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拉缰绳,骏马扬蹄,整个队伍都停在吉香堂前。
围观众人见来的是气焰滔天的皇城司,连忙往周遭退了大一片。
“侯夫人、世子妃,此处发生了何事?”
李偃珩身后副将下马至白氏身前躬身询问。
白氏见到李偃珩如同见到了救命稻草,她压根不理副将,直接扑到李偃珩马前。
“偃珩,你来得正好,家里的铺子被人打砸了,你快派人捉拿那些刁民!”
她情急之下口不择言,顿时引起了围观人群的不满。
“这是哪家的夫人,去她家铺子买东西还要被称作刁民,亏这吉香堂还是老字号,以后再不买了。”
“就是,又不是就她一家香铺!”
白氏听到了人群议论,顿时脸上红了又白,她瞧着江舒窈站着不动,于是转身迁怒。
“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处理这些事?管家也不知道管的什么东西,出了这样大的事,回去后给我跪祠堂!”
听到“祠堂”二字,江舒窑还未说什么,李偃珩一直黑着的脸又沉了几分。
“既已报官,等着官府来人便是,此事不归皇城司管,恕在下先告辞。”
他深深看了江舒窈一眼,长腿一夹,又策马而去。
待他一走,江舒窈便毫不客气怼起白氏来。
“才同母亲说过铺子的事,母亲转眼就忘了,自己当时是如何赞同罗管事的,常常忘事是病,母亲有空还是求了恩典找太医瞧瞧吧。”
她原本还想帮忙善后,既然白氏如此,她也不客气了,转身便往马车上走去。
“你这话真是不敬不孝!你去哪给我回来。”
白氏气得手抖,又被江舒窈的话噎得无话可说。
此时身后又有一人从侯府中赶来,隔老远便喊道。
“夫人不好了!京城另外几处吉香堂的铺子也都被打砸了。”
“什么?”
白氏失态地高声问道,还未来得及再吩咐一句,便捂着胸口、脸色惨白地倒了下去。
“夫人!快回府叫大夫!”
“去通知老爷和世子!”
一时兵荒马乱,无数双手将白氏托回了马车,无人顾及江舒窈。
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坐在车中问彩杏。
“方才问到了吗?有没有哪家小姐夫人受了伤?”
彩杏点点头。
“小姐果真料事如神,我方才问了一圈小厮没人能说,倒是看热闹的人偷偷告诉我,说好像瞧见了鸿胪寺赞导刘大人家的二小姐被挤肿了手,哭哭啼啼地跑了。”
江舒窈露出了然神色,而后带着彩杏和淡绿下了马车,独自向大街另一个方向走去。
“小姐,吉香堂那样便不管了吗?”
彩杏还有一丝担忧。
淡绿伸出一根指头点了点她的额头恨铁不成钢道。
“你这笨丫头,吉香堂那样一团糟,小姐才不去趟那趟浑水呢。”
彩杏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是我愚钝了,那咱们这是去哪儿呀?”
淡绿摇摇头,她也不知,跟着小姐走便是了。
江舒窈沿着街走到了一处转角,她直接拐进一处不起眼的院子,敲了敲门。
大门开了,一位脸上有着大块乌痕胎记的女子在门后露出一双眼睛,警惕地盯着她们。
“你们是谁?此处不待客。”
她说完就要关上门,江舒窈上前一步,温声念道。
“琢瓷作鼎碧于水,削银为叶轻如纸。”
此言一出,女子瞪大了眼,疑惑地上下打量着门外这位看起来非富即贵的夫人。
“你就是非烟公子?”
第13章 我愿意签下契约
江舒窈看着女子脸上可怖的胎记毫无惧怕,只笑着点了点头。
“是,我就是非烟公子。”
女子吃惊极了,连忙将院门打开让她们进来。
淡绿和彩杏一头雾水,进来后不住地打量着这间古朴的院子。
这是间二进宅院,前院中似乎放着不少植物干料,另有好些小巧精致的磨盘和凿器。
“什么味道,好香!”
彩杏吸了吸鼻子,女子快步将她们引进屋内,江舒窈一边走一边问。
“我吩咐过的香做好了吗?”
