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罕见地踌躇了片刻,又接着说了一句话。
“若你以后还想再嫁,只要我帮得上忙,也可找我。”
江舒窈只觉得她赤条条躺在这儿,像砧板上的一块肉一样在接受羞辱。
再嫁?
因为她已是成安侯的世子妃,便无需害怕她已失了身,甚至还为她筹谋起以后的道路来。
脑海中不可抑制地回闪着昨夜的记忆碎片,她心中凄凉,面色反而爬上了一层寒霜。
“李司长多虑了。”
李偃珩看着她瞬间变了脸色,挣扎着起身用锦被裹住自己,眸色疏离地看着他。
“昨夜之事乃是李司长为了助我解药而为,我怎会用此事相挟呢,我们还是出了这扇门便彼此将这件事忘掉才好。”
江舒窈收敛起神色,垂眸淡淡地盯着锦被上的海棠苏绣花样,在锦被之下,那长长的指尖已陷入了掌心中,她却浑然不知疼痛。
难言的沉默在室内弥漫,半晌,李偃珩才哑着嗓子沉声道。
“世子妃当真这样想?”
他知晓江舒窈说得分明是对的,可心中就是从方才起就陡然升起了一股戾气,直让他话语都冷硬了三分。
“是,忘了这件事,于我和司长彼此都好。”
江舒窈颤着嗓子道,只觉得有人用力地用手攥着她的心,酸得可怕。
“好,那便如世子妃所言,出了这扇门,此事便再也未发生过。”
李偃珩的声音带着几分涩然,他眼中情绪晦暗难明,闭了闭眼,一把掀开锦被激起一阵凉风,只着中衣便去了外间。
关门声一响,江舒窈的泪珠便如同断线珠子般,一颗颗滚落到了锦被上那开得茂盛的海棠花蕊中。
过了半晌,门“吱呀”一声开了,江舒窈赶紧擦拭干脸上的泪水,抬眼朝屏风外望去。
一个圆脸小丫鬟捧着一套新的衣裙走了进来,虽看起来年纪小,眼神却很沉稳。
“奴婢翠桃前来侍奉世子妃,世子妃可要起身洗漱更衣?”
她对一室混乱和江舒窈的狼狈视而不见,只扬着一张圆脸脆生生地笑着问道。
“翠桃,你是……李司长派来的人?”
江舒窈迟疑地看着她。
“是,司长身边都是皇城司卫,没有太多丫鬟,是以此番只有奴婢一人伺候世子妃,还请世子妃见谅。”
翠桃恭敬地垂下头,不去看她身上那些暧昧的痕迹。
“能先沐浴吗?”
江舒窈深吸一口气,掀开锦被忍着浑身酸痛下了床。
翠桃带着她从房中的隐门直接到了浴室,里面不知何时早已摆好了洗浴之物。
直到泡进温暖的热水中,江舒窈脸上的忧愁神色方才舒展了开来。
“我现在在哪?”
她从刚才的心境中抽离出来,开始向翠桃问起外面的情况。
“在净云寺内,司长的院中。”
江舒窈不禁扬了扬眉。
净云寺名气大,许多达官贵人来了也只能住雅房,李偃珩竟然在净云寺有这般奢华的院子?
“那我的丫鬟淡绿,还有我从侯府出发时带的下人与乘的车驾都在吗?”
江舒窈最关心的还是自己昨夜这一段遭遇是否被外人知晓了,是否又被传成了什么样子。
“世子妃放心,都如常安置在您以往来时住的房内,昨日事发时下着大雨,场面混乱不堪,众人只以为您受了惊吓跌落山崖后被救了起来,现在在养伤,并不知实际上发生了什么。”
“那我待会还是回自己房内吧,便不在此叨扰李司长了。”
江舒窈舒了一口气,待穿戴一新后,她走出房内,外头已是日上三竿,阳光明媚得刺眼。
昨日的大雨过后,天气一下子凉了下来,这处院子同李偃珩在侯府的院子一样,四处都站着带刀的侍卫,肃穆寂静得吓人。
在日光下静静伫立了片刻,江舒窈方才觉得身体里的寒意被驱散了些。
她转了个头,才发现昭雪和昭月此时正跪在院中,满头满脸的汗水,身上狼狈不堪,也不知跪了多久。
“昭雪、昭月!”
江舒窈连忙走过去。
两个暗卫没有动,只是眼神转了过来。
“世子妃,她们昨日护主不力,眼下正在受罚,是不能同您说话的。”
翠桃从后面跟了过来,向她解释道。
“为何罚她们?昨日淡绿还跌下了山崖,那场面哪是她们俩护得住的?”
江舒窈只觉得匪夷所思,她要去将昭雪昭月拉起来,两人却铁铸一般,纹丝不动地跪在地上。
“快让她们起来”
“这……”
翠桃面露难色。
“世子妃若不想她们受罚,还得去找司长才是,若司长不发话,她们是不会起身的。”
“那带我去找李偃珩!”
