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冷翠之夜——提莫西【完结】
时间:2024-05-28 17:23:01

  她嘶叫一声,整个身子都在往后缩,“疼……”
  “这下知道疼了?”他睨了她一眼,“你觉得折腾自己的身体可以换来对方的妥协?”
  司然隐隐觉得他什么都知道,她不知是委屈还是因为被别人发现了自己的苦楚,泪腺不受控制,又开始有些想哭了,强忍下来,她鼻音浓重地说道:“又不是人人都能和你一样。”
  “我怎样?”
  “就……”司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嘟着嘴,用那对泛红的葡萄眼看着他那张对整个世界都兴趣缺缺的脸,她侧过头,“没怎样,你从未失去过自由,无法与我感同身受。”
  他眉头微挑,又加了一成力,把她摁得叫苦不迭。
  过了大约十分钟,他问:“还疼么?”
  司然本来还皱着一张脸,听他的话,将手掌重新放在肚子上按了按,刚才还折磨得她要死要活的胃,很神奇地竟然不疼了。
  她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偷偷瞥了他一眼,掂着脸问道:“这里是做什么用的?为什么按几下就不疼了?”
  “不告诉笨蛋。”
  “你才笨呢!”
  他双手倒扣抱着后脑勺躺在沙发上,“你偷跑出来,被抓回去是必然的结果。”
  司然有片刻的晃神,探究地看向他,“那你会怎么做?”
  “首先,我不会伤害自己,也不会一分钱都不带就往外冲。”
  “我也不想的,但没有其他办法了。”她拨着手指,喃声道:“我妈一点也不尊重我的意愿,我不想当医生,我害怕看到血,也讨厌消毒水的味道,我高考前故意冲了冷水澡没盖被子引发高烧,没有答完所有题,就是不想被她送去医学院,她也不知道找了谁,非要逼着我去,相当于我做出的所有努力全都白费了。”
  他记起上次在医院听到的对话,会过意来,“读京市医学院不是你提出的要求?”
  司然不满,“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当医生?”
  “你更满意哪个专业?”
  “只要不是医科就好,我随便。”司然要求不高,“毕业后能找一份把自己养活的工作,就够了。”
  他若有所思,“或许可以。”
  她歪头看着他,“什么?”
  他没回答,往外走去,在院子角落搬起那盆精心修剪过的龙沙宝石折返,另外还附赠从抽屉里拿出的玫瑰培育手册,交给她,他命令道:“照顾好它,每天都要记录它的变化。”
  司然虽为了明天发愁,但看到这盆龙沙宝石,她心情大好,期翼地看着他,“这是送给我的?”
  “你只有管理权,归属权仍在我。”
  “你都有那么多了,小气鬼。”
  “噢,我小气,还钱。”
  司然考虑到自己目前身无分文,她立马噤声,故意伸长脖子打量这栋房子,装作听不见。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各种小动作,和在地下室观察那条小青蛇一样。
  饥饿的时候,蛇会一动不动以此来保存体力,一旦进食之后,开始变得活跃,会试图爬出恒温箱,追逐属于箱体之外的世界。
  人类同样,沮丧的情绪会随着其他波动而减淡,注意力会放在更实际的事物之上。
  失落、窘迫、彷徨、羞愧,在半小时内全部从她的脸上体现出来。
  司然就快被他的目光灼伤,适时,肚子咕噜咕噜作响,她尴尬地无地自容,拿起抱枕遮住他的视线,难堪又气愤地说道:“陆行言,你烦!”
  他扬唇,上厨房,以最快的速度帮她下了碗清汤面。
  用的是猪油,面条是宋婶亲自赶出来的,只用放盐,洒上几粒葱花,就香气十足。
  她也想不通,昨天夜里都没叫的肚子,这会儿会给她丢人,不过她只要想到再丢脸的事情都被他看到过,也就不想和他客气了,坐下就开吃。
  可能是她饿了,她感觉这碗面条出奇的好。
  抬头看向不远处埋头研究相机的少年,她心上的那根弦,像是被人拨了一下,发起了阵阵回响。
  墙上的铜钟准点报时,考虑到赵巧姝即将下班,她吃完那碗面没有立马上楼,见他打算外出,她忙问:“你要去哪?”
  “取点素材。”
  “我也想去。”她提裙跟上,“这样我妈就找不到我了。”
  他无所谓,把头上的渔夫帽盖到了她头上。
  “你不戴吗?”