女子点了点头,从屋内的多宝架上取下一个精巧的盒子,呈到她面前。
“自得到公子吩咐后,我不眠不休花了整整三日,终于制出了这盒香,公子不妨试上一试,我自认为这香可比那老字号的吉香堂、麒麟堂好上许多。”
女子胸有成竹,江舒窈打开那精巧的小粉盒,一股沁人心脾的味道霎时溢了满屋。
她眼神微动,用手指沾起一点香抹在皓白的手腕上。
这香粉没有明显的花果味儿,香味却出奇得雅致,嗅上一点仿佛就看见了秋水皓月、苍山覆雪。
江舒窈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枉她遵循着前世的回忆,派董良去挖掘了这个制香奇才秋娘子,一见面便给了她这样大的惊喜。
合上香粉,江舒窈示意身后的淡绿将钱袋拿出,从中取了几锭银子推到秋娘子面前。
“此香确实不错,你辛苦了,这些银子拿回去给孩子们买些吃食吧。”
足足十两银子,已是很多人一年的工钱了。
秋娘子见状露出激动神色,猛地跪了下来。
“多谢公子!民妇实在是无以回报。”
江舒窈未来得及阻拦,秋娘子便在地上朝她磕了几个头,再抬起眼来时,眸中全是感激的泪水。
她生而带着恐怖胎记,被家人卖给了极落魄的人家做童养媳。好不容易在打骂中生了两个孩子,便被逼着在城郊的一处浣衣房里洗衣挣钱。
后来丈夫死了,唯一的房子也被亲戚霸占,秋娘子只好带着两个孩子住在浣衣房后院的柴房中挣扎度日。
前些日子一个年轻男人跑来找到她,叫她辞了浣衣房的工作,又给了她不少银钱赁了这套院子,说自家主子请她研制香料。
秋娘子这辈子也未接触过这般风雅的事物,那男子又请了制香师傅来教她。
她学得很快,男子对她唯有一个要求,便是要在今日之前制出一款令人耳目一新的香。
从男子口中她得知是一位叫非烟公子的人出资请她做这些,未想到今日就见到了非烟公子,竟然是位年轻而尊贵的女子。
彩杏赶紧上前扶起她。
江舒窈见秋娘子如此,心中不由得动容,对着她温和一笑。
“秋娘子不必如此,你于香道上有天赋,此番前来,是我想同你商议,请你作为我铺中的香料师傅,银钱待遇只会比其他铺子更丰厚,若你同意,我们今日便签下契约,如何?”
秋娘子闻言愣住了,她未曾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能成为一家铺子的师傅。
她抖着嘴唇嗫嚅。
“可我、可我只是一介蠢妇,何德何能得公子这般看重?”
江舒窈知她自卑的心态没这么快改变,也不恼,又接着对秋娘子劝导。
“我这家商铺不仅要开,且要打败那些老字号,成为京城乃至全国的第一香铺。只要你能研制新香,便有源源不断的营收,这是改变你和两个孩子命运的好机会,你要好好想想,毕竟靠着洗衣是没法供孩子们念书的。”
秋娘子面色犹豫,实在不敢相信天大的好事就这样降临在自己头上。
此时后院跑来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探头探脑地瞧着江舒窈这位貌若天仙的夫人。
她看到两个长了不少肉的孩子,咬了咬牙,目光坚毅地站起身朝江舒窈鞠了一躬。
“多谢公子,我愿意签下契约。”
江舒窈立刻取出准备好的纸币,秋娘子不识字,淡绿为她读了一遍,她便毫不犹豫地摁了手印。
收起契约后,江舒窈眼中闪过笑意,前世大名鼎鼎的香丘阁阁主就这样被她收入囊中了。
多宝架上还有几盒此次秋娘子做出来的香,她吩咐彩杏和淡绿将之包裹成礼盒,然后离开了这个不起眼的院落。
一离开院子,彩杏的嘴便关不住了,叽叽喳喳地朝江舒窈问道。
“小姐您之前吩咐董良做的事,便是安置这个秋娘子吗?您要自己开铺子?”
江舒窈也不瞒她们,她的嫁妆虽丰厚,却都是死银钱,娘未给她留下铺子庄子,她只能自己谋划经营了。
“是,我不仅要经营自己的铺子,还要让我的这些生意去打败侯府的生意,我要他们化成一滩烂泥,而我会踏着这滩烂泥扶摇直上!”
她的自信俨然鼓舞了两个丫鬟,主仆三人笑嘻嘻地走出巷子时,来时的马车已在大路上候着她们,驾车马夫赫然就是董良。
江舒窈并未同他多说,而是在上车时悄声说了一句。
“做得不错,继续依照计划进行。”
董良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继而驾着马车离开了长安街。
马车行了不远,便在一处树木宽阔的宅子前停了下来。
淡绿看了眼窗外陌生的景象,不由得好奇。
“董良,你这是把我们载到哪儿来了?”
江舒窈率先下了车,董良这才闷闷地说了一句。
“此处乃刘大人府邸。”
淡绿微微吃惊,是刚才那个鸿胪寺刘大人家?
“彩杏在车里候着,淡绿拿着方才包起来的香盒同我一起进去,记住,无论看到听到什么,切莫多言。”
江舒窈淡淡地吩咐了一声,随即提着裙摆拾阶而上。
“什么人?”
