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摄政王说什么也要陪着他们回去营帐,周璟承几次推拒无果,只能顺应了他的提议。
另一边,十九将人安全送达后,转身就回了王后帐中。
王后喜净,尤其是有了身孕后,尤其不能接受帐里有多余的人,稍有不慎,就会惹得其大动肝火。
发展到现在,除了十九能不经通报地直接进去,哪怕是在王后身边伺候了四五年的婢女,也不得无召入内。
有了一两次教训后,服侍的婢女们已学会躲避。
于是等十九进去后,帐子中依旧只有一道略有粗重的呼吸声,他脚下不停,二五步就走到周兰茵跟前。
无需王后吩咐,他自觉跪到床脚,搓热了掌心后,动作轻柔细致地为王后按摩肿胀的小腿。
周兰茵双目微合,仿佛还睡着,只有身体随搓揉而微微颤动,原有些凌乱的呼吸也一点点平稳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她问一声:“十九,你想回去了吗?”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十九按摩的动作却是倏地一顿。
但他很快就恢复了手法,语调较从前全无两样。
十九说:“奴婢已是王后的人,王后在哪,奴婢就在哪,王后若不回去,奴婢自然也不会离开。”
“还请王后宽心,奴婢记着自己的身份呢。”
“我——”周兰茵想说,她并非这个意思。
可不知想到什么,她话只开了个头,余下的又全咽了回去,半晌沉默后,低声说道:“停下吧。”
“我已经舒服多了,你去叫人备些餐食,记着照顾下阿归的口味,若一会儿她回来……”
“王后。”十九打断道,“时姑娘已经随殿下离开了。”
周兰茵顿是怔然。
……
北地专程为大周贵客准备的营帐,不说奢华堂皇,但肯定也不会过于朴素,比起刚才在独孤部落看见的族人住所,更是要好上许多。
因邀请大周来访是由独孤部落和宇文部落共同提出的,营帐中负责伺候和膳食的人,也多是从这两个部落而出。
万俟部落最开始不愿意,路上又多有阻挠,但大周太子真的来了,他们又上赶着献殷勤。
且他们献殷勤的方向,跟另外两部都不一样。
这边太子等人才从独孤部落回来,万俟部落送来的美人就到了,乌泱泱一群,堪比随行的朝臣了。
周璟承面色难堪,根本一句话也不想多说:“都退下!”
“念在尔等也是初次,孤可放过一次,可若下回再有此事,休怪孤发难问责!还不全部带走!”
送人来的万俟王族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要说太子洁身自好,不肯收人也就罢了,等他转头把美人给随行的臣子们送去,送了一圈,也吃了一圈的闭门羹。
笑话,太子都不收的人,他们岂敢越过太子去?
众人赶了两个多月的路,好不容易能安定下来。
只等众人分到了自己的帐子,就头也不回地走进去,有些实在疲乏的,连晚膳也不用了,闷头直接睡了过去。
而周璟承也以长途劳累为由,拒绝了几部的宴请,只说等过两日修整好了,再言其他罢。
是夜。
时归不知外面情况,也不知是否合适去找太子。
直到她准备歇下了,才听外面传来声音:“时姑娘可歇了?殿下派奴婢来问候一句,若姑娘还未歇,殿下稍后会来一趟。”
正巧时归也有事与他说,当即应了下来。
一炷香后,太子携下人一同过来,时一和时二也侍在一侧。
周璟承对周兰茵的情况也是在意,见面不禁问询两句。
时归说完后,紧跟着又说:“太子哥哥,我想搬去跟茵姐姐住,可以吗?”
“这——”周璟承有些迟疑。
时归看他没有直接拒绝,再接再厉道:“我看茵姐姐那边人情寡淡,除了十九伺候得上心些,其余人连进也不进,茵姐姐又是生产在即,最后一个月,总该多仔细些。”
“反正我就是留在这儿了,也没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还不如去陪一陪茵姐姐,哪怕只是给茵姐姐解个闷儿呢?”
周璟承断续回答:“皇姐若不介意,也没什么不可,只是阿归,你要知道,皇姐所在的地方毕竟是独孤王庭,你住过去尚且好说,可孤却是无法在那边长留的。”“出发之前,孤曾与公公保证,会时刻注意着你的安危。”
“大兄二兄跟着我行吗?”时归问,“或者我能否带上几个甲兵,再加上我身边的暗卫,不会出事的。”
“我听茵姐姐说,自她怀有身孕后,不管是独孤王室,还是摄政王,对她都很照顾,茵姐姐在的地方又是王庭中心,有那么多人护卫着,怎么也比这边安全些吧?”
周璟承沉默片刻:“就这么想去?”
