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看公公驾马前来,只怕没有时归的地方,既如此,倒不如孤再多载她一程,且将她送回时府吧。”
时序面色一沉:“不劳殿下费心。”
周璟承面色如常:“公公客气了,不费心。”
时序:“……”
他气极反笑,正待直接将人抢过来。
谁知周璟承先一步有了动作,低头钻回马车中,顺便提醒时归一句:“快快进来,小心马车颠簸,磕撞了脑袋。”
“啊?”时归整个人都傻了。
但凡街道左右没有百姓围观,但凡皇宫的御林军没有随行,时序总要让他明白明白。
可问题就出在,他与太子周围,站了太多围观的百姓。
时序几乎维持不住表情,眼底的杀意翻涌不断,忍耐良久,才吐出一口浊气:“走!”
而在他们之后,百姓们的议论断续响起。
“刚刚那位就是太子殿下吧?素问太子殿下丰神俊朗,今日一见,果然如传闻一般……”
“还有与殿下说话那位,便是司礼监的掌印大人吧?我之前只知掌印受陛下信重,原来与太子殿下关系也不错。”
“可不是,你们没听见嘛,殿下要亲自把掌印的女儿送回家里去呢!殿下与掌印,必然也是联系紧密的!”
也亏得时序已经走远,不然听到这些,还不知如何怄死。
好在周璟承说送时归回家,就真的只是送她回家。
时序见他既没有绕路,也没有多说话,心底的怨气才算消下去一些,等见到时归从马车上下来,更是顾不得太子了。
他旋身下马,三两步上前,张开双臂,将飞奔过来的时归接住,用力在她背后拍了拍:“好好,总算回来了。”
时归眼眶一红:“阿爹……”
只是听着耳边的哭腔,时序就明白她在想什么。
他心底熨帖,愈发后悔叫时归出去这一趟了。
说到出去……时序目光一凛,忽然想起某件极重要的事情来。
即便他们还没回府,即便太子还在后面虎视眈眈,他还是有些等不及了。
时序问:“这回去北地,太子可有跟阿归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若是以前,时归或许不明白阿爹是在问什么。
但经过回程这一路,她面上一红,声音都变得轻飘飘起来:“啊……好像,阿爹是问,那什么……太子妃吗?”
时序不过试探性一问,猝不及防得了这么一个回答,整个人都惊住了,一把将时归放开,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你答应了?”极度的震惊之下,他的音调都变得尖细起来,回首就对周璟承怒目而视。
时归看阿爹误会了,赶忙抓住他的手,连连摇头否认:“不不不,没有没有,阿爹你想错啦!”
她担心旧事重提,又惹了太子伤心,只得压低声音,用只她和阿爹能听到的声音说:“我、我不太想成亲,就拒绝了。”
乍悲乍喜,时序用了好久才明白过来。
他看向时归,见她又是点了点头。
他继而望向不远处的太子,便瞧见了他的凝重。
这一刻,时序只想仰天大笑三声。
“咳咳咳——”从没有像此刻一般,时序面对太子时,能产生一股油然而生的优越感。
他松开扶在时归臂上的手,走到周璟承身前去,沉吟片刻,终耐不住窃喜,装模作样道:“要是早知道这样,咱家当初就不拦着了,只管叫殿下找阿归就是。”
他拦在太子面前,那叫棒打鸳鸯,那就不通人情!
可时归自己拒绝了,那任谁也挑不出错处去。
时序美滋滋道:“害,这可真是!都是咱家多此一举了,之前对殿下多有不敬,还请殿下海涵才是。”
周璟承无言。
时序又是躬身问候一声,难掩脸上灿烂:“既然如此,殿下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臣府中简陋,只怕怠慢,恕不招待殿下了。”
“殿下麻溜儿走呗?”
周璟承:“……”
他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冷静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
而时序更是无意接待,说完赶人的话后,直接用行动表示了不欢迎:“御林军呢?没瞧见殿下面露疲态了吗,还不速速护送殿下回宫!”