开门的小厮见状连忙拦住她。
她温和无害地笑了一下,放低身段道。
“我乃成安侯府世子妃,此番前来是为了今日吉香堂铺子一事,还请通传。”
两小厮面面相觑,随后一人飞快地跑进府内。
过了片刻,一位头发梳得很紧的妈妈便横眉竖眼地走了出来,张口便是尖厉的挖苦。
“听闻今日侯府贵夫人当众说吉香堂的客人都是刁民,我们老爷只是个鸿胪寺五品小官,实在是当不起世子妃亲自前来道歉。”
淡绿听得直皱眉,然而江舒窈只轻轻笑了笑,诚恳又温柔地对她道。
“侯夫人是气愤那些趁乱抢劫的闹事者,并非是对刘大人有任何成见,劳烦妈妈为我说说好话,我是诚心诚意的想要亲自向刘二小姐道歉。”
她好声好气的,没有一丝架子,淡绿见状又上前往那妈妈手中塞了几锭银子,柳妈妈这才脸色稍霁,将她们一路带进了内院。
到了一处女子闺房样的院子里,还未走近便听见里头传来茶盏破碎的声音。
有一年轻女子在大闹。
“娘别拦我,我就喜欢那个!快拿父亲的拜帖去他们府上,我若是用不上那香,我就不活了!”
第14章 戴了一顶无形的绿帽子
刘妈妈面上不禁有些尴尬,她立马高声向屋内通传。
“夫人、二小姐,成安侯府的世子妃来道歉了。”
尖利的女声停顿了一下,屋内传出一道年长些的声音,夹杂着些许的无奈与愤怒。
“进来吧,刘妈妈。”
江舒窈这才跟着刘妈妈踏进刘二小姐的房间。
地上摔碎了茶碗和药瓶,活血化瘀的跌打药味弥漫在空气中。
一个娇滴滴的圆脸小姑娘梳着八宝髻,颈上还带着纯金坠宝石的如意圈,见她进来了,眼前一亮,欲言又止。
小姑娘身侧坐着一瘦削的妇人,穿着的衣装款式分外严谨,挑不出一丝礼仪上的错。
许是哄孩子哄久了,她的眉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倦,见到江舒窈进来更是闪过不耐。
“见过刘夫人、刘二小姐。”
江舒窈在此的身份地位明明最高,此时却主动微笑着上前。
她不等刘夫人说话,立刻软言软语地认错。
“今日侯府的铺子一时疏忽了管理,害得刘二小姐受了惊吓,此番我前来道歉,还望刘夫人、刘二小姐勿因今日之事疏远了我们侯府。”
话音刚落,刘夫人就硬邦邦地说。
“我们可不敢,侯府乃是一等一的勋贵之家,非我们这小门小户入得了眼,小女无事,世子妃还是请回吧!”
她说完看也不看江舒窈一眼,侧过头盯着不肯配合上药的女儿,狠狠责骂。
“看你还偷不偷溜出去买香粉,这次只是手臂略微肿了,下次搞不好就头破血流、面上毁容,再也出不了家门一步!”
刘珠珠被母亲骂得撅起了嘴,她眼珠转来转去,鼻子抽动了一下,不理她母亲,反而朝着姜舒窈好奇地问。
“世子妃可是带了吉香堂地新货来?我闻到了,好香!”
江舒窈见她这般反应,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自己到底是赌对了。
她抿嘴一笑,从淡绿手中接过那包装好的香粉亲自送到刘珠珠手上。
“今日刘二小姐遭罪了,我偶然得了一款比吉香堂还要妙的香,借着道歉的机会,还请刘二小姐赏上一场,看看这香如何?”
刘珠珠闻言迫不及待地拆开了包装,从中拿出精心雕琢的白色贝母香盒。
一打开盒子,清雅的气味便弥漫在整个室内,刘夫人和一众仆从面上都闪过了一丝惊艳。
刘珠珠眼中更是充满了狂热,她于香道颇有研究,只是浅浅一闻便知此香极为优异,细细想来,她也算流连香丛了,此生竟未闻到过这样舒服的香。
她一脸惊喜地看着江舒窈问。
“这香味好生奇特,是哪家的新品?我闻着心生欢喜,竟连胳膊也不觉得疼了!”
刘夫人见了不禁在一边摇了摇头,她这个女儿哪儿都好,就是嗜香如命,这成安侯府世子妃如此用心,今日的不快差不多能化解了。
江舒窈抿嘴一笑。
“刘二小姐喜欢便好,此物就当做今日刘二小姐受惊的赔礼,既然喜欢,下次我得了新香再差人送来。”
刘珠珠闻言急了,她一下站起来凑到江舒窈面前。
“世子妃还卖什么关子?快告诉我这香是哪个铺子出的?”
江舒窈摇了摇头,故作神秘道。
“现在还不能说,明日刘二小姐到长安街第三十八号铺子便能知晓了。”
她不肯说,刘珠珠也不再强问,江舒窈见自己目的达到,便提出了告辞。
她来时,刘府满院仆人还视她为大敌,走时却是刘珠珠亲自将她送至门口。
“世子妃慢走,下次有了此等绝妙的香,一定要记得我呀!”
她俨然忘记了上午在吉香堂的不愉快,仰着圆圆的脸蛋向江舒窈笑着,江舒窈也笑着应下了。
待她的马车走远,有一清俊青年从门内走到刘珠珠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