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情况下,摄政王还能高兴得起来?
看着他面上爽朗灿烂的笑,周璟承陷入沉思。
最后,北地众人同意了太子的要求,但从大周过来的官员实在太多,若全浩浩荡荡去了独孤部落,单是安置也成问题。
于是周璟承就只挑了十来人随行,剩下的则到提前准备好的营帐那边,等他看望过独孤王后后,再带人返回。
摄政王与族人在太子车驾前引路,另外两部的人则去安置剩下的大周臣子。
还有护卫的御林军,看似是留给朝臣的人数更多些,可作为战斗力最高的司礼监甲兵,则全跟在了太子后面。
时归端坐在马车上,始终不曾露面。
摄政王还问过后面的车上是谁,却被周璟承忽略了过去,只交代莫要颠簸了车上的人,并没有解释的打算。
从北地边缘,到独孤部落王庭所在,哪怕是驾马,也要走上一天时间,而大周的车队过来时已过晌午,夜里只能随便找了个地方休息,等天亮了再继续前行。
对于大周太子的到访,独孤部落没有预料,也没做什么准备,还是看见摄政王回来了,才看见与他并行的人。
摄政王佯怒道:“此乃大周太子,还不速速跪拜!”
族人了然,赶紧依言拜见了去。
他们从族中走过,直奔王帐,其间摄政王还歉意地解释了一句:“汗王前两年为叛军所扰,不慎生了重病,至今难以见人,还请殿下见谅,此非我族轻慢。”
周璟承对幼王不能见人的原因心知肚明,但这份了然,并不适宜表露在独孤部落的人面前。
故而他冷下了脸,带着些许质疑:“是吗?正巧孤的队伍中带了些草药,不如就赠给独孤王吧。”
摄政王坦然应下:“那就多谢殿下了。”
进到王庭之中,左右嘈杂的交流声一下子就消失不见。
马车上的时归已双手全是汗渍,心急如焚。
而周璟承也知她的急切,不及与独孤部落的臣子寒暄,直接提出要与王后见面。
他虽与独孤王后是姐弟关系,但毕竟有着男女之防,为了免去一些无谓的风言风语,他一指跟在后面的马车。
“马车内的,便是独孤王后幼时玩伴,不如就让她先去见王后,孤则等晚上宴会再见。”
说着,他示意身边的侍卫去请马车上的人下来。
在时归下了马车后,却听摄政王咦了一声:“这不是……”
周璟承心念一动:“摄政王认得她?”
摄政王赶忙收回视线,摇头道:“约莫是臣认错了。”
也不知周璟承信没信,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在摄政王的吩咐下,时归很快就被王庭中的婢女带下去,时一和时二已做了内侍打扮,也得以去到王后帐中。
本以为这样过去,很快就能看见周兰茵了。
谁知哪怕是摄政王的人,在王后帐前也要静等,递话后便等着王后传唤,什么时候王后应允了,外面的人才许进去。
偏偏时归他们来得不巧,王后刚刚睡下。
周兰茵已有八个多月近九个月的身孕,随着孕期的增加,她的身子也变得沉重起来,除了脾气的易变,也变得嗜睡。
王庭的人们照顾王后怀孕不易,轻易不会打扰。
哪怕是摄政王过来,也是要等王后睡醒再说的。
守在王后账外的婢女只管解释了一声后,就站到了毡门一侧,看她的模样,分明是不准备再去通传了。
摄政王派来的人正想再请通融,时归忽然开口:“不必了。”
“既然王后尚在午休,我等等着就是。”
“这……是。”
王后的婢女听了这样一句话,不禁多看了她一眼。
而时归他们这一等,就等了足足一个时辰。
若不是碰见有人回来,他们兴许还要继续漫无边际地等下去。
伴随着身侧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时一和时二最先反应过来,两人不约而同地循声看过去。
而来人远远就看见了王后帐前的人影,尚在为他们的打扮而感到疑惑,猝不及防看见了时一和时二的模样,对方瞬间震惊,脚下险些踉跄,开口便是失声。
时归听见动静看过去,眼睛也一点点睁大了来:“十……”十九顷刻间反应过来,开口打断她的话,厉色问道:“这些是什么人!”
