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璎怎么会哭,娘死、渣爹迎旧人、嫁废物……她都没哭,那是得有多大的事才能让她掉泪?
哼,啥等级的客人,能上门把主人逼哭?
他还没开口呢,教练三人组相视一眼,异口同声喊出,“柳娇。”
柳娇?该死。“那女的有病啊,我非拆她骨头、毁她容貌不可。”慕容羲义愤填膺、丢下话转身就跑。
墨雨等人跟在后头跑,准备看热……不对,是跟在后头……那个、那个……同仇敌忾。
没错,就是同仇敌忾!
穿过月亮门,慕容羲往家里飞奔。他没看到柳娇,却看见一个虎头虎脸、身体壮实的年轻男子。
他浓眉大眼,一双眼睛精明干练,只是现在两道眉毛紧蹙,满脸粪便不通的郁闷感。
吕筝很沮丧,打从离开京城那天起,他就一路沮丧,那消息连他都受不了何况是小姐?
他蹲在子璎窗边,拿着一块石头,在地上横横竖竖画线,不明原因的哀愁也在他脸上横横竖竖画粗线。
慕容羲目光横过,欺负子璎的不是柳娇,而是这个侵门踏户的男人?
“你是谁?”白霜口气不优。
“你来这里做什么?”墨雨摆出打架气势。
“谁允许你欺负秋娘子的。”蓝云没在客气,一把推倒对方。
三人句型不同,但态度都摆明了威胁。
慕容羲没理会他们,直接绕到子璎门前,揄起手,砰砰砰如骤雨似的敲个不停。
“子璎,开门,我回来了。快开门,你关在里面做什么……”口气急切,心情更急,莫名的心慌压在胸口,彷佛下一刻天就要塌下来。
突然发现自己的情绪深受牵动,她稳稳的、他就心情稳定,她一个轻微晃动,他就地裂天崩。
砰砰砰,慕容羲的拳头加重力度往门板捶,虽说门是新安上的,但修缮时期经费不足,用的是薄木板,本就禁不起重击,而近日他被墨雨几个当禽兽般操练,一日两日地练出了铜筋铁骨,一拳虽打不碎大石,但薄木板肯定抗不住他的蛮力。
于是……砰!门被打穿了。
刚下床准备开门的子璎,愣愣地望着穿门而入的拳头,这是?
刷地,拳头从洞口迅速抽回,木屑扎进皮肉,他不觉得痛,子璎却疼得皱起眉头。
“不要乱来。”她气急败坏跑到门前,飞快打开。“你干么啊?”视线盯上他渗血的手背。
他没发现自己受伤,眼底只看见她泛红的眼眶。果然哭了,果然被欺负了,果然那个……怒火蹭地上扬,他转身往外跑。
站到吕筝跟前,手指直接戳上对方鼻梁。“为什么欺负我家娘子?”
他说的是疑问句,墨雨却当成肯定句,一把揪住吕筝衣襟往上提。“谁给你的胆子……”
子璎心急,抓住慕容羲。“住手、快住手,他是我的人。”
吕筝是她的人?那么……三道视线准确无误地落在慕容羲身上,带上两分恶意,三分看好戏。他是谁的人?
这个质疑太清楚,清楚到慕容羲的自尊受到严重打击。
黑眼圈消除,他当不了一零一忠狗,但蹶嘴卖萌效果还是不错的,他环起子璎肩膀,屈膝压低高度、以便把头贴在她头上。
“说错了,我才是你的人。”他在宣示主权,只差没抬高一脚撒泡尿。
“在说什么啊?他是我奶娘的儿子,离京时我让他和奶娘留在京城办事,事情有了眉目,他特地过来告诉我。”
原来如此,慕容羲松了口大气。
“吕大哥,林婶还没帮你整理好屋子吗?怎么不休息?”子璎对吕筝说。
“小姐伤心了,休息不了。”
看着“姑爷”红肿的拳头,吕筝抬眼望向小姐,眼底全是心疼不舍,不开门就把门打穿?传言果然真实,慕容羲嗜血暴力,多少公子遭他荼毒,他的恶名满天下,老爷竟舍得把姑娘嫁给他,这不是祸害姑娘一生?
