊久了,她心情大好,看着屏幕里两人一狗,夸人也夸得“口不择言”,笑眯眯道:“你们一家三口好像哦,真好。”
弋戈:“……”
蒋寒衣:“……”
并没有很高兴是怎么回事。
唯有中秋好像听懂了这真心实意的褒扬,高兴得又“汪汪汪”叫两声,尾巴摇成了花,张灯结彩。
第107章 .“三妈。”
临近中秋,蒋寒衣陪着弋戈回了趟桃舟。
这事不是临时起意,也算不上突发奇想。
那天弋戈把顺利度过手术恢复期的中秋接回家,路上接到一个电话。
人至中年,容貌和嗓音的变化越来越快。几年不曾联系的人,哪怕曾经再熟悉,第一句话也没认出声音来。
弋戈听着电话那头的人叫了她好几声,才反应过来,应声道:“嗯,三妈。”
陈春杏在电话那头似乎也尴尬,笑呵呵支吾了半天,最后干巴巴问候她:“小戈啊,你最近好吧?”
成年后弋戈听过很多这样的问候,桃舟哪个亲戚的小孩去了北京念大学,谁的姑娘也想上杭州工作,甚至还有想通过她托弋维山办事的,打电话来都会说上这样一句——“小戈呀,你最近好吧?”
如果弋戈不记得对方是谁,他们也不尴尬,继续笑呵呵地自报家门,或者说起她小时候摘过他们家的桃啦,或者说起你丁点儿大的时候就天天牵着狗从我家门口过啦,弋戈想起来后,通常都会客客气气地应声。
现在陈春杏也变成这样问候她的人了。
弋戈愣了会儿神,应声:“嗯,挺好的,您怎么样?”
“蛮好蛮好,我蛮好的。”陈春杏迭声说道,“那个,我打电话来就是想跟你说一声……我回桃舟了,开了个小卖部。我自己也种菜养鸡的,听你小外公说你现在一个人在杭州工作,你要是不嫌弃,我挑好的寄给你。一个人在外面,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
前几年,家里每年过年的时候都能收到陈春杏寄来的水果。从品类和包装上都能看出来不便宜,是花了心思的。可弋维山对陈春杏印象不好,所以也不喜欢她每年送的这些东西,每回都嗤声说“我们家想吃什么水果,还用得着她送?”
倒是王鹤玲每年会礼貌地回个短信过去,偶尔也吃一块弋戈现剥出来的菠萝蜜,赞一句“海南的水果确实甜”。
近两年水果不送了,陈春杏也彻底和弋家人断了联系。现在突然打了电话来,水果变成了土特产,弋戈略一思忖,大约猜得到原因。
她回答:“不用了,都买得到。”
电话那头陈春杏的声音明显更慌了点,赔着笑说:“也是也是,现在什么都方便,什么都买得到的。自家的东西也没什么特别,就是不打农药,干净些,你要是什么时候想尝尝了,随时跟我打电话,我给你寄过去的。”
弋戈“嗯”了声。
陈春杏那边不敢说话了,默了会儿笑说你工作忙,不打扰你了。
弋戈在她挂断前忍不住叫了句:“三妈。”
其实她不该再叫陈春杏三妈的,她早和弋维金离了婚,弋维金也已在三年前病逝了。可叫了十多年的称呼,难改。
陈春杏颤巍巍应了声。
“你开了小卖部?”弋戈问。
小时候她很羡慕村里开小卖部那家人的,住在小卖部里意味着随时有吃不完的零食。有一年过生日她还跟陈春杏说,生日愿望是想在家里开一个小卖部。当时陈春杏笑着说她爸爸有本事想开什么都可以,弋戈没听懂。
不知陈春杏还记不记得这事,听她这么问,她话里添了喜色,说:“还没呢,在准备了,过些日子开张。我想着挑个好日子,过中秋节的时候,图个吉利。”
弋戈想,中秋,确实是个好日子。
院子里的柚子又要成熟了。
于是她轻轻笑说:“挺好的,中秋的时候我要是没事,回去看看。”
陈春杏那头明显雀跃起来,激动道:“好好好,你来,三妈给你做饭吃!”
