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姑母也私下派人给官差塞银子,汤绍玄则透过层层安排,成了押送官差之一,虽不能太过出格,明目张胆的照应她,却还是让她轻松了些许。
只是随着离京城愈来愈远,领头官差色心起,开始对她动手动脚,汤绍玄忍不住的杠上对方,她本以为事情要糟了,好在十名官差里,还有两名也是皇姑母安排的人,帮忙打圆场,也刻意安排在小镇小乡村入住,夜里找女人给领头官差泄了欲火。
后来虽然还有几次小冲突,总算安然抵达青雪镇,但领头官差对汤绍玄的积怨已久,将女囚交完差后竟对他起了杀心。
最后还是皇姑母安排的人帮忙出点子,说一个领头官差要处理小官差的去留,轻而易举,本就是上不了台面的衙役才会被派来押送犯奴的苦差,不如就把汤绍玄扔下。
领头官差觉得这主意很好,于是汤绍玄被口头解职,扔在这里了。
这一切看起来都是旁人的主意,但她心里清楚,汤绍玄一定会想方设法的留下来,他极聪敏,也许他根本是刻意激怒领头官差,一切都是他的计划。
但这些事他都不让她知道,只告诉她,他会留在这里守护她。
范梓璃面纱下的一双明眸贪婪的看着他丰神俊朗的容颜,忍不住委屈道;“汤公子离上次来见璃儿已有一个月之久。”
他面色愧疚,“你知道我不能常过来。”
“我懂的,只是我很想你。”她低着头,不争气的泪水还是滚落眼眶。
汤绍玄看见面纱下方滑落的泪水,他伸出手要为她拭泪——但顿一下,还是收回手,“我知道你很辛苦,但你一定要坚强,知道吗?”
“嗯。”
“有没有缺什么?我带给你。”
“不用,我的活动范围就在绣坊跟住宿的西院,天天守着同样的一片天,吃穿无虞,这样的日子已经很好了。”她略微懊恼的轻咬下唇,前段话她说得太快,怕他听了多想,连忙转了语意。
可是汤绍玄怎会没听出她话里的委屈与无助,“不会一直这样,我保证。”
她泪眼婆娑看他,她知道如果可以,他一定会让她脱离眼下如笼中鸟的生活,但太多人盯着她,她如今能在绣坊里安然度日,他也已经尽力,于是点点头。
“还有,你一月里有两日可以出去,你想要哪天出去走走,我可以安排人保护你,绝不会像上次……”
“不,太麻烦了,我也不想出去,这里再热闹,还会比繁荣的京城热闹?”她闷闷的道,她第一次外出就吓到了。
那是去年庙会,她跟着几个被允许出门的绣娘前往城隍庙,人潮拥挤,有一群混混见她生得花容月貌便刻意挤身过来,还伸出咸猪手占她便宜,后来她虽然拼命挤往另一波人潮逃离魔爪,但心里有了阴影,不愿再出去。
事后,她曾向汤绍玄提起,在下一次碰面时,他便要她放心,他已经找到并教训那些人,还自责没有派人保护她,提及要派两人日夜守在绣坊外暗中护她。
但他要做的事那么多,人手可能都不足,她哪能拖后腿,让他拨人手暗中保护她?她坚决不要,才让他息了念头。
绣坊内,突然传来狗吠声,这是守门老汉在提醒时间太久了。
“璃儿得进去了。”
“好,照顾你自己,这个……”汤绍玄从袖里拿出一只钱袋塞到她手里,“多点钱傍身,让自己好过一点。”
财帛动人心,有些人用钱就可以买到忠诚,但有时是钱也使不动人的,绣坊里就是后者这种状况,可是她不能对他说,说了,只是为难了他,若真闹出什么事,动静一大,让人顺藤摸瓜的找上他,甚至认出他,她后悔都来不及。他太重要了,她绝不能冒险。
范梓璃收下钱,浅笑道:“璃儿回去了,汤公子还是快走吧。”
她转身欲往绣坊后门走,突然一阵风吹来,面纱轻飘扬起,露出她下半张精致脸庞,也让汤绍玄清楚看到她左脸微肿的指印。
他黑眸一眯,立即上前一步,将人拉回面前,在她怔愕间,掀起她的面纱,“怎么回事?谁干的?”