后面的御林军闻声上前,用眼神向周璟承问询。
周璟承吐出一口气,遥遥忘了时归一眼,却因她的躲闪,最终也没能再跟她对视一眼。
周璟承微微欠身:“孤说到做到,当不再主动出现在时归面前。”
但他的人或物,便不一定会自我拘束了。
说到底,周璟承还是不愿这样轻易地放弃了。
若时归有喜欢的人,那也就罢了,可偏偏,她不曾有中意的对象啊。
周璟承离开的背影颇有些落寞,但落在时序眼中,那便格外好看了。
“啧啧。”他拍了拍衣袖,“这可真是咱家这一年里,听到的最好听的话。”
第94章 一合一
趁着时归去梳洗更衣的时间,时序赶紧将时一和时二找了过来,他本意是好好打探打探这一路上发生的事,奈何两个没用的,每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
时一被骂得冤枉:“太子常有借口打发我们离开,哪怕我们尽快赶回了,往往也错过了他与小妹的对话。”
“便是后面我们再跟小妹打探,她也不跟细说了。”
以时归的薄脸皮,她愿意说那才有怪。
时序嫌弃地挥了挥手:“去去去,叫你们跟着,那是一点儿L用也没中上,还是得等咱家自己去问。”
但不管怎么说,太子知难而退,那就是最好的。
时一两人尚要先把此去大半年里的状况登记造册,见掌印没了多余要问的,就先行告退。
时序在厅里等了半刻钟,问及时归那边还要收拾一段时间,他索性亲自去小厨房走了一趟,要了几样惯吃的吃食。
等厨房准备好了,时归也正好出来。
最开始准备去北地时,时序是想让雪烟和云池一起跟随照顾的,只后来因各种外界因素,两人没能一起。
雪烟和云池在府上待了十几年,其中大半时间都在西厢小阁楼,也算是看着时归长大的,还是头一次见她单独出门这么久,难免多有挂念,这次一回来,她们忙把时归前前后后看了好多遍,一边掉眼泪一边念:“小主子怎瘦了这么多……”
时归又是花了好长时间才将两人哄笑,捏了捏纤细许多的手腕,没好反驳自己瘦了的话。
待厨房将饭菜送来,不及时序说话,雪烟和云池先迎了上来,又是劝道:“小主子既回来了,可是要好好补一补,小主子若没什么事,不妨多添两餐,等会儿L奴婢再去库房看看燕窝鱼胶什么的,全给厨房送去。”
时序站在一边没有说话,但看表情,明显也是极为赞同的。
时归无奈,又不好拂了他们的好意,只得应下。
雪烟和云池布好膳后,就先离开了,只余下时归父女俩,正有着满肚子的话要说。
时序虽然想打听太子的事,但总不好一上来就问,先是迂回地说了几句万俟部落叛乱的事,听到时归等在叛军的围剿下逃亡数日,只觉一阵后怕。时归顿了顿,又说:“出逃第一天时,因后面的追兵实在太多,有支箭突破了防守,原是要射中到我的,殿下却帮我挡了去,箭上有倒刺,伤口养了许久才见好。”
这话一出,时序的表情一下子变得迟疑起来。
挡箭的恩情,可跟平日里的小恩小惠不一样,哪怕时序对周璟承全无好感,也不免对他生出感激。
半晌,他回道:“我知道了,等明日进宫时,我再亲自与太子道谢,另这事多半也会传到帝后耳中,等你歇好了,不妨也进宫一趟,便是不见太子,跟皇后娘娘表达一二谢意也是好的。”
时归点头。
既说到了太子,时序也就顺势问了:“之前你说,你拒绝了太子,可是太子与你说了什么?”
这些事若是旁人来问,时归可能还不好意思。
但若是阿爹……她不禁想到去年那一院子的面首,从一群人变成一个人,这瞬间就能接受了。
时归从周璟承提出属意开始,将后面的事皆事无巨细地讲了一遍,只有些相处不好细说,就被她含糊带过去了,话到最后,她仍是那句:“现在就谈成亲,未免有些太仓促了,我还不想那么早……”
而坐在她旁边的时序,已经从最初的欢喜变作凝重,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时归,在他未曾注意之处,他的眉头已经紧紧蹙在一起,满目的警惕。
可能时归自己都没有发现,在她谈及太子时,嘴上虽说着拒绝,可这份拒绝,多是从不想那么早谈婚论嫁的角度出发,至于她对周璟承是何想法,则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及,或谈不上喜欢,但肯定也不是全然的抗拒。
时序想问——
那若是等二五年后,太子再问此事,你可会答应?
