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说:“我早知你不放心,提早让祁相夷身边的暗卫关注着了,相关的情报都搁在司礼监,等哪日你顺路了,过去取来就是。”
“放心,那些情报还不曾有人看过,我也没有。”
了解祁相夷的所有,那是因为事关生死,不得不慎重,可李见微一介女子,不管她能否成事,时序总要避讳着些,若非顾及时归,他根本就没想一同监视着。
时归记挂着李见微,等不到转天,专程去司礼监走了一趟,实是她去的时间不赶巧,在她进宫门后,竟正与从此经过的太子撞上。
北地回来后,这还是时归跟周璟承的第一次见面。
周璟承是何想法,时归不得而知。
她只是清楚,哪怕两人并没有说两句话,光是打了一个照面,她就浑身别扭。
尤其是想到对方前阵子的种种照顾,再想到她的拒绝……活像她做了什么对不起太子的事似的。
望着周璟承逐渐远去的背影,时归不禁拍了拍脸颊,默念几声——
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要怪就怪他们有缘无分吧!
有关李见微的情报,时归是直接在司礼监里查阅的,阅后也没多留,直接一把火给烧了去。
依照暗卫的说法,李见微和祁相夷成亲前后并没有太多改变,之前如何,婚后便如何。
说来或会惊掉许多人的下巴,眼看两人成亲也有三四个月了,当时婚事匆忙潦草,宾客寥寥无几,新婚之夜也是分房而睡,等他们去了上庸郡后,他们索性分别住在了两个院子里,平常有个大事小事,都会到前面的厅里去说,从不踏足对方的院落一步。
而就在一个月前,李见微家中离开,继续了她的南下游学之路。
看到这里,时归的一颗心总算落下去了。
且不论过程如何艰难,好在到此为止,李见微还能做她自己想做的事,所谓成亲,也并没有将她从此禁锢在后宅,从此寥寥一生。火舌将信纸烧毁,时归低声呢喃道:“这样看来,祁相夷也不失一个好的避难所。”
至于几年后,他们是否会因为没了长公主的威胁而和离,那就是以后的事了,时归也无可置喙。
为着祁相夷和李见微的事,时归很是上心了几天。
她厌烦长公主的作为,便忍不住给对方使些绊子。
朝堂上的事她无可插手,但大多数皇室贵亲,家中都会置办产业,就如她在京南的商铺一样,凭借着生意上的盈利来补贴家用。
要是其他方面,时归或做不了什么。
可要是生意,她可就有本事了!
甚至都不用时归出面,她只要将想法告知下去,底下的人自然明白该怎么做。
或是以低价挤兑长公主府的店铺,直将对方店里的最后一个客人也给抢走。
或是直接切断其商铺进货的源头,这样连原材料也没有了,任他们再有天大的本事,铺子也开不起来了。
还有这些年隐隐依靠着杨家的商人们,也是闻弦知雅意,暗暗附和着,三不五时给他们店里找些麻烦。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长公主府的铺面就关了大半,余下的就算勉强开着,可十天半月也不见一个客人。
等长公主收到外面传来的消息时,一切已无可挽回,再加上她府上的份例至今不曾恢复,而驸马个小公子更是大手大脚灌了,府上很是艰难了起来。
饶是她想追究罪魁祸首,可那么多商户一同出手,他们背后或多或少都有势力支撑,单凭她一个失了圣心的长公主,也是无可奈他们如何。
转眼入了夏,时归也巡视完了京里的所有铺面。
天气燥热,她整个人都懒洋洋的,起早后也不愿出家门,只在院子里找个庇荫的地方,一趟就是半上午。
等到了下午,稍微睡个晌午睡,再到后面的花园里绕一圈,这稀疏平常的一天也就过去了。
时序看不惯她整日无所事事,一日晚膳后,终忍不住提出:“阿归若实在待不惯家里,就找个避暑的地方住上一阵子吧?若是不愿远走了,还有你那缘聚园能去。”
时归撩了撩眼皮:“阿爹也跟我一起吗?”
很遗憾,司礼监的掌印客人可是大忙人,陪她出去个三五日还可能,但一走走上一两月,那便困难了。
况且——
时序眸光闪了闪:“朝上有些小事要处理,我怕是不便走开,阿归若是觉得孤单了,不妨去问问时一他们,又或者是你那些小朋友们,找他们一起呢?”
“我若是没记错,等到月底,六公主就要回来了。”
时归可算支棱起来:“湘湘?”