她急急拉下面纱,“没有,是我自己不小心……”
“说!”他冷声喝道。
她头一低,哽咽道:“你凶璃儿。”
汤绍玄愤怒的脸色微缓,语气也跟着放软,“我不是凶你……我们说好要相互扶持,不离不弃,我却没办法时时守在你身边保护你,已愧疚难当,为何你受了委屈还不跟我说?难道你要我闯进绣坊问个究竟?”
她急急打断他的话,“不,我说,你别冲动。”她抿了抿唇,这才把事情说出来,“掌管官家绣坊的大管事魏文的嫡长子魏宗佑想染指我,我死命挣扎便被他掴了一巴掌,但也顺利逃开了,没事的。”
汤绍玄黑眸一冷,“除了这件事,璃儿可还有事瞒我?”
范梓璃连忙摇头,她再也不是千娇万宠、地位超然的镇国公府嫡女,经历这次变故,她变得成熟懂事,有些事她忍着忍着就过去了,她不想给他添麻烦。
范梓璃从后门进到绣坊,守门老汉看她一眼,她低着头快步回到厢房。
屋中有近五十名绣娘忙着绣活,但一切却是寂静无声的进行着,只有管事的几名嬷嬷四处巡视,偶而停在绣架前看看进度。
不过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有一段时间,那些管事嬷嬷都被找了出去,倒是让她感觉轻松一点,没了那种被监视的感觉。
绣娘有大半时间就在穿针引线中流逝,午膳时间仅有两刻钟,便得坐回绣架前,直到傍晚,集体用完晚膳,范梓璃跟着大部分绣娘返回西院。
这一区住的都是流放的女眷,一人一间房,虽然都是戴罪之人,但多是官家出身,因而待遇还是比普通下人好,不需做洒扫侍奉之事,吃食衣物也有下人负责。
会有如此待遇的原因无他,绣坊的大管事魏良就是怕她们若一日沉冤得雪或咸鱼翻身,重新恢复荣耀,回头算帐,他不过是个小角色,要弄死多容易。
反正雇几个下人照看也没多少钱,而且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这可不是随便说说,过去就有重登荣华的罪囚之家,感谢这里的照顾,不仅送来黄金万两,还给个大人情,送魏家子孙当个官。
魏家食髓知味,对这些罪官女眷,从不虐待打骂,除非自己想不开死了或逃了,那就怪不了他们怎么处置。不过若是女囚之间的争吵,他们保持中立,置身事外,日后谁得势,他们谁也没得罪。
范梓璃没告诉汤绍玄的便是这样的事。
砰地一声,范梓璃的房门被粗鲁的打开,其他房的女犯都习惯这个声音,四周房间无一人开门探看,在这种地方,独善其身最好,而且她们也没有能耐管闲事。
找碴的高于婷是魏宗佑的女人之一,虽然魏宗佑身边女人不少,但高于婷有手段挺得宠,魏宗佑还多买了一个小丫头伺候她,要是她吹吹枕头风,要整她们不难,何况高于婷还撂过狠话,敢帮范梓璃,就等着吃苦头。
她们实在不懂一向低调的范梓璃是哪里得罪她,两人过去在京城还是朋友关系。
“范梓璃,你嫉妒我不必穿跟你一样难看的囚服,在小紫替我洗衣时,故意泼脏水,你以为你跑得快,她就没看到你?”
“一开口就说胡话,高于婷,你病得不轻。”范梓璃冷冷的道。
“还敢否认,小紫说是你!”她朝后方使了个眼色,叫小紫的小丫鬟就上前朝范梓璃泼了一大盆水。“洗脚水的滋味怎样?范大小姐,哈哈哈——”
范梓璃尽管浑身湿透,仍坐得背脊挺拔,不屑的道:“闹够没?闹够就走!”