只是看着时归依旧清透懵懂的眸子,他默默将这一问题给吞了回去,合目不愿细想。
他只怕这个问题问出来,会无端扰动了时归的内心,这些曾为她所避讳的婚嫁之事,也将被她注意到。
就当是他的一点私心罢了。
考虑到时归长途劳累,时序只在她这边坐到用完膳,随后又交代了两句,就从这边离开。
临走前,时归提道:“对了阿爹,我这次回来,还带了十九阿兄的灰骨,十九阿兄逝去也有一段时日了,眼下既回了京城,安葬等事总不好再拖延下去。”
“我想着,等明日就把这事给办下吧。”
时序颔首:“好,我会再给你多拨几个暗卫来。”
时归不禁想到十九前去北地的缘由,张了张口,只不知想到什么,神色一暗,到底没再问下去。
转天时归早早起来,跟阿爹一起用过早膳后,又结伴出了门,直到分岔口时才分别。
这厢时序进宫听差,时归则要去给十九寻找合适的墓地,可她找了好几个人问,众人的答案莫名一致——
“安葬?人离世后当然是要回祖坟了啊。”
“若是没有后世祭拜,那跟孤魂野鬼又有什么区别,反正就小人知道的,这人没了,要是没有后代操持后事,最后的归处,要么是荒山野岭,要么是乱葬岗。”
“可能也有村里的公墓,但这实在太是罕见了。”
虽然周兰茵是说可以将十九送去庙里,可时归既然带他回来了,断没有草率处理的道理。
十九的亲眷尚在人世,只毕竟与他断了十几年的联系,依他与家中的生疏,且不说他家里人记不记得这个儿L子的存在,就是他自己,多半也是不抱有期待的。
时归又去问了司礼监其他死士的后事,才知死士暗卫等,没了就是没了,从无装殓一说。
几日找寻无果后,时归索性直接将京郊的一处小庄子给推了,仿着后世公募的形式,庄子外砌起高高的围墙,里面用作埋骨。
不光十九,包括之前陨落在北地的死士和暗卫,又或者是前些年损耗在司礼监的无家可归之人,有名姓的就刻下名姓,有留物件儿L的就埋下遗物,另给他们立了衣冠冢。
随后她又请了高僧前来诵经,定好每至中元清明,按时给他们祭拜。
时归还想着雇些人负责看守打扫,只不知坟冢的事怎么传了出去,不等她找人,司礼监的许多太监和暗卫先找来了,要不是死士不得私自行动,或许他们也会一起,但就算人没来,也有托相熟的太监给他们带话。
听到他们的来意后,时归有些讶然:“你们要帮忙打理这处坟冢?”
为首的太监拱手道:“正是。”“小主子只管将这里交给奴婢们就是,奴婢们定会好生打理的,只求百年之后,奴婢们也能在此谋一长眠之地,免去露尸荒野的下场了。”
司礼监中多是无父无母无亲无眷之人,或是被家里送进宫的,也早跟家人没了联系,孤家寡人,最让他们发愁的,就是身后之事。
一朝身死,太监们提前认个干亲,那还好说一些,但更多的死士和暗卫,连个能托付的人都没有,更别说想法子把他们流落在外的尸骨寻回来了。
他们倒也不敢奢求太多,只要能有个衣冠冢,有片能依附的土地就好。
与其叫他们自己汲汲营营为身后担忧,还不如提前跟小主子打好关系,再好好打理着坟冢,也算提前为身后做好安排了。
至于说这里的坟冢好不好,能有香火供奉,对于司礼监的大多数人来说,已经胜过所有。
时归喉咙有些发堵,不忍面对众人殷切的目光,只能先点了点,而后才说:“可以。”
“如果这是你们所愿,我都可以。”
她回首环顾四周,只见坟冢围起来不过二五日,就已经立了近四十座墓碑,而其中刻有名姓的,只是极少数,更多的还是以无名氏代称。
时归回过头来,垂眸思索片刻。
她问:“我想知道,这只是你们的想法,还是司礼监大多数人的想法呢?”
太监恭敬道:“不敢欺瞒小主子,奴婢等多是无根之人,若能保身后香火,那便是死而无憾了。”
换言之,也就是大多数人的想法。
时归再次怔住。
既是司礼监大多数人的想法,她当然不会不乐意,她只是有些害怕……就这么一小片地方,当真能埋葬那么多人吗?
“公公。”时归说,“若公公所言不假,还请公公操劳一些,且将有此想法的人统计一下,这几日再给我一份名单吧,不止内侍,死士、暗卫和甲兵也算。”
这个时候,时归还没想太多。
直到又过两日,领了命令的太监将名单送来,薄薄的几张纸,待掀开了才发现,纸上竟是密密麻麻落满了人名,粗略数过去,直过二百之数。
太监讪笑道:“让小主子见笑了。”可细看他的表情,在那份不好意思之中,更多的还是无奈和妥协。
第95章 (含6000营养液加更)
时归也是没有想到,不过无奈之下圈起的坟冢,最后竟成了让许多人挂念的地方。
她选的那座庄子实在太小,哪怕全用作立碑埋骨,最后也只能堪堪装出二百多人,而依照司礼监人员增减的速度,只怕用不了十年八年,这个地方就要葬满了。
时归捏着那几张纸,本是轻飘飘的宣纸,在某一刻却变得重逾千斤,连着她的手心都不觉发了汗。
行与不行,她最终也没给个准话。
只是等那太监离开了,她转身就去了小书房,顾不得核算这大半年里的各项营收,而是先把京郊那几处庄子的情况找来看了一遍。
前不久被她推做坟冢的庄子是在所有山庄中最靠西的一处,既无田地,也没什么太过稀罕的景致,当初买时也只是看它过于便宜,便是后面打理时,也没有请专人去,而是附带安排给了他处的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