“一路劳顿,你先歇歇,我们明天再说话。”
吕筝看着凶神恶煞般的姑爷,满腹不安却不能违抗命令,只好沉默低头,一步三回头,地慢慢进屋。
她朝墨雨等人点头打过招呼后,拉着慕容羲回屋上药。
“你不是在上课?怎么跑回来了?”看着扎在皮肉里的木屑很无奈,他的皮是什么做的?没有安装末梢神经吗?
“吴嫂子说你心情不好,林婶还说你哭了。”
她心情不好他就无心上课,她哭了他就砸门弄伤自己,他这样待她,就不怕她误会他的感情?
万一她弄错,做出错误回应,他怎么办?是害怕的呀,害怕他走得太近,自己沉沦了心。
不愿意种花,是害怕看见花瓣一片片凋落;不愿意种情,是恐惧自己无法承受结局;不敢乐观也不敢豁出去的她,没有资格让太多的甜蜜袭心。
她只敢品尝一点点小确幸,不敢或忘即将出现的剧情。
子璎沉默地细细帮他挑出扎进皮肉的木屑,他看着她牛奶般白皙的后颈,心底某处蠢蠢欲动。
“到底发生什么事?”慕容羲沉声问。
她抬眼看他,叹气、摇头、低头。
“不好说吗?”
“没事的。”
“你不说,是因为我不值得相信?你认定我没有解决能力?”
“别胡思乱想。”
“我们是夫妻,有困难你应该向我求助。”
抬眼对上他的脸,犹豫片刻后她说:“当手背朝下,会让我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做无助,我痛恨无助。”
“你习惯用抗拒无助来逼迫自己坚强?”
她耸耸肩、摇摇头,把他的手包紮好。“吃饭没?”
他往她身上靠,口气带上几分撒娇。“不是你做的饭,吃不了。”
微哂,两人的亲密让她感觉窝心。哄孩子似的,她柔声哄他。“你先将就吃一点,晚上我给你做好吃的。”
“好。”坐直后他想再次说服她,自己可以托付心事,但看着她双眼红肿……他不想勉强她的意愿,只能转移话题,“寇老说我的文章做得极好。”
“你的努力,我都看见了。”她不说他厉害、不夸他优秀,只说亲眼所见,不是夸奖,却比夸奖更入人心。
“我会持续努力。”
“我拭目以待,快回去吃点东西吧,夏老马上要讲学了。”
“嗯,你……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别伤心,情况一定会好转,你和我……我们都会越来越好。”
“我知道。”
慕容羲终于离开,她望着破了个洞的木门,暗忖他很担心她吧?
心口暖暖的,她很高兴这个时候的自己,身边有人关心。拉过棉被躺回床上,她需要静一静。
晚饭又是吴嫂子的手艺,不必尝,慕容羲一眼就看出来。
迈开长腿,他转身回家。
这次门没锁,不需砸出第二个洞,他轻轻松松进了屋。
太阳西落夜幕游入,屋里黑蒙蒙看不清楚,他点亮蜡烛,看见鼓鼓的被窝,她还在睡?
是奇怪,勤奋的子璎永远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从不贪恋被窝。
走近床边拉开棉被,发现她眉心皱出两条线,脸颊有不正常绯红,用手被轻触,子璎发烧了!
心一紧,他迈起飞毛腿迅速冲到隔壁。
几个人正围在桌边吃饭,边吃边叨念今晚的饭菜不优,慕容羲进屋,直接朝正夹起五花肉的吕尊跑去。
肉还没塞进嘴里呢,筷子被拍掉,拦腰被人……扛起。哇哩咧,这小子几时开始对男人感兴趣。
见他扛起人、抬高脚,寇芹尧忙问:“发生什么事?”