时归忙不迭点头,继而嘀咕一声:“那我过来北地,本就是为了看望茵姐姐才来的。”
周璟承:“……”
若非时归提起,他差点儿给忘了——
他能摆脱掌印的阴影,得以与时归单独相处,说到底,全是沾了皇姐的光。
他扯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你说得对。”
“既然如此,下次与摄政王见面时,我就会提出此事,若摄政王不介意,你就多带几个甲兵走,不管如何,总有时一时二跟着你,出事后带你逃出来总是不难的。”
“太子哥哥这是同意了!”时归惊喜不已。
周璟承心想,他还能说不同意吗?
二日后,北地诸部设宴,宴请大周太子,宴会地点则就设在营地附近,由各部过来汇合。
周兰茵带着沉重的孕肚出席了宴会,虽只是短暂地露了一面,与太子也只寒暄几句,但太子的态度已然表明。
借着周兰茵出席的机会,周璟承顺势提出,要让时归陪伴王后一段时间,大庭广众之下,摄政王自无法拒绝。
而宴会尚在进行时,时归就已经和周兰茵离开了。
为了今日的宴会,周兰茵提前两天就准备着,宴会设在晚上,她则是清早就出发,乘着缓慢的轿辇,一点点蹭来的。
这厢离席,她才登上轿辇,就虚脱地倒了下去。
时归大惊失色:“茵姐姐!”
只在她出声的下一刻,十九就蹿了上来,轻车就熟地从怀里掏出药丸,强硬地塞进周兰茵嘴中。
而后他又把周兰茵的身体放平,撑着她的后背侧过来,不知在哪几处穴位上按了许久,才见周兰茵睁开眼睛。
“咳咳咳——”周兰茵唇色苍白,鬓角皆被冷汗打湿,“十九,扶、扶我起来。”
主仆两人这一连串的反应,已经让时归看呆了。
还是十九沉声解释了一句:“自王后肚子里的孩子月份大后,王后身体一直不好,这种情况已经发生过许多次了。”
“怎么会这样……”时归哑声道。
十九还想说什么,周兰茵却摆手让他住嘴,虚弱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不悦:“好了,我没事了,你先下去吧。”
十九垂眸:“是。”
等他下去后,时归看周兰茵自己一人怎么也坐不舒服,索性坐到她旁边去,用单薄的肩膀给她做一个支撑。
她又用随身携带的帕子给周兰茵拭去面上的汗渍,在她胸前抚了好久,方才问:“茵姐姐,十九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而且,为什么茵姐姐今天会出席宴会?”
按照常理来讲,大周太子莅临,周兰茵身为独孤部落的王后,又是太子长姐,自然是该出席的。
可问题是,她如今怀着身子,本身就行动不便,哪怕只是为了照顾孕妇的安危,也不宜让她跋涉一整日,只为了在众人面前露一面,转而又是跋涉一夜才能回去。
这中间但凡出一点意外,以北地的大夫水平,多半就是一尸两命的下场了。
时归呼吸一滞,根本不敢往坏处去想。
周兰茵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但也没办法。
“要去的。”她靠在时归肩膀上,细声说道,“我要是不去,又怎么让北地众部知道,怎么让独孤部落的族人知道,我这个大周来的公主,可跟之前的公主不一样。”
“一个为父皇储君所记挂的公主,跟一个不受重视的公主,那地位和待遇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至少在她生产前后的这几个月,她得让所有人投鼠忌器。
时归鼻头一酸,匆忙转头,这才不至于在周兰茵面前失态。
“那茵姐姐上次怎么不说,若是殿下知道茵姐姐的顾忌,说不准就直接将宴会设在独孤部落了,也省得茵姐姐奔波。”
“这次也就是没出大事,万一茵姐姐有个好歹,让我……哪怕是殿下,也该自责的。”
周兰茵认错:“是我疏忽了。”“别怕,我已经缓过来了,等回去后再好好歇上几日,肯定就能恢复过来,只要把今晚熬过去就好了。”
今天晚上,她要一直待在轿辇上,既要熬夜赶路,又要忍受姿势的不便,且那救急的药,一天只能吃一回。
“阿归。”周兰茵唤了一声,“我这样坐着不大舒服,你能不能帮我重新侧躺下去?”
时归自无不应,忙前忙后地扶她倒下来,看轿辇上没有枕头,就用自己的大腿做枕头,把周兰茵的脑袋放上来。
好在轿辇足够平稳,她只要用手在周兰茵身侧护一护,就能很好地防止她滚落下去了。
轿辇中的两人,相互依偎着,这一路过得可是艰难。
若是换作平时,十九就上去了。
但如今有时归在,没有她或者周兰茵的吩咐,十九也不好贸然进到里面,凝神细听半晌,只能静静候着。
趁着还没有回到独孤部落,轿辇边只留了时二一人,十九则被时一叫去一旁,得以说些要紧事。
一夜奔波后,周兰茵不出意外更虚弱了。
她出嫁时带来的御医和部落里的大夫全赶了过来,一群人围着她诊断了许久,也说不出个一二二。
还是时一几人要了安胎药,每日两次地喝着,周兰茵就这样躺了足有七八日,才算从虚脱中缓和过来。
时归这几天一直守在她旁边,哪怕婢女们在帐中另加了一张小床,她也少有能安稳睡一夜的情况。
好不容易等周兰茵能借力坐起来了,她才有心思打探外面的情况。
直到这时,她和周兰茵才知道,上次宴会结束后,太子发了好大一通火,究其原因,正是出于周兰茵。
太子责怪独孤部落对王后的轻视,接连几个问题:“王后怀胎八月,难道还不足够受些重视吗?尔等不顾王后安危,使其出席宴会,就不怕母子皆殒?尔等是何居心!”