“你!”高于婷气得咬牙,“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高于婷,你真的很无聊,我有没有做,你心知肚明,每回随便找个借口来欺凌我有意思吗?反正这种人生也没什么盼头,你干脆狠一点,杀了我,我还高看你一眼。”她那双明眸散发冷意,展露高门贵女的慑人气势。
高于婷脸色微白,袖里的双手微抖,她怕了,这是身为庶女被长期欺压而留在骨子里的惧意,但她自尊心强,不愿被看出来,恨恨的瞪她一眼,“你以为我是笨蛋?有人交代我,要我好好折磨你,但就是别把你弄死了,她要你活受罪!”
“就为了一个男人,你成了听命的奴婢……”
“你闭嘴!”
“她许诺你什么?好好折磨我,她一定想方设法的把你捞出此处,到她身边,然后一起伺候那个男人?”范梓璃挑眉。
高于婷咬着下唇,无法驳斥,“她”的确是这么说的。
“你可真爱他,为了能回到他身边,不惜拿自己的身体换取今日的富贵及打压欺辱我的筹码,”范梓璃冷笑,“是我高看你了,以前在京城,我哥老是说我眼睛不好使把你当朋友,我还不承认,可现在我不得不认。”
当时在京城贵女圈中,唯一愿意当高于婷朋友的只有她。
而今她被流放,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名门嫡女,曾经被多名千金欺压的破落户庶女竟后脚也来到此地,同是天涯沦落人,本该互相扶持,奈何有些人的心太丑陋,一旦遇到利益交关之事便暴露得彻底!
高于婷脸色难看,她也想到过去,但是她没有选择,她不要一生都耗在这里,即使出卖身体跟自尊,她也要回到繁华京城,回到她深爱的男人身边。
青雪镇这个边强城镇,早年并不繁荣,加上很多荒地尚未开垦,许多流放的男犯便送往这里开荒,考量到还有女犯,再设置官家绣坊。
荒地一年年相继开发,再加上愿意跟着流放罪人过来生活的亲属家眷,镇里人口愈来愈多,也因为地理位置特殊,临近海湾,成了朝廷建造南北运河的最末端,官方再设置码头,水陆交通变得便利,往来贸易一多,十多年下来,青雪镇华丽变身。
而管理荒地流放犯人的是六品文官魏大伟,魏大伟其实是因贪污被调降这里,心情自然不美妙,谁知有朝一日,小镇有了不输青岳县的繁华,来往商人多,到他手的油水也多了。
绣坊就是最赚钱的金鸡母,所绣的绣品虽按规定送往京城,但实际上完成多少,京城那方可不清楚,多余的那些他们自行卖出,赚的钱就是进自己的荷包。
在青雪镇,魏大伟就是土皇帝,魏家的嫡系或旁系子孙也在他的安排下,都有不错的发展,他如今退居幕后,将绣坊全权交由儿子管理,这一年来,也让嫡孙魏宗佑学习管理。
魏宗佑相貌出色,一双狭长凤眼,菱形唇,有年轻时魏大伟的风采,所以魏大伟对他相当宠溺,久而久之,就成了镇上无法无天的小霸王,也因为早早接触女色,甚为风流。
镇上的姑娘,魏宗佑看不上眼,倒是相中绣坊好几个年轻姑娘,毕竟都曾是官家千金,她们不管相貌气质都上等。
魏大伟虽然疼爱孙子,却更清楚利弊关系,因而千叮嘱万叮咛,除非姑娘家愿意,否则就打消念头,不可强迫。
魏宗佑表面上说好,台面下可是阳奉阴违,他的身分让他得以轻易的看到官方文书,哪个是真正贵女或小官之女、庶出女眷,写得一清二楚。
他专门挑这些背景薄弱的动手,或是给点甜头引诱,或是威胁,反正把人弄死了报个水土不服或者逃走,也没有人会细查,许多人不敢反抗。
且不管是管事或嬷嬷,他都给过好处打点,众人睁只眼闭只眼,让他轻松得手。
偶尔遇到硬骨头的,让人随意找个名目关禁闭,喂点春药,贞女变浪女,他进到禁闭室为所欲为,销魂爽快。
然而没想到他无往不利的手段,竟踢到铁板——他看中范梓璃,骚扰范梓璃的事情竟然被禀报给他爹跟爷爷,两人嘱附不能动她一根寒毛。
他不解询问,魏大伟的回答是——
“她是恩人之女。”
既是恩人之女,他好好疼惜不是更应该?