“子璎生病了。”
嗄?短暂错愕后,一众人纷纷丢下碗筷,跟着出门。
*
吕太医说她郁结于心,是因为吕筝带来的消息很糟糕?这么糟糕为什么不对他说?他真没有她想的那么废。
他想从吕筝身上旁敲侧击、追出实情,可那家伙不知跑到哪里去。吴嫂子、林婶做完饭后就回家了,他只能凭借一手“烧火”功夫,和些许的想像力熬药煮粥。
他尽力了,尽力把五碗水熬出……半碗药,也尽力让白粥糊得不是太精采,本来还想卧颗蛋,但他舍不得生病的子璎饱受心灵摧残。是的,他非常努力做荷包蛋,但荷包蛋也非常努力让自己烧焦。
看着托盘里颜值低劣的食物,叹了一口气,他闭眼默念——下次会更好。
“子璎,起床。”他推她好几下,她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下课了?”
“你生病了。”他端过碗,脸上出现难得的羞赧。“先吃点饭再喝药。”
生病?苦苦一笑,果然心理影响生理。
接过碗,看着灰褐色的稀饭,这是皮蛋瘦肉粥还是过度进化的水米?看起来有点瘗人,不过是他亲手做的吧?找出帕子抹掉他一脸黑。“辛苦你了。”
他抓抓头发,笑出几分羞赧。“煮饭很累,比被蓝云胖揍更累,如果太难吃……捧场几口就好?”
“什么几口,要全部吃完才能显现我的感谢。”
仰头、米饭入口,滋味比看起来更吓人,不过她喝光了,再拿起熬出苦味加强版的汤药,呕吐欲望强烈,她有想死的感觉。
但是一颗糖摆在眼前,迎上他鼓励的眼神,张口、含进去。
那不是糖,是吕尊秘制的化釉丸,以三十几种中药制成,炮制过程繁复,用来化解用药后的苦味,还能促进药效。
吕尊的病人满街跑,只瞿翊有资格服用。
他懒得做,好几次想把秘方给子璎,她打死不收,因为一旦收下,有事弟子服其劳,她会劳上加劳。
“你怎有这个?”箍门师叔算得紧,一顿药一颗,连瞿翊都不肯多给。
“我跟瞿翊拗来的。”知道身分后,他没打算纡尊降贵,还是照着朋友标准来相交,瞿翊乐意、慕容羲开心,旁人无法置喙。“等你身体好了,再给他做点蜜饯。”
“好。”她最近忙坏,已经很久没做蜜饯了。
“我扶你出去消消食,然后泡个温水澡,吕太医说发了汗就会好。”
“嗯。”他扶她坐起,帮她穿鞋,体贴而细心。
两人在院子里、绕着那棵据说不会结果的桃树慢慢走动,今晚无月很不浪漫,但他唱了好几首歌。
吕太医说郁结需要开心来推翻,他想要她心花盛开,不介意彩衣娱妻。
她泡过温水澡,水是他烧的,这次没有发生进化过度的问题。就说吧,他会一回做得比一回好。
洗过澡她躺上床,蜡烛未灭,不顾她反对,他硬要与她并肩齐躺。
“今晚我要照顾你。”这话,说得口气有些无赖。
“我已经好了。”她使劲推他。
操练必留成果,现在慕容羲肌肉硬得像石头,推不动且只会痛了她的手。
“门被砸破,要是盗贼闯进来,你很危险。”他强行拉过棉被,把两人盖得密密实实。
“是谁砸的?”她斜眼睨他。
他勾起嘴角,笑得无赖。“我砸的,所以要负责到底。”
子璎还没来得及接下一句,只听得他低声说:“砸得好。”
什么啊,他居然……想骂人的,但他下一句阻止了她。
“心事说出来会比较好,就算我很糟糕,帮不了你的忙。”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她却听见他重重的自贬,心顿时被狠敲。
她不愿意他自贬,沉吟须臾后说:“吕大哥找到玉碧了。”
“玉碧?”