  他回到房间拿了顶黑色同款。
  司然埋头看着鞋面,又喜又羞到脚趾都蜷缩了起来。
  在他的带领下,他们走的都是人迹罕至的小路。
  穿行在枝桠和草地中,空气越来越湿润。
  他在前面开路,她趁他不注意,张开双手,重重吸纳着山林间里的空气,身心放松,迎接着扑面而来的微风。
  他举着相机,去捕捉夏天的绿意盎然和勃勃生机。
  蝴蝶穿行在那片紫色花海上嬉戏,蜜蜂留下忙碌的身影。
  回头,身后是一尊透白的易碎琉璃。
  司然仰着头,闭着眼睛去感知这块没有束缚的领域。
  裙摆和那头齐腰的长发被风扬起稍许,散发着恬静温雅的气息。
  他按下快门,很快又转过身。
  到了花丛深处,他看到了挂在树洞里的蜂巢。
  取出书包里的防护网纱,他动作纯熟地爬上去,用腰间的瑞士军刀斩获了一小半。
  司然还没弄明白他的动机,接着,就听到了他喊道:“别靠近。”
  他从三米高的地方直接跳下来,抓起她的手腕一路狂奔。
  司然不解,喘着粗气问道:“陆行言,你做了什么?”
  “蜜蜂在追我们。”他把那块蜜一分为二,塞到了她嘴里,“现在你也成了共犯。”
  司然鼓着腮帮,又气又好笑,但那蜜还透着花朵的清香,这么大块她吃得虽艰难,却并不会觉得甜腻,好不容易咽下去,他带她来到了溪流的源头,云想瀑布。
  他将她揽抱起来贴着边沿进到水帘的另一侧,大片水汽遮盖了他们的踪迹,那些威武的工蜂失去目标,只得灰溜溜地飞回去。
  “好了,没事了。”他把她放下来。
  司然心有余悸又感到有趣,“你以前是不是经常做这种事?”
  “需要补充葡萄糖的时候,会。”他品尝着那半块蜜的味道,喉结在光影下滚动,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偏头,四目相对,司然双颊发烫,他将自己的那部分递到她唇边,“味道还不错,张嘴。”
  司然摆手,“你自己吃就好,我不用。”
  “那你看我干嘛?”他声线突地放得有点沉,眼神带着探寻的意味。
  司然心跳加速,迅速张嘴咬走那块蜜,可能是太急,牙齿还咬到了他的手指,等全叼到口腔里,她才含糊地说道:“说话的时候不就是要看着对方才会显得礼貌吗?你这个人真是。”
  她慌乱走开,他亦步亦趋地跟着,看到她通红的耳朵,抬手,浅尝了一下指尖上残留的那抹蜜。
第16章
  周而复始
  陆行言这次进山,是考虑到蚁后即将产出第一批冬季卵。
  他回来那天就找到了溪流附近这片肥沃的灌木丛,并用奶酪做下了诱食标记。
  工蚁忙活了好几天,那块奶酪只是小了一点。
  他举着相机跟踪它们前进,到了另外一棵更大的腐木后端,奶酪被切割成的小块,就在那座小型仓库里堆成了一座“高不可攀”的山。
  司然虽瘆得慌,还是忍不住心中的疑惑,“第一只发现食物的蚂蚁是否会得到嘉奖?”
  “不会,蚂蚁之间阶级分明,工蚁只是最低等最渺小的种类,没有谁会在乎它们的感受。”
  司然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做得好不是应该奖赏吗?它们这么辛苦,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将物资运到这里。”
  “工蚁主要是没有生殖能力的雌性,它们的职责生来就是奉献和顺从,无法选择其他的生活方式。”他给她换了种比喻,“就像一道被写死的程序,年幼时建造巢穴、采集食物伺喂幼蚁及蚁后,成年后,还得挖开通往外界的洞口去寻找食物,在生命即将结束之前,它们依旧在为扩大巢穴和为其他成员提供住房忧心劳力,永远没有自己。”
  司然本来还在为蚂蚁感到惋惜,又听他说:“和人类是不是很像?包括你。”
  她抗拒地推了他一把,郑重说明:“我才不是!”
  他像一名上帝,俯视着蚂蚁,也观望着她,“蚁后和蚁父在它们之中享有绝对的话语权,它们统治这群工蚁和兵蚁,一旦工蚁生出自己的意识想要摆脱身上的无形枷锁,你猜它们会不会受到兵蚁的攻击?”
  司然知道他在说什么,脸色顿时更加难看了。
  “兵蚁与工蚁本为同袍,是命令,让它们成了对立面。”他的眼睛在此时此刻神采奕奕,“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你不会成为例外,唯一的差别只有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壮,争取成为兵蚁,但这远远不是尽头。”
  他抬手,指向展翅盘旋在半空中的那对蚂蚁,“繁殖过后,雄蚁会立马死亡,受孕后的雌蚁回到巢穴等待产卵,翅膀也会渐渐消退,由于它的身体构造适合生育,会一直、一直产卵到死去,你觉得有生育能力的雌蚁又得到了什么?”
  “你不要说了!”司然听了这些话,胸口像是被石块压住了一般,让她有些喘不上气来。
  退开数十步,她本能地代入了自己,回望这些年,好像所有人都在被推着走。
  上学、分数、职业、结婚、繁衍,周而复始,不死不休。
  蚂蚁是被写死的程序,人又何尝不是?