弋戈“嗯”了声,没多说什么,挂了电话。
*
开了八个多小时的车,到桃舟已经是夜里。村里人歇得早,九点多,家家户户便已经熄了灯,万籁俱寂。
蒋寒衣这时候特别有一些“迂腐”的自觉,义正言辞地表示他是个很有礼数的青年才俊,不能跟弋戈睡一屋。替弋戈把东西都整理好,又上上下下检查过这许久没人住的老屋,确定没有什么安全隐患后,背上包就走了。
弋戈站在院子门口目送青年才俊的背影,坏心大发,大声说了句:“这回不方便,下次一起睡觉啊蒋机长!”
蒋姓青年才俊浑身一抖,回头看弋戈特潇洒地倚在门边,两条长腿一直一曲,两手抱臂,冲他挑了挑眉。
蒋寒衣拿她没办法,摆摆手赶她,“赶紧回去睡觉,门拴好。”
弋戈耸耸肩,还真毫不留恋地转身进屋了,连句明天见也不跟他说。
蒋寒衣望着那院门里漏出的一束灯光,无奈地笑了笑,慢悠悠往爷爷家走。
夏夜晚风拂过,池塘里仍有蛙鸣,但已经不显聒噪。
当是好时节。
*
桃舟这地方神奇,总是能自动纠正弋戈的生物钟。第二天没到七点,弋戈就自然地睁开了眼睛。
厨房里传来洗洗涮涮的声音,弋戈原本以为是蒋大公子扮五好青年扮上了瘾,这一大早就来给她当田螺姑娘。仔细听了来几秒,却觉得不对劲——
打蛋的声音、煮水的声音、洗锅的声音,这些叮里当啷洗洗涮涮的动静,她太熟悉了。
曾经有十几年,她每天早上都在这样的声音中醒来,带着银河去山上野一圈,回来刚好吃上热乎乎的早餐,洗把脸就去上学。
弋戈在床上发了会儿呆,终于还是被中秋磨着起了床。
套上拖鞋走出卧室,经过堂厅,有点不知该如何往厨房去的时候,外头院子里传来清脆的一声——
“妈,有个哥哥来了!”
扭头望去,是个短发的小姑娘,约莫七八岁吧,穿一条嫩黄色的五分裤,松松垮垮掐在腰上,露出两截细得像杆子似的小腿,左边一块创可贴,右边一道结了痂的长长伤口。
蒋寒衣拎着早餐跟在她身后,也是一脸疑惑。
陈春杏系着围裙,还没从厨房里走出来,先听见她压低声音道:“小点声,姐姐还在睡觉!”
话音刚落,才看见杵在堂厅里的弋戈,表情和脚步同时一顿,怔了会儿才笑道:“醒啦?我听你小外公说你昨天晚上到的,想着你早上没东西吃,就来帮你做点儿……”
话说得局促,又瞥见门外的蒋寒衣,觉得眼熟,“这…这是……”
“阿姨好,我是蒋寒衣。”蒋寒衣上前先打了声招呼,又把买来的早餐放在堂厅桌上,边拆边说,“买了小笼包和汤粉,你想吃哪个?”
陈春杏手里还拿着锅铲,听他这么说,自然尴尬。
弋戈也没想好该作何反应,说实话,她当然不喜欢陈春杏这大早上的突然出现在她家里给她做早饭——虽然这里八年前也算是她的家。可她也不想一上来就闹得那么僵,毕竟,她的确是想见见她才回来这一趟的。
近八年没见,陈春杏胖了许多,但因此也不见老,看起来反倒比从前气色好些。原本总盘在脑后的长发剪短了,贴在耳后,显得利落。
双方僵持,倒是那小姑娘不满地说了句:“我妈妈做了饭啊!”