但碍于老爹跟爷爷头一次对他严厉叮嘱,即使色心泛滥,他还是有些害怕,把目光转向其他容易采撷的美人儿。
但时间一久,新鲜劲过了,他的色心又落到范梓璃身上,寻了贪财的嬷嬷或管事打点,但他们竟然不敢收——
“不行的,老爷知道少爷的性子,都严厉叮嘱过老奴了。”
“真的不行啊,少爷,范姑娘要是被您那个,老太爷可是下了重话,我们这些奴仆全要杀头,因为我们没能拦住您啊。”
接连几次碰壁,他怒了,打算自己来。
今早逮到一个机会,他将范梓璃掳到一间偏僻屋子就想翻云覆雨,想着木已成舟,他不信爹跟爷爷会为一个女人打死他!
没想到,那小贱人死活不肯就范,还咬了他的舌头,大大坏了他兴致,他火冒三丈的赏她一巴掌,还想再打第二巴掌时,让找过来的管事跟嬷嬷拼命劝开了。
他怒火中烧,让人抓了另一名绣女进屋泄了欲火,狠狠的将该名绣女捣弄得哀声求饶,但还是很不甘心,踹开那名身上青青紫紫的裸女,唤人进来服侍沐浴更衣后,喝口茶,他问了小厮,“范家那个小贱人呢?”
“禀大少爷,这会儿正在绣坊干活。”小厮拱手禀告。
他抿抿唇,“把她给本少爷抓来,我就不信我还不能——你——你是谁!”
一个蒙面黑衣人突然越窗而入,先打昏魏宗佑的两名随侍小厮,接着朝他走过来,他踉跄急逃,一边要喊人,却瞬间被点穴,随即被狠狠的痛揍一顿,黑衣人还抬脚用力往他胯下踩,痛得他身子一蜷,如煮熟虾子不停颤抖。
“再让小爷知道你将魔爪伸到那些绣娘身上,你的子孙根就等着被小爷剁了喂狗!”
黑衣人冷冷的撂下狠话离去,不知道过了多久,魏宗佑总算能喊出声,“快——快来人!爷要被阉了!”
接下来,是一团混乱,魏宗佑被人抬上床,老大夫匆匆而至。
魏家其他人也被惊动,魏大伟、魏良一看到他眼皮浮肿,眼眶乌青,一副纵欲过度之态,脸上就不好看了,倒是两个女人——何氏跟杜氏这对婆媳,看到最疼爱的孩子在床上呻吟,泪水是掉不停,还念叨着“谁那么狠心,竟然这样伤他”。
魏大伟最看不得女人哭哭啼啼,“出去。”
何氏跟杜氏一向畏惧他,闻言再担心也不敢留下,急急出去。
此时,老大夫表情凝重的开口,“魏少爷伤到命根,用药调养一段日子便无碍,只是他年纪轻轻,身体就被酒色掏空太多,若再不节制,恐怕……”
老大夫语意清楚,魏大伟看向魏良,神情阴冷。
魏良当了魏大伟那么多年的儿子,自是知道父亲怒了,认为是他管理绣坊不力,让魏宗佑有机会胡闹。
他恼羞成怒的看向杵在另一边的小管事,“去!把少爷身边服侍的仆从全拖出去打死!再换一批给少爷,要是这些人仍挡不了少爷的风流,就继续换!”
小管事急急的拱手退出去,老大夫写完药方也跟着离开。
屋内除了魏宗佑的疼痛呻吟,再无其他声音,渐渐的他也不敢吭声,因为不管是疼宠他的爷爷或父亲,都眼神凉飕飕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