  她试过反抗,换来的是翻倍的扼杀。
  到底哪一种人生才是尽头?
  只要身在其中,无人能幸免于这场注定的劫难。
  她问:“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他垂眸想了想,才说:“绕开它们设定的陷阱,在各个角落里找出这套系统的漏洞,跳出去,抛开那些普世价值观。”
  “你就是,对不对?”司然看到过那篇日记,他的母亲陶景枫女士从不会强迫他做他不乐意的事。
  “我不完全是,真正解脱的人,一部分进了疯人院,另一部分藏了起来。”他不再多说,继续追随蚂蚁,难得想起了一些童年碎片。
  陆秉贤要面子,无法接受他是先天自闭症儿童,以带着他出去玩的借口,背着陶景枫偷偷找了很多医生。
  他以为三岁的孩子没有记忆。
  后来就更加明目张胆了,只因他不愿意喊那些叔叔阿姨,逃避和大院里的其他小孩嬉戏。
  他们开始互相指责,直到再也无法直面这一事实。
  陶景枫带着他从京市回到了宁市,外婆那时候还没有过世。
  她的话不多,也不会用那种惋惜的眼神看他,见他喜欢花,她就将玫瑰园交给了他。
  八年前,外婆走了之后,陶景枫就将他接到了工作地,和团队一起,带着他探访自然轨迹。
  在他编写了数百种动物的研究实例之后,Nature的副主编向他发起了一桩更有趣的实验,研究人类。
  陶景枫非常赞同他去做这件事,他有大把时间,他也极其聪明。
  但前提是,人类和动物不同,要去长时间地观察他们,必须建立起联系才行,不然,贸然发出请求,那些人只会觉得他是一个疯子,同时也会导致他捕捉不到对方的真实反应。
  还有一点更加致命,就是他根本不具备与人正常沟通的能力。
  在陶景枫的劝说下,他接受了汤普森的治疗。
  汤普森布置的第一道训练题是让他对着电影,跟着主人公念出所有台词。
  他不爱说话,他就让他在那部189分钟的电影里从头说到尾。
  有自发性的驱动成因,他没有逆反心理,交出课业。
  汤普森给了他False,备注:没有感情,像具机器。
  人类在情感上对外界有着天生的依赖。
  一个没有情感的人类,又哪里有立场去研究人类?
  就算得到了一部分结论,受他的主观意识影响,能确保言论的真实性吗?
  显然是不能的。
  人类和动物不同,他们是高维度生命体,有千万种认知和各式各样的情绪。
  他为了学习,试图模仿电影主人公的七情六欲,想借此蒙混过关。
  验收结果那天,汤普森问完一系列问题,末了,狡黠一笑,还是给了他False。
  备注:没有共情和同情心的人类,又怎么有资格研究人类?
  他迷惘地看向他,不大理解他的出发点。
  汤普森指着屏幕,告知他的破绽在那则十分钟的视频上。
  母羊遭遇难产,他眼也不眨,渴望知道结果好坏,但视频中的人类,种植的庄稼因干旱导致颗粒无收,坐在地上嚎啕痛哭,他莫不关心。
  他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
  汤普森断言,在他心目中,人类的苦难比不上那两只羊。
  他没有否认,生命高于金钱,不是么?
  汤普森摇头,正常的人类,应该将人类的利益放在第一位,他会有这种想法,是因为他从来不曾真正理解人类社会。
  他不该在没有弄清规则的情况下,就贸然上到牌桌。
  研究人类的人,不应该俯瞰,而是融入人群,只有这样他才能从多方位去研究人类。
  陶景枫得知这一消息,觉得还是太过为难他了,有意拒绝那名主编,没料到他会答应。
  陆振理是契机,研究人类才是他此次回来的主要目的。
  有赵柯之前的那些观察点做为参考依据,司然很荣幸,成为了被他研究的第一号人类。
第17章
  什么才算好?【捉虫】
  残阳下坠,没有光线污染的山林,很快就变得一片漆黑。
  扭曲繁杂的藤蔓下,挂着几串自然生长的葡萄。
  受到光照的那一面,很甜,背光的则差点将人的牙齿酸掉。
  司然蹙眉,转向一旁的红李,摘下来尝了尝,更酸。
  她饿了,但不敢回去,也不知道赵巧姝找来没有,只能先躲在云想湖后面,让陆行言先去探探风声。
  等待的时间里,她平躺在那块光滑的石头上,看到了天上数不清的星星,全神贯注地找出藏在其中的北斗七星。
  她抬手,描绘它的形状。
  来人走近,握住她那截细白的手腕,往上一拽,她猝不及防,直直扑到了他怀中。
  司然吓得惊呼出声,借着他那枚挂脖式夜灯,看清了他的脸。
  距离很近,近到她清晰地对上了那双泛着幽光的丹凤眼。
  两两相望间,她率先回过神,慌乱地从他怀里逃开,嗔怪道:“你讨厌!”
  他转身,先行一步,“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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