江舒窈跟着翠桃来到了一处别院。
她推开门,李偃珩正两手空空地站在书架前,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动静后回过头来,眼中闪过一丝暗芒。
两人都沉默了一瞬,直到江舒窈按下心底那股涩然之感,艰难开口。
“李司长,我想请你撤掉惩罚昭雪昭月的命令。”
“她们护主不力,差点害死了你。”
李偃珩面无表情沉声道。
“对面的人太多了!她们也不是故意的!”
江舒窈的反驳脱口而出。
她以为李偃珩还会再拒绝,谁知李偃珩沉默了半晌,微微点了点头。
“那便命她们起来吧。”
他目光凝在书架上,发现江舒窈还站在室内,于是转头看向她。
“你还有事?”
李偃珩语气冷漠,似乎一刻也不愿同她多待,江舒窈咬了咬唇,鼓起勇气道。
“我需要一碗避子汤。”
第48章 何不顺势而为娶了她
室内一时可闻针落。
窗外的鸟鸣淅淅沥沥地响起,李偃珩仿佛被这声音惊醒一般,他动了动手指,移开目光淡淡道。
“去找翠桃。”
江舒窈不再说什么,弯腰福身后便推门离开了。
“这等美人,你也舍得?”
李偃珩依旧岿然不动地立在书架前,房内一侧墙壁上突然开了一扇门,从中走出一位慈眉善目的中年僧人。
“余烨,许久不见。”
见他这般突兀出现,李偃珩却没有惊讶神色,可见是习惯了。
“也就你这样叫我了,其他人成日里念空念空地喊,我都快忘记以前的岁月喽。”
余烨、或者说是念空懒散地伸了个懒腰,在房中随意坐了下来,提起李偃珩的茶壶便举高了往嘴里灌去。
若江舒窈还在此处,必定要大吃一惊了。
念空乃是净云寺最有佛缘的大师,京城众人乃至皇室都要为得他一句佛偈而绞尽脑汁。
他竟然和李偃珩这般熟稔,还露出如此放浪形骸的一面,若被外人看了去,不知要掀起多少流言蜚语。
“我观那世子妃神色,应是十分伤心,你既不是无动于衷,为何不顺势而为娶了她,我记得她是英国公府的嫡女,于你日后也有帮助,难道你还怕李家那些草包?”
念空抚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李偃珩,话中尽是揶揄之意。
李偃珩微一皱眉,转过头盯着他很是不悦道。
“别这样说她,此番她是受了我的牵连。”
他沉默了一瞬接着道。
“你是知道的,我是没有未来的人,何苦将她也扯进这局中。”
他话语中有几分晦涩,念空听了出来,也不再打趣他,而是稍微正色了些,正襟危坐道。
“说一切法,莫离自性,我观这位姑娘,于你已有了不浅的因果。”
李偃珩下颌紧了紧,没有接他的话,室内陷入寂静,唯闻外间O@碎竹风声。
半晌后,念空的声音重新响起。
“之前你托我打听的南境之事,昨日我得了一点消息。”
……
江舒窈看着眼前黑黝黝的汤药发愣,那种苦涩的味道让她回忆起了前世最后,被关在柴房里的不堪往事。
“世子妃可是怕药苦?奴婢已备好了蜜饯,喝完吃了一点也不苦的,世子妃无需担忧。”
翠桃见她脸色苍白,还以为她怕喝药。
“无事。”
江舒窈轻声道,她摇了摇头,端起碗便扬起雪白脖颈往嘴里灌去。
“呕!哇!”
未曾想下一刻,她无法抑制住心底的恐惧,流入喉头的苦涩药汁被尽数吐了出来。
一时褐色药汁四溅,好不狼狈。
“世子妃!您还好吧?”
翠桃低呼一声,赶紧放下手中木盘上前为她擦拭嘴角,又拿起蜜饯递到她唇边。
“快快吃颗蜜饯吧。”
她看着江舒窈浑身颤抖,唇色一丝血色也无,不由得疑惑。
这药有这么苦吗?
江舒窈抖着手、惨白着一张素脸吞下了翠桃手中蜜饯。
直到一丝丝甘甜弥散在嘴中,她浑身的颤抖才好了一些,收敛起了失态的模样。
“无事,只是我脾胃有些难受……”
她气若游丝地笑了笑,捂住烧灼感强烈的咽喉。
“劳烦你再去为我煎一碗药吧。”
翠桃去了,再回来时,却没有端药,而是拿出一粒药丸。
“世子妃,这药丸的药效和药汁是一样的,方才才请人做的,吃这个就不苦了。”
在她的殷殷期盼下,江舒窈勉强压抑着腹中翻滚的恶心感,神色如常地吞下了药丸。
“替我多谢李司长,我现在回自己屋内,无需你跟着伺候了。”
她吞下药后便不想在李偃珩院内多待分毫,直直起身往外走去。
翠桃却追了上来。
“世子妃,您的丫鬟淡绿腿脚还伤着不能走动呢,这几日我先跟您回屋伺候您吧。”
江舒窈想到白氏派的那四个丫鬟婆子,昭雪昭月不能暴露,若淡绿不能走动,确实还需要翠桃。
“行,那你先跟着我。”
她带着翠桃往自己的雅房走去。
说是雅房,虽然只有两间屋子,其实也用院墙隔开了。
淡绿躺在下人房中养伤,她不能走动,自昨日起一直未见到小姐,虽说大爷将小姐救了,可难免心情焦躁。
而白氏那四个丫鬟婆子却在房内打牌笑闹,惹得她烦躁不已,语气不善道。
“你们几个刁奴,世子妃出了那样大的事,你们不担心就算了,还有心思在这里玩乐!”