周兰茵从官学毕业后,这几年过得可是有些艰难,帝后有意磨一磨她躁动的性子,隔上一段时间就把她往皇家寺庙里送,倒也不拘着她一定做什么,反正就是不能在外面乱跑。
至于修行的时间?全看皇后的心情。
比如上次周兰湘在庙里只待了一个月,这次却是去了足足一年多,这还是有太子求情,她才得以回来的。
时归不解:“湘湘又是做了什么,惹得娘娘拘她这么久?早在去年年初,她就在皇家寺庙里了吧。”
时序笑了笑:“总归不是什么让皇后高兴的事。”
“阿归若是好奇,只管自己去问就是,这不六公主也快回来了,到时你叫上她一起,去京郊避暑就是。”
时归不高兴地撇了撇嘴,半真半假地抱怨一句:“阿爹就是不想让我在家里待着呗。”
“混说什么呢!”时序笑骂一声,“我若不是怕你躺坏了身子,岂会管你做什么。”
时归嘿笑一声,到底没再继续反驳。
她想着周兰湘快回来了,正巧其余人也是好久未见,倒不如趁此机会,众人小聚上一聚。
前些年许家姐妹被送去了荆州侍奉祖母,本顺便相看人家的,但不知是皇后的话起了作用,还是什么旁的原因,两人在荆州住了两年后,又回了京城来。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姐妹两个才算开始说亲。
偏偏这几年里,许锦欢和许锦愉一直没有闲着,先是在时归的许多生意里投了钱,后来又帮着卓文成安置伤兵老兵,早不是什么全然依附家族的小姑娘。
不管是她们手中握有的钱产,还是她们在退役兵士中的声望,国公府总不好再忽视了她们的意见。
最后还是姐妹俩不堪父母催促,这才各自找了夫家。许锦欢找了个亲缘浅薄的匠人之后,人是没多大本事,胜在听话,又对许锦欢足够好,再加上他家里只剩下两个已经出嫁了的姐姐,说是娶了媳妇儿,实际在成亲后不久,就跟着许锦欢去了许家
而许锦愉则跟卓家的二公子看对了眼,一如当年卓文成说的那样,许锦愉嫁过去后,既不需要侍奉公婆,也没有其余规矩管束。
而卓大将军和卓夫人对她帮忙安置伤兵老兵的举动极是欣赏,明明卓文成也在操忙此事,可在大将军和卓夫人眼中,还是二儿媳妇儿更靠谱些。
当初开办伤兵营时,原是打算将位置选在京城附近的,但后来考虑到这么多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士兵盘踞在京城附近,或会引起皇室不满,便将位置改了下。
仍是时归出的地方,卓家和许家出的人。
现如今卓文成和许家姐妹都在离京城不远的朝城,听说是因为前阵子北疆起战,又退了一波伤兵下来。
算算时间,这批人也该安置好了。
时归着手给他们写了邀帖,将时间定在了下月月初。
当然,若是大家有事要忙,也不必为此耽搁正事,毕竟大家也都结识许多年了,总不至于介意这点小情况。
就这样半个月过去,时归继续她的躺平计划。
赶在时序彻底忍无可忍前,周兰湘终于回了宫。
她是二十八号傍晚回宫的,抵达缘聚园则是在二十九号清早,得知这一消息后,时归差点儿从躺椅上摔下来。
“湘湘怎么这么早就去了?”
按照他们约定的时间,那可还有四五天呢。
来传话的下人说:“回姑娘,六公主说——”
“宫里简直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时归时归,你快点来啊——救救我!”
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能叫周兰湘说出这等话来。
时归又问了两句,得知周兰湘去了缘聚园后,第一时间找了惯住的院子,歇上没多久,又跑去了果园放肆。
只听下人的描述,她着实不像难过的样子。
时归放下心,又躺了回去:“那我知道了,你回去再跟湘湘说一声,叫她且自己玩儿着,等明天……啊不,还是后天吧,等后天我就过去了。”
关于为什么还要多等一天。
时归将团扇盖在自己脸上,再一次发出喟叹——
这无所事事的日子,真的是太舒坦了。
从家里到缘聚园,那还要收拾衣用,还要坐马车,哪里比得上在躺椅上纳凉来得舒服。
唔……那就只能叫湘湘多等两日喽。
当天晚上时序回来后,时归将她准备离家的事说了声,本以为阿爹怎么也要表示些许不舍的。
谁知时序当时没说什么,实际根本没等到后天,只待第二天晌午,就连人带包袱地塞上了马车。
待马车驶出时府,时归还能听见阿爹的叮嘱。
“阿归只管在缘聚园多玩儿几天,不必着急回来。”
时归:“……”啊啊啊!
却不知,就在她离开的下一刻,时序就敛了神色,转头冷声问道:“祁相夷那边进展如何了?”