嗓门大,声音脆,像初生的百灵鸟,有用不完的力气。
陈春杏把小姑娘把身边一拽,正要教训,弋戈开口道:“一起吃吧,他不知道你会来做饭才买的。”
“好…好。”
陈春杏做好了早餐端上来,干拌面、卤鸡蛋、炸油饼,还有一盅肉饼汤,另外还炒了个菜心,用丰盛形容简直是委屈了这一桌早餐。
老房子许久没人住,堂屋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潮味,使席间的氛围更尴尬了。弋戈没想好要说什么,蒋寒衣不愿意开口,小姑娘似乎对他们这两个连谢谢都不会说的家伙很不满,总是拿眼睛斜过来,陈春杏倒一直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弋戈第四次感受到她投来的目光,放下筷子,平静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陈春杏一愣,忙摇头,又夹了块肉饼放进她碗里,“也没什么,就是看你瘦了好多,多吃点。”
肉饼是有嚼劲但不柴的口感,能吃出来是没放淀粉的,但仍然很嫩,这是陈春杏多年来的独家秘笈,弋戈从小就很喜欢。
弋戈看着旁边的小姑娘,她吃饭很乖,大口大口地啃蔬菜,像只小兔子。弋戈这会儿才发觉小姑娘脸型五官都像极了陈春杏,鹅蛋脸,也是杏眼,鼻头小巧圆润,分明和陈春杏一模一样,是敦厚乖巧的长相,可气质却似乎是泼辣爽利的,与陈春杏截然不同。
她笑了笑,问:“这是你女儿?”
“是,快,跟姐姐介绍自己!”
小姑娘看起来不太乐意,看了眼被弋戈搁在碗里没吃的那块肉饼,娇蛮地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说:“我叫陈知知,三年级!”
陈春杏拿胳膊肘搡她一下,“那什么表情,有礼貌点!”
陈知知不服气地皱了皱鼻子,牙尖嘴利地反驳:“吃了别人做了饭还不说谢谢的人才没礼貌呢。”
第108章 .一如少年时。
陈春杏一脸尴尬,弋戈笑了笑,正要说什么,一直默默不语的蒋寒衣咳了声,率先说:“嗯……谢谢阿姨。”
陈春杏忙摆手说不用,弋戈见小姑娘颜色稍霁,笑了笑又问:“哪个 zhi?”
陈知知这才认真道:“知识的知和知道的知。”
这不是同一个知?弋戈觉得小姑娘有趣,点点头笑道:“很好听的名字。”
陈知知有点害羞,梗着脑袋愣了一秒,低头迅速扒完剩下的两口面,把地上的书包往肩膀上一挂,飞也似的出门了,“我上学去了!”
她像一只小鸟似的,飞奔的背影中,短发乱糟糟炸开在脑袋上,在耀眼的阳光下像笼着一圈金光,蒋寒衣看着不禁笑起来。
陈春杏有些头疼地叹道:“一天天疯疯癫癫的,不像女孩子……”
弋戈顿了顿,淡淡说:“挺好的。”
陈春杏似乎也觉得自己失言,又笑说:“不过成绩好,转来没多久,开学考试考了第一名呢。”似乎是不想把女儿夸得太好,说完又皱眉补一句:“但是也让人头疼,天天在学校里跟人家打架,这才不到一个多月,班上男生都快被她揍了一遍。”
弋戈笑了笑,想到她只带着女儿回到桃舟,犹豫了一下问:“…她爸爸?”
陈春杏倒也不避讳,扯嘴角笑了一下说:“离了。”
弋戈对陈进的印象仅仅停留在当年饭店里那一面,但很清晰地记得陈进似乎是个敦厚温和的中年人,不过仅仅一面之缘也难看出人究竟怎么样,更何况人都会变。她对陈春杏的离婚原因没什么好奇心,也没觉得有安慰的必要,便只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