账外的婢女上前一步,一改之前冷淡神色,恭敬行了个礼:“十九大人。”
“回大人,这些人乃是大周来的客人,受大周太子之命,前来探望王后,只王后尚在休憩,便叫他们多等了一会儿。”
十九控制着自己没有流露太多情绪,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随后他说:“如今也到了王后起身的时候,我正要去唤王后,正好将此事通禀给她。”
说着,他绕过婢女,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帐中。
在他进去后,帐中只传出些许悉数的交谈,直到一声瓶罐落地的声音响起后,里面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下一刻,就是才进去不久的十九走出来:“王后请大周来客进去。”
他侧开身子,请时归几人入内。
然而等时归和时一时二三人进去后,他忽然落下了毡门,语气重新变得冷淡:“王后只说让大周的客人进去,其余人可以离开了。”
说完,他也不等余人反应,兀自落了毡门。
等他再过去王后身边时,果然就见时归和周兰茵已抱在一起,不时发出轻微的呜咽声。
几年不见,周兰茵变了太多。
也不知是北地的环境不好,还是受了什么苛待,周兰茵较当年在京城时瘦了一大圈,而就在这种情况下,她又挺着一个大肚子,整个人都变得摇摇欲坠起来。
时归来不及多看,直接跪坐在她身边。
眼下便是与之抱在了一起,她也时时刻刻担心着她的孕肚,生怕一不小心碰到了。
而她的茵姐姐,仿佛只要轻轻碰一下,就能碎掉。
第89章 三合一
笨重的身子让周兰茵很难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眼下只是坐了小半会儿,她就有些受不住了。
无法,她只好拍拍时归的肩膀,让她且松开再说话。
时归刚进来时,就有看见她比例颇不协调的身体,眼下再看一遍,仍觉触目惊心。
而在她恍惚的这瞬间,十九已经把床脚的靠枕搬了过来,其中两个摞在一起,垫在周兰茵背后倚靠着,另两个则安置在她身体左右两侧,随时可以歪斜,借一借力气。
哪怕只是往后面靠一靠,周兰茵动弹得也很是艰难。
十九半跪在床边,熟练地伺候她歪倒下,又凝神细看了半晌,确定她没有问题后,才起身退后几步。
等时归和周兰茵说起话,他则在时一和时二的示意下,一同从帐子里退出去,二人并未走远,继续守在毡门外。
而里面。
时归看着周兰茵的表情,除了疲倦和痛苦,实在看不出半分欢愉,偶尔飘向腹部的目光中,也带着淡淡的嫌恶。
她眼尾一跳,脱口而出:“茵姐姐可是自愿的?”
“自——”周兰茵很快反应过来。
可是自愿……
周兰茵仰起头,目光虚虚地落在头顶的毡帐上,几千个日夜的惶恐不安浮现眼前,孩子,已经是她能挣扎出的最便捷的一条路了。
她牵强地笑了笑,声音轻飘飘的,带着妥协后的决绝:“自愿与否,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需要这个孩子。”
她需要这个孩子,来替她谋得摄政王的信任,让她能在摄政王一手遮天的布局下得以片刻喘息。
她也需要这个孩子,让她在这个部落拥有话语权,拥有一个正当的、无人能够置喙的,插手族务的理由。
王储之母,又是王后之尊,在汗王失智的情况下,凭何不能帮忙打理族中事务呢?
且她又有大周皇室撑腰,假以时日,必与摄政王分庭抗礼,直至将整个独孤部落的权力,尽掌手心。
周兰茵用食指轻轻点在时归嘴唇上,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和不远处的帐子,微笑着摇头,不欲在这个话题上谈论太多。
隔墙有耳,且不知外面有多少摄政王的爪牙呢。
时归隐约明白了什么,可又带着些许朦胧的不解。
但她也清楚,此地绝非说话的好地方,也只能将心底的担忧压下去,复心疼地看向周兰茵:“茵姐姐……”
周兰茵换了个姿势,将散落在耳鬓的碎发拢到脑后去。
她笑道:“我是没想到,竟能有机会在北地与你相逢,我孕期反应大了些,已经有阵子不关心外面的事了。”
“我要是早些知道你和太子会来,那肯定要早早适应着,好歹陪你们两日,不像现在,在床上躺久了,整个人都快废掉了,稍微走两步就喘得不行,怕也无法陪你们了。”
“没关系的。”时归轻声说着,将掌心覆在周兰茵手背上。
“茵姐姐若是不方便走动,那我便留在茵姐姐身边,换我来陪你,也是一样的……就是殿下不方便过来,可能要等王庭设宴时,才能问候茵姐姐了。”
周兰茵打起精神:“阿归要留在王庭?殿下那边——”
能跟时归相见,她自是欢喜的,也就是顾及着肚子里的孩子,情绪不好有大幅度的波动,这才努力克制着。
“要是不方便,阿归只管跟殿下回去就是,我这边一切都好,总归你们也要留一阵子,偶尔能过来看看我就好了。”
时归再次摇头:“没关系的。”
“我能跟殿下一起来北地,本就是为了看望茵姐姐,眼下茵姐姐身子不便,我更要多多照顾一些,至于殿下那边,一会儿我再去跟殿下问一声,想来殿下也不会拒绝的。”
“那可好。”周兰茵露出一个真挚的笑来。
这几年两人虽没有见过面,书信交流也都浮于表面,可因来来往往不曾间断的补给,感情上丝毫不见减弱。
时归捉着周兰茵的手,刚想抬起来。
周兰茵却紧张地说了一声:“小心!”
