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兄莫要生气,我也只是随口一说,不过说起这推演命理不是冷兄的拿手好戏吗,你既是关心婵儿的婚事,为何不替她算一算这未来夫婿会在何方呢?”
冷老阁主一脸的无奈,“要是能算出来,我还找你作甚?”
“竟有这回事?”
“我只推算出她命中会有死劫,此劫唯有以情渡之,方能绝处逢生。”
“所以冷兄才逼着她相亲?”
冷老阁主叹着气点头道:“可不是吗,你看看她那没心没肺的样子,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更别说谈情说爱了,我真怕死劫来临之时,她还是没有遇到那有缘之人助她渡劫啊。”
原来如此,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月老安慰他道:“命格里既然有转圜之机,该遇到时总会遇到的,冷兄莫要焦虑,我愿派红蝶四处寻找,一旦有婵丫头红线的下落,必当及时转告。”
“唉,”冷老阁主喝了口闷酒,“也只能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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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月初七,是风月阁不接单的日子。
一月里才有一日的清闲,待日上三竿,青婵才勉强从被窝里钻出来,揉着咕咕乱叫的肚子,吩咐彩云给她备些吃的。
厨房的菜还没热好,她等得有些无聊,便去酒窖里转了转,顺手提了一壶清心烧。
倘若没记错的话,这壶酒是万年蛇妖的千年灵力所酿,那条老蛇狡猾得很,与她做交易时耍了个小心眼,将纯度最低的一千年修为结成凝珠交付于她。
这一千年修为在历经复杂的酿造工序、滤去残渣之后,只剩下了不到五百年的纯度。
做生意最是讲究诚信,青婵将那蛇妖一家老小都记在了黑名单上,往后他们若是有求于风月阁,定是要付出更高的代价。
用膳之时,青婵给彩云也倒了一杯清心烧,“蛇妖多生于阴寒之地,修为亦是寒凉,所酿之酒能凉血化淤,最适合夏季饮用了。”
彩云尝了一口,果然有一股清凉之气周游全身,驱散了初夏的闷热。
她只喝了一口便放下了杯子,道:“少主您还是省着点喝吧,七月初七就要到了,您的病、我怕酒窖里的酒不够用。”
青婵抿了抿嘴,“你不喝我喝”,说罢将她手里的酒杯夺过来一口闷了。
“酒窖里的酒少说也有上万年纯度了,你个臭丫头瞎操什么心呢?”
话虽如此,彩云还是担心,少主的病随着她修为的精进越发难以压制了,去年发作之时足足消耗了五千年纯度的清心烧。
短短一年,少主的修为又破了一境,到时候说不定一万年的清心烧也镇不住她。
如此性命攸关之事,她家少主倒是轻描淡写,像个没事人似的,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兴致好时也不过是去西山逛逛看看日落。
她对周围发生的事情置若罔闻,仿佛没有什么事能引起她的注意,更没有什么事能走进她心里。
酒足饭饱之后,青婵遣散众人,独自一人来到院中。
墙垣向阳的一角,那株白牡丹已经修养得差不多了,原本耷拉的枝叶被忘尘山的水土养得绿油油的。
青婵走过去,将一颗凝珠融入牡丹枝叶,清幽的白光里慢慢显现出一个人的轮廓。
正是花容。
“带着你的凝珠回去吧。”
花容很是诧异,传闻风月阁主不辨善恶,冷漠无情,这样的人,竟肯还他凝珠放他离去?
虽不解,却还是心怀感激,他俯首作揖道:“阁主大恩,花某铭记在心。”
青婵摆了摆手,“道谢的话就不必说了,还你凝珠也是一时兴起,今天的事你最好还是忘了,若是被人知道我开了先河,风月阁往后的生意便不好做了。”
其实青婵也说不清为何要帮他。
做生意她素来只讲规矩不讲人情,更不会替人抱不平,规矩是提前讲好的,无论公平与否双方都心甘情愿,她只需按规矩办事,做好自己该做的事,获得报酬之时自是心安理得。
因而在风月阁,从来是只谈规矩,不讲善恶。
可是自皇城归来,她的心总是不安,像是躲债多年的人突然遇见了债主,在这种难得的忐忑之下,她将那凝珠归还,本以为会心安理得些,却是徒劳。
不安之余,又生出一丝欣喜。
世人都说她是无情之人,事实的确如此,山川岁月、星河璀璨都不能让她的心生出一丝波澜。她会笑,却无法感受喜悦;她会哭,却无法感受悲伤,仿佛所有的情绪在她这里只会归为平淡。
这种寡淡冷漠的感受时常让她忘记自己是活生生的人,她与这世界唯一的联系,大概只剩下那每年一次病情发作之时的疼痛了。
因此,这罕见的忐忑之情引起了她极大的重视,她想去皇城走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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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天还没黑,青婵来到山门外,将那八卦箱收起,并在大门口竖起了打烊的招牌。
忘尘山上上下下都为这难得的长假欣喜不已,只有彩云愁眉苦脸,忧心酒窖里的存货不够用。
到底还是孩子心性,她的担忧在听闻青婵要带她去凡间游历之后,烟消云散了。
主仆二人是在夜里悄悄离开的,这样做是为了躲避她家老爷子的视线,青婵实在是不想再应付相亲这样的蠢事,权当是去凡间避避风头了。
人间此时正是大一统的和平年代,先帝李轻涯整顿吏治,休养生息,在位期间算得上国泰民安,他已经驾崩三年有余,算起来,竟比柳婕妤早走了三年。
如今当政的,是他的三儿子,李祐。
青婵初来京都,没什么经验,便唤来一个地仙为她讲解京都风貌,那地仙很是善谈,从午夜一直说到天亮,将岚国的风土人情、建国背景交代得差不多了。
彩云早就倚着青婵睡着了。
打发走地仙,青婵无奈地将彩云搬到床上,“到底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啊,好好的丫鬟,不知不觉就养成了女儿。”
刚把彩云放下准备休息,就被外面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给打断了,客栈周围人声鼎沸,似乎是等了许久才迎来这一场热闹,一个个巴不得飞过去瞧个究竟。
彩云爱凑热闹,一听到鞭炮声觉也睡不着了,一个激灵坐起来拉着青婵就往外走。
青婵不忍扫她的兴,只得跟过去。
街上有人在办喜事,红绸骏马八抬大轿,两旁有敲锣吹号的迎亲队伍开道,很是派场。
唯一的败笔是骑在马背上的新郎,肥头大耳蒜头鼻,一口镶金大牙,笑容和他的眼神一样猥琐。
彩云问路人道:“不知这位郎君,要娶的是哪家的姑娘?”