直将摄政王问得哑口无言,连连称罪。
太子问罪时,不只摄政王在场,就是其余十几部的人也还没来得及退下,正将这些话尽收耳中。
有人暗喜,觉得独孤部落惹恼了太子,等太子回去再上禀了大周皇帝,就此降罪也非不可,到时独孤部落可就惨喽但更多人则是从中品出——
大周太子对那远嫁来的皇姐,似是很上心呐。
既是对独孤部落的王后上心,爱屋及乌,多半也不忍看独孤部落落寞了去,倘若那王后在给太子吹吹风,谁知道太子会不会冲动之下,直接大力扶植独孤部落呢?
底下的小部也就是感叹几句,可宇文部落和万俟部落的人,就难免多想了。
如今时归和周兰茵听了这事,一时讶然。
片刻,周兰茵说:“怪不得,按照摄政王的秉性,我未与他商量便出了王庭,他早就该来问罪。”
“如今宴会都结束这么多天了,还不见他过来,原来是有殿下帮我撑腰,倒也不枉我冒死走上这么一趟了。”
时归听得眉头直皱,越听越是不满,反手捂住了周兰茵的嘴巴:“呸呸呸!茵姐姐莫说胡话!”
“唔唔——”周兰茵被捂住了嘴巴,便是想道歉也说不出话来,只能转动着眼珠,好叫时归松开她。
周兰茵告饶道:“是是,都是我说错了话,往后再也不乱说了,阿归可千万别生气。”
“我没生气……”时归嘟囔一声,抓了抓额角。
她与周兰茵紧挨到一起,复道:“我知道茵姐姐的想法,只是我并不在茵姐姐的位置,也没有经历过你的难处,若一贯责怪,难免有些不识肉糜了。”
“我只是想说,不管怎么样,茵姐姐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哪怕茵姐姐有再多的谋划,就稍微晚两个月行吗?”
望进那双忧心忡忡的眸子里,周兰茵哪还说得出拒绝的话来:“……好,我都听阿归的。”
北地的那雅儿节就在九月中,在宴会结束后不久,那雅儿节就拉开了帷幕。
今年的那雅儿节因有大周太子到访,许多比试就做了改变,更有人挑衅地邀请太子下场,却被对方一箭给吓了回去。
时归也只是知道那雅儿节开始,以及王庭中的护卫减少了,之后可有事情发生,则知道的不多。
也就在九月二十号时,时二终于赶了过来。
他原就比时归他们晚出发了近两月,只是念着大公主情况危急,这一路跑死了十几匹马,几乎没有歇息的时候,这才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从京城抵达北地。
他被拦在了独孤部落外,还是十九过去接的人。
几人都是互相熟悉的,见面就免去了无谓的寒暄。
时二直接给周兰茵看诊,面上的表情一会儿松一会儿紧,直把时归和周兰茵看得紧张不已。
待他站起来了,时归赶忙问道:“茵姐姐如何了?”
时二赶了一个月的路,过来后连口水都没喝,嗓子都快要冒烟儿了,一说话就刺啦刺啦的。
“有些严重——”他大喘气,“但也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旁边几人全被他的大喘气吓到,若非紧张周兰茵的情况,说什么也要骂他两句。
按照时二的说法,周兰茵虚弱至此,皆因这几年积累下来的病根所致,一朝怀了身孕,便一齐爆发了出来。
“若王后一直这样下去,哪怕生产前勉强坚持了,到生产时也必出大患,只怕连孩子都无法诞下来。”
“接下来我会给王后用猛药,会伤了王后的身子,只是因为王后生产在即,已没时间慢慢调整了,眼下只能先补足了身体的气血,先熬过生产这一关,之后再谈休养。”
另外几人对医术也只能算一知半解,既然时二给出了治疗方案,众人自不敢提出半分异议。
就连周兰茵都说:“时二大人只管用药,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能承受,反正最差也不过一死了。”
时归站在她身边,闻言不禁攥紧了双手。
多亏时归此次过来前又捎了不少药草,不然以北地的贫瘠,单是时二的药方都凑不齐。
许是他开出的方子起了作用,周兰茵才喝了两日,就觉浑身有了力气,再下床时,哪怕无人搀扶,也能站立小半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