她无奈道:“阿归忘了吗?你给我送来许多防身的机巧,这些东西我至今仍佩戴着呢,小心碰到伤了你自己。”
说着,她将袖口往上拽了拽,露出一个两指粗的金手镯。
时归只看了一眼,就想起这手镯上的奥秘。
莫看这金手镯看着不起眼,实际里面藏了足有上百根毛针,一旦受到冲击,就会自发弹射出来。
周兰茵虽是将其带在身上,可连她自己都要时刻注意着,生怕一个不小心撞到了,暗器先作用在自己人身上。
时归赶紧将手往下移,拍了拍胸脯:“对对对,我差点儿都给忘记了……等回去我就找匠人师傅再想法子改进一番。”
顺着金手镯往下看,周兰茵双手上戴了四五枚戒指,其中两枚都是司礼监出品,泯然其中,实则威力斐然。
还有她头上的抹额,耳垂上的玉坠,颈间的项链,衣衫上的衣带……时归也是考虑到北地服饰的差异,这些东西都是按着北地的样式打的。
除了日常常穿戴的,还有就寝时轻便单薄些的,就像现在,哪怕周兰茵日日歇在床上,也可以随身佩戴一些。
原本时归还担心周兰茵在北地会受欺负,但现在再看,有这么一身机巧傍身,寻常人都是无法欺辱到她头上的吧?
想到这里,时归又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问道:“茵姐姐,我之前送的那些东西,可都到了茵姐姐手里?”
“我也不知道你收东西方不方便,每次运送的货物都列了两张单子,一张随车送来了,另一张则留在了我手里,这样只要将两张单子对一对,就能知晓有没有缺失了。”
“去年和前年有两次,我在车底藏了箭弩,那箭弩都是从阿爹那里求来的,茵姐姐可看到了?”
周兰茵当然看到了。
她不只看到了,还狠狠地吓了一跳。
便是此刻再提起,她还是有些心有余悸,不禁抬手在时归额头上敲了一下子:“你胆子也太大了!”
时归藏的那十几把箭弩,全是司礼监最新研制出来的,无论是射程还是威力,都比之前强上许多,至今还只在京城小范围流通,连军中都少见。
也不知时归是怎么说服的掌印,竟能给她分出十几架来。
这事若是不慎泄露,且不说独孤部落的王室会是何等反应,光是大周朝廷内部,恐掌印也不好交代。
对于那十几架箭弩的隐患,时归心知肚明。
她摸了摸鼻子,撇了撇嘴:“那也没办法呀……”
“阿爹说了好几次北地不太平,我也不知道到底动荡成什么样子,只能尽可能地周全些。”
“那护卫的人手不好再添了,好在还有武器可以精进一点……反正东西已经送来了,茵姐姐都收到就好。”
时归说:“我这次过来也带了好些东西,暂且被安置在了外面的营帐里,等有机会了,我再全给茵姐姐拉来。”
“另外茵姐姐身边的大夫可还够用?我们这次过来,队伍里也只带了两位御医,还对孕产了解不多,恐帮不上茵姐姐什么忙,不过我早半月时就给阿爹去信了,请二兄过来看看。”
她看着周兰茵隆起的腹部,才消下去的焦虑再次涌上来。
周兰茵心里熨帖,连着眸光都变得柔和下来:“好,好,都好,我知道阿归待我的好,既是你安排的,那肯定没问题,距离我生产还有一个多月,一切尚来得及,别慌。”
慌与不慌,也只能先这样了。
周兰茵精力有限,只说了小半个时辰,就控制不住地打起瞌睡来,应声的频率也渐渐低了下来。
时归望着她的状态,除了心疼外,再没有其余情绪。
她停下话语,将落在一侧的薄被搭在周兰茵身上,又学着刚刚十九的样子,搀着周兰茵侧躺下来,拿来一个软垫垫在她腹下,胸前和双腿之间也都留了空间。
时归附在她耳边:“茵姐姐先休息吧,我先去找殿下看看,等晚些时候再来。”
周兰茵能听见她说话,但话语根本不进脑子。
她只是茫然地点了点头,双眼再次不受控制地合上,唯有两根手指还拽着时归的衣角,时归拽了两二下才从中抽出来。
时归又看了周兰茵两眼,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帐外还是原先那几个人,十九跟专门伺候王后的婢女嘱托了两句后,提出亲自送时归他们回去。
只是考虑到王庭中人多眼杂,几人便是同行了,也没能说上几句话,全靠时一和十九用暗语约了另外见面的时间。
王帐那边,周璟承与摄政王等人的谈话已接近尾声。
就是时归不回来,他也打算叫人去请了。
时归原想的在此留宿,因摄政王的存在没好提出,她只是浅浅地见了个礼,就自然而然地躲到太子背后去,全程只做个哑巴,绝不多说一句,也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