四人中的王婆子听了将手中牌一甩,一张老脸写满了不屑。
“我们可是夫人赐的,你个贱婢算老几,还敢教训起妈妈我来了?”
她挽起袖口,面色不善地朝躺在榻上的淡绿走来。
“你干什么?”
淡绿警惕地盯着她。
王婆子咧嘴一笑。
“世子妃又不是死了,她自己不小心滑落山崖,命好被大爷救了,大爷那大夫丫鬟都有,要你操心什么?”
她伸手往淡绿受伤红肿的腿上一拧,面露狰狞。
“吃饭喝水还要我们递的人,劝你管住自己的嘴,少说些不爱听的话。”
淡绿只有上身能动,根本拦不住她,她被拧得龇牙咧嘴,却没有喊痛,而是更加愤怒地骂道。
“当时大雨,你们四个连个身影也没看到,都是死的?世子妃遇险也有你们四个偷懒的缘故,夫人赐的又如何,待到回府后夫人知晓了,有你们好受的!”
“嘿,贱蹄子还挺伶牙俐齿。”
另一个冯婆子此时也走了过来,两人脸上是如出一辙的不怀好意。
“看来你身上还不够疼,那妈妈我再好好疼疼你。”
她咬着后槽牙就要伸手朝淡绿打来。
“滚开!”
淡绿也不是好欺负的,她平时沉稳性子下的泼辣被激发了出了,一口拉过冯婆子的手咬住不放。
“死丫头!”
冯婆子痛叫出声,王婆子赶紧拼命去拍淡绿的脸让她松口。
可淡绿的倔强劲儿上来了,即使脸被拍得通红也不肯松口。
身后两名丫鬟也急忙跑上来拉架,五人一时在床榻边乱成了一团。
“放开我的丫鬟!”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清冷而隐含愤怒的女声。
“小姐!”
淡绿余光瞥到那抹纤细身影,终于松开了口,朝着门外激动喊道。
第49章 整治刁奴
五人一时都停下了手中动作。
江舒窈带着翠桃走进屋内,一双含情眉目此刻冷若冰霜。
她绷着脸看向那四个丫鬟婆子。
“我只是病了,不是死了,我消失了还不到一日,你们就这样对待我的贴身婢女?”
她声音严肃冰凉,两个婆子也不敢造次。
她们在白氏院里不过是不得脸的边缘人物,此番被白氏派来伺候江舒窈,一想到自己是白氏赐的人,又无端给自己长了脸。
冯婆子胆子大,忍不住顶嘴道。
“世子妃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你这丫鬟都要翻天了。”
她抹了抹脸,满脸嫌弃地指着淡绿。
“她腿脚不便,吃饭如厕一应都是我们在照顾,刚才还嫌我们说话声大,我看她被伺候了半天,也把自己当成个主子了。”
“你胡扯!我分明是说了你们护主不力,你们就恼羞成怒上来打我!世子妃,奴婢腿上还有王婆子刚才掐出来的印呢!”
淡绿见江舒窈全须全尾地出现在面前,不禁红了眼眶。
这里人多,她不好说什么,但是这四个乌烟瘴气的丫鬟婆子小姐肯定要整治的。
她觉得这是个绝妙的契机,于是掀起腿上裙摆,指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腿控诉道。
江舒窈看到淡绿的那一刻也差点哭了出来,她死死咬着后槽牙将眼泪忍了回去,朝着冯婆子冷硬道。
“你们这群刁奴,当时雷火接连暴雨,除了淡绿,再无一人出来找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四个端坐在马车里的才是主子!”
她眯着美目,语句中尽是酷烈之意,王婆子还不以为然,她撇了撇嘴。
“世子妃说得什么话,当时那么大的雨,满空地都是乱跑的人,老奴出来了也瞧不见您呀!”
她还是以前看守过江舒窈跪祠堂的,以为这年轻主子还和以往一样好拿捏,于是浑不在意道。
“这死丫头腿上的印子不过是方才她嘴上没点规矩,我替您教训教训她罢了。”
这四个丫鬟婆子浑然不觉江舒窈的变化,只以为还能和以前一样作威作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