大婶摇头道:“哪里是姑娘呢,他要娶的可是白秀才家的公子。”
青婵和彩云面面相觑,显然没想到京都之风会是如此的奔放不羁,当然,她们更佩服的是即将登上花轿的白公子,真真儿是品味非凡啊。
大婶儿又道:“白家那位公子实在可怜,马背上坐着的那位,乃是神威大将军的胞弟,人称小霸王。一个月前,他看上了白秀才书院的女弟子,带人抢上门去,白公子仗义出手,却入了那小霸王的眼,拖延纠缠一月有余,还是胳膊拗不过大腿,好好的一位公子,愣是被逼上了花轿,您说说,这叫什么事啊?”
一位大姐听到谈话,也加入其中,“其实嫁给小霸王也未尝不是好事,这京都里除了小霸王估计也没人肯嫁他了。”
这是何意,青婵心道,莫非这白公子的长相比小霸王还要寒碜吗?
紧跟着迎亲队伍,人群聚集到一处简陋的书院前,一位公子被几个壮汉推搡着走了出来。
他穿着浮夸的绣满金线的大红喜服,喜服是不男不女的样式,想来是京都的成衣铺子极少遇此奇事,没有经验吧。
他头上裹着红盖头,双手被麻绳绑着,拖着极不情愿的步子一点点靠近花轿。
看热闹的人中有一个男人起哄道:“我要是他,早就一把菜刀抹脖子了,当男人活成这个样子,也忒窝囊了。”
一位姑娘哭的梨花带雨,盯着那男人道:“不许你诋毁白哥哥!”
“谁诋毁他了,他就是个没胆量怕死的孬种!”
小姑娘又气又伤心,大喊道:“才不是呢,白哥哥才不是怕死的人!”
“不怕死?不怕死站在这里的是谁?孬种就是孬种!”那男人嘲笑的嘴脸很是可憎。
“你太过分了……”那姑娘还来不及说完,就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小玉,回家去吧,别让陈阿妈担心了。”
小姑娘泪眼婆娑的走开了,青婵的目光却是落在他身上移不开了。
他的声线像是被织女的手雕琢过,动听却不谄媚,不急不躁,不卑不亢,似美玉滑落清泉。
这样的声音,仿佛在记忆里藏了许久。
青婵悄悄施法唤来了一阵风,疾风掀起了“新娘”的盖头。
他像是察觉到什么,视线所落之处,恰好迎上了青婵的目光。
青婵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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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婵:是心动啊啦啦啦啦啦
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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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竟有这等让人过目不忘的绝色容貌,他的美风流艳绝,好似能夺人魂魄,眉眼间却是冷静自持,似是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站在六月的晨风里,脸上挂着与他清雅气质极不相符的妆容,穿着不伦不类被疾风吹皱的大红嫁衣,神态从容的立在乌泱泱的人群前。
那模样真是既滑稽,又赏心悦目。
青婵恍然失神,这张脸,像是在梦里寻觅了良久,一朝遇见,便正戳在她心窝上,让她手无足措,百感杂陈。
真是荒唐,她堂堂风月阁主,竟也有为美色神魂颠倒的时候。
“咦,”彩云突然转过头来,“少主,您的脸怎么变得红彤彤的?”
“那个,”青婵故作漫不经心的瞧了眼太阳,“快晌午了,日头晒的。”
迎亲的喜娘见“新娘子”盖头落了地,连忙弯腰拾起,使劲儿抖了抖尘土又给白公子盖上了。
那几个壮汉挤开人群,把白公子塞进了花轿里,鼓手锣手吹吹打打的往神威将军府去了。
“这么白净的公子,当真要便宜小霸王吗?”彩云遗憾道。
“当然不会,本阁主相中他了。”
“啊?”彩云一脸震惊着,被青婵拉到了远处无人的角落。
青婵亮出了青羽扇,朝着那花轿轻轻扇了一扇。
众目睽睽之下,花轿乘风而去不见踪迹,只留下地面上神情错愕的众人。
短暂的沉默之后,喜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痛哭道:“老身早就劝过了,男娶男不合礼法,这下好了,可不是犯了天怒吗!老天爷您可开开眼,这婚事我本不想搀和,都是被小霸王逼的,您要罚只罚他一个人好了,可别牵连老身啊!”
小霸王愣在马背上,食指向上,呆呆的望着天空,“不是,我媳妇儿呢,你他妈还我媳妇儿!”
他那呆头呆脑的滑稽模样着实逗笑了一众看客。
此时,神威大将军平乱归来,一回乡就听闻自己弟弟要娶男人的荒唐事,连战甲都没来得及脱纵马来到闹市,恰好撞见了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