不知何时,暗卫出现在他身侧:“回主子,祁大人拒不受良家的拉拢,已被当地官员彻底孤立。”
“只是良家的账本藏得实在是深,哪怕祁大人心知不对,却也难以及时找到,或帮不了主子什么。”
毕竟,良首宰已经在向司礼监发难了。
对于这个答案,时序并不意外。
他想了想,复道:“那就再等一个月,若一个月后祁相夷还找不到什么关键证据,就引诱他去撞破其他人的交易现场,贪污的证据没有无妨,这殴打暗害朝廷官员的罪名,还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造一个。”
曾几何时,时序对祁相夷的存在只有厌烦和警惕。
但这半年来,他却忽然发现,此人之刚正,有时也能成为一把极好用的利刃。
有了祁相夷的存在,可让司礼监少沾染许多污名。
不知想到什么,时序轻笑一声,抬脚往外面走着,顺便叮嘱一句:“注意着点阿归那边,事毕之前,还是不要让她回来了,留在外面玩玩儿就挺好。”
暗卫顿足:“是。”
……
已经在去往缘聚园路上的时归可不知京中的暗潮涌动,更是不知道阿爹对她的支离。
没出门前,她整个人都懒散得不行。但既然出来了,也不好辜负了这一趟的旅程。
转眼到了缘聚园,园中已经有不少过来放松的客人了,有些常来的常客,见了时归还会打声招呼。
也不知从何时起,时归身上的标签已经从“掌印的女儿”,逐渐演变成“缘聚园的主子”,外人提起她,第一个想到的,先是京郊的销金窟庄子,而后才是掌印。
时归则更在意大家还愿不愿意来此度假,余下的评断什么的,众口悠悠,总不是她一人能掌控的。
这厢她才走到四时屋那边,周兰湘就闻讯赶了过来。
时归遥遥就听见了她的招呼,下意识要找个什么东西挡一挡,偏偏她还是低估了周兰湘的激动,不等她躲去柱子后面,周兰湘已经扑了过来。
“不要啊——”
“时归!”
伴随着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周兰湘一把抱住时归,双手紧紧地环在她背后,呜呜嚷嚷好不欢喜。
“呜呜呜时归,你知道我有多想你,你肯定不知道我这一年多过得有多惨!钱花光了,人也累坏了,谁知不光没得到父皇母后的夸赞也就罢了,要不是皇兄帮了我说了说清,母后差点儿就要把我锁在庙里了!”
“呜呜呜时归,你可有一点点地想念我?”
时归被她勒得喘不上气来,连忙道:“想想想,可真是太想了……湘湘你能不能先松开,有话好好说。”
周围还那么多客人在呢,基本都驻足看着她们。
周兰湘不依,又是抱着她待着好一会儿,这才在时归的劝说下松开,视线直勾勾地落在她身上,生怕一错眼,时归就要跑了似的。
时归无奈:“我来都来了,难道还能跑了不成?”
周兰湘一扭头,并不搭话。
外面的日头还烈着,时归只是下马车的片刻工夫,背后的衣衫就被汗水浸透了。
她不愿在外面承受太阳的暴晒,拽着周兰湘去了最近的一间四时屋,屋里已摆满了冰鉴,一进去浑然入了凉秋,浑身热气都瞬间蒸发掉了。
等时归坐下喝了两口茶后,她才问起周兰湘这一年多的经历来。
原来周兰湘这次去皇家寺庙的路上,正碰见一伙儿被拐卖的妇女幼童,将这些人救下来简单,之后的安置却成了一个大难题。
妇女们先不提,剩下的幼童中也多是女童,光是找到她们的原住地就已经很难了,谁知把人送回去后,大多数人家的反应竟是——
“这被掳走的丫头,谁知道都遭遇了些什么,若是被破了身子,这一辈子也就毁了,就算还保持着清白,可闲话都已经传出去了,还不如死了算了!”
“去去去,我只当我家闺女死在了人牙子手里!”
女童尚且如此,妇女就更别说了。
周兰湘救下了三十多号人,除却一开始寻短见的两个,后面真正送回家里的,也只有七八人,余下的二十多人,则彻底地没了去处。
周兰茵愤愤道:“那些愚昧老农,简直可恶!”
“问题是我若不管她们了,她们流落在外,难保会遭遇什么,可要是管了,这可真是个棘手的难题。”
最终她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还是给她们寻了去处。
说是去处也不妥当,更准确些,该是一个免费的安置之所,全由周兰湘出资置办了房子,又给她们准备了最基础的家用,日常吃食则统一制作发放。
“……我原就没带多少银子,光是这些事办完,就花了一多半的银子,后面我又想着,那些女童年纪还小,总不能就这么荒废了去,送她们去书院不放心,只能又给她们请了女夫子,什么笔墨纸砚的钱、夫子的束脩,这下子可好,我身上可是分文不剩了。”
“钱没了也就没了,但这么些人,都是有手有脚的,没死在人牙子手里,总不能活活饿死,我是从庙里偷跑出去的,也不敢跟父皇母后要钱,皇兄还不在京城,我也没法儿了,只能领着她们到处找工。”
“我堂堂公主,竟也沦落到了靠打零工吃饭的地步!”
说到伤心处,周兰湘装模作样地抽噎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