“母亲的贴身婢女。”
“她失踪?”
“外祖忌日时,母亲原打算带我回老家祭拜,但襄阳侯太夫人病况严重,母亲犹豫再三决定留下,让奶娘和吕大哥陪我回去。一趟路来回需要十日,谁晓得等我祭拜过外祖回到家,所有事情全改变了。襄阳侯太夫人还活着,母亲却因病逝世。”
“岳母生什么病?”
“说是风寒,但我比谁都了解母亲的身体状况。娘亲出生时确实有不足之症,但前有外祖后有我师父为她调理身体,早就不是当年的情况,一场风寒绝对要不了母亲性命。但我追问为母亲号脉的余太医,他坚持自己没误诊,父亲也咬定母亲是死于风寒。”
“爹娘感情甚笃,多年扶持互敬互爱,是人人羡慕的鸳鸳眷侣,因此父亲的笃定解开我满腹疑问。当时我觉得奇怪,玉碧怎么会失踪?父亲却说母亲死后,家中无人主持、各院乱成一团,玉碧怎么逃跑的没人发现。”
“她的出现解开你满腹疑问?”
“对。原本我不理解,父亲的『前妻』怎会突然冒出来?父亲又怎会默许她接管中馈?他们之间真的情深意重,分离多年不曾更改?更令人怀疑的是,父亲向来宠我,他怎会放任秋婉宁霸占郑家亲事?”
“所以你让吕筝留京,试图找到玉碧,你认为她知道真相?”
“对,关茹娘接管中馈,我被禁足,身边只有奶娘伺候,在得知父亲决定后,我把身边所有的首饰金钱交给奶娘,让吕大哥到赌坊下注,赌我会嫁进镇国公府。开盘大赢、一赔六,我把赢来的银子交给奶娘,让他们留在京城,买宅子安置,并寻找玉碧下落。”
“玉碧有什么说法?”
“她目睹母亲逝世过程,因而被打杀、丢进乱葬岗,幸好善心人发现她还有一口气,将她救回。为揭发事实,她咬紧牙关活下来,伤势痊癒后凭着一手好绣技,进入红绣阁当绣娘。
“我出嫁时她还伤着,并不知道我已经离开京城,待安定后她经常乔装打扮在秋府附近徘徊,希望能够遇见我。她没遇见我,却遇到经常到秋家附近打探消息的吕大哥。”
被打杀、丢进乱葬岗,所以……“岳母的死和岳父有关?”
子璎红着眼哑声回答,“他背叛母亲。”
“把话说清楚。”
“父亲考上进士时一贫如洗,不可能在京城定居,但他野心勃勃想要留在京城钻营,不肯到外地担任小小的七品县令。可明眼人都晓得,没人脉、没背景的他,存有这种想法非常不智,即使有不少同僚劝说,他都听不进去,偏偏榜下抓婿这等好事又轮不到他头上。
“他又急又气、身心煎熬之下病了,巧遇心慈的母亲将他带回家医治,外祖只有母亲这个独生女,娶母亲等同娶回一大笔嫁妆。父亲外貌俊逸,母亲芳心暗许,父亲为得嫁妆好在京城立足,于是一边假装未婚、娶母亲进门,一边安排老家妻儿进京安置。”
“两人成亲后,母亲和外祖全力助父亲仕途高升,母亲以嫁妆为父亲周旋出一份好职务,母亲与外祖医术高明,救治过不少贵人,更替父亲打下了好人脉。”
“然父亲不思感激彻底与关茹娘了断,反倒以妻做妾,把关茹娘母子养在外面,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当中还生下秋婉宁。很讽刺对吧,人人都说父亲对母亲情深意重,岂知事实如此污秽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