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颔首,面容淡然。
“卫老先生,许久不见,您可安好?”
卫建忠双手合十,举止透着尊敬,“托绥安大师的福,我一切都好。”
绥安大师闻言并无反应,眸光落在唐乐安身上,无波无澜,透着冷清。
“这位施主,道理自在人心。放下过往,亦是放过自己。执迷不悟,只会让你陷入无尽的自恼中。”
唐乐安眉头微折了瞬,面上勾起丝浅笑,道:“多谢大师点拨。”
绥安大师收了视线,转而望向大树上方,神情专注,像是在看什么东西。
卫建忠生了好奇,冲唐乐安悄咪咪招手,示意她跟上,一起往大树下移了几步,朝上方看去。
只见一只松鼠在树枝上来回窜动,忙忙碌碌地搬着松球,身姿灵活,生命力满满。
绥安大师忽而道:
“这只松鼠三年前便在这棵树住下,春去秋来从未离开过。天地如此广阔,它却甘于留在这分寸之地。你们以为,是这棵大树困住了它,还是它困住了自己?”
卫建忠捋着胡须,朗声道:
“不论是动物还是人,只要心甘情愿便算不上谁困住谁。它愿意留在这里,是它所愿;它若想离开,自有千万种法子,谁也困不住它。”
唐乐安眸光一闪,抿了抿唇。
“可若是它有苦衷呢?”
“天地浩大,却只有这一处它能暂时容身。它也许不是不想逃,而是它不舍。”
绥安大师面上勾了丝笑意,眼尾压起浅浅的皱褶,侧身看着唐乐安,嗓音淡淡。
“它在不舍什么?”
唐乐安怔住,大脑如遇雷击,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桃眼蒙上一层薄雾,她似问非问:
“是啊,它在不舍什么...它到底在不舍什么呢?”
绥安大师目光一扫,凝望着大树上的松鼠,喃道:
“它大约逃走过,只是最后还是回到了这里。因为这里能让它暂且安心,但它又知道这里不是属于它的地方。它爱又不敢爱,恨又不够恨,活得拧巴、又不够洒脱。”
唐乐安眼尾沾了湿意,垂眸轻笑。
“是啊,它的确活得很拧巴。”
“不破不立。”绥安道。
“南墙总要撞碎了才能真正意义上的放下,而不是一味地劝解自己要努力放下。这样的放下不叫放下,这只不过是弱者给自己找的借口。”
唐乐安神色呐呐的。
“不破不立?”
绥安大师扬唇,萧然笑了起来。
“嗯,不破不立。”
“唐云沐,你总归是要去爱过、去经历过、去全身心地付出过、你才能真正的放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做,只想着逃避。”
唐乐安眨了眨眼。
扭头看着卫建忠,无声地询问。
卫建忠摆手,急忙撇清:“我可没在绥安大师提起你。”
绥安嘴角噙着笑意,若有似无。
“贫僧俗家京兆赵家,俗名赵秉槐。”
唐乐安眼中掠过一丝惊讶。
“你就是那个被我拿着砚台砸的家伙?”
绥安欣然点头。
“拜入佛门后,前尘往事贫僧已尽数忘却,今日瞧见你,不由勾起了些许记忆。相见即是有缘,这才多絮叨了几句。”
认认真真的将他从上到下端详而过,唐乐安的目光停留在那右边额角一块细小的疤痕处,若是不仔细瞧,根本瞧不见。
想到因自己年少的一时冲动,给他造成这么久远的伤害,她生了分愧疚,道:
“抱歉,当年我太冲动了。”
摸了下额角,绥安泯然一笑。
“已是过往,不必介怀。”
望着跟前的少女,他眼中的笑意渐深,泛着意味不明的光,若隐若现。
年幼时,他曾心系过一个女孩儿。
如今这个女孩儿已然成了亭亭玉立的女子,看她困在情字中,许是一时的尘心意动,又或是年少时的无疾而终,他不由想为她开解一二。
少时,她为个小名举着砚台砸向他,转而对顾云峥所唤安安笑颜相对时,他就明白,一切都已成定局。
第169章 心迹吐露
后来唐家落难,他便剃发出了家。
远离了世俗纷扰,也远离了她。
“叽叽叽!”
树上松鼠发出响动,散乱的思绪被打断,绥安眼睫微颤,将不该有的想法压下,淡声道:
“庙中斋饭不错,若有时间可去尝尝。”
此话,意在赶人。
唐乐安和卫建忠心领神会,当即就提出了告辞,离开这座小院,找个小僧带路,去吃过斋饭后便下了山。
......
暮色四合,夜里凉意阵阵。
月色温柔,夜空被茫茫星海点缀,璀璨耀眼。
院子里,唐乐安裹着一条毯子,躺在躺椅上望着星空,面色淡然,岁月静好。
旁侧一声轻响。
她瞥了眼。
见是顾云峥。
她扯唇,轻唤:“阿峥。”
顾云峥身形稍顿,回唤:“安安。”
素手放在心口处,唐乐安眼角弯弯,眼中浮起了笑意,嗓音温软的道:
“我大抵是心悦你的。”
突如其来的心迹吐露,顾云峥有些惶然失措,不知该怎么办,心中又不禁生了犹疑。
“安安,这是你又要逃走的前奏吗?”
唐乐安侧首,直勾勾地望着他。
桃眼一片清亮,眼中倒映着他的缩影。
错怪的愧意一闪而过,顾云峥拉过她的手握住,坦露道:“安安,我心意从未改变。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亦或是以后,都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挣开那只大手,唐乐安转换了个姿势,眸眼低垂,看着十指相扣的两双手,笑道:“我很早之前就想这么做,只是一直没勇气。”
顾云峥满目愕然,手却不由自主地握紧,话语中夹着担忧:“安安,今日和外祖父去云顶寺,可是有遇到什么事?”
唐乐安晃了晃头。
“没有。”
顾云峥剑眉微蹙,细细端详着那一张娇颜,想要从中寻找出蛛丝马迹,可却什么也没找到。
突如其来的转变,令他心慌,也让他欢愉。
可他更害怕,这一切都是泡影。
戳破后,什么都没剩。
看出他的疑惑,唐乐安也不想解释,就那么握着手,仰望着漫天星空,安安静静的。时间在这一刻,仿佛也跟着放慢了。
寻找答案无果,顾云峥也没急于一时,与她一般望向上空,瞻望着美丽的夜色。
一手放在肚子上,唐乐安的指尖微微摩挲着,唇瓣轻启:“阿峥,我们好好在一起吧。我不逃了,但你要对我好一点。”
顾云峥如遇雷击,大脑完全停止思考。他彻底愣住,平日的冷静与理智全然不复存在。
这一刻好半响才回过神。
摁住内心的癫狂喜色。
音线隐隐不稳:
“好...好,我们好好在一起。”
“安安,我会对你好的,我会身体力行地告诉你,我是这个世上唯一对你最好之人。安安,安安,我好高兴!”
说到激动处,顾云峥站起身。
将她拽起,紧紧地抱住。
熟悉的沉香萦绕在鼻尖,唐乐安双手穿过腋下,环抱住他劲瘦的腰身,闭上眼眸,将侧脸贴在他的胸膛上,依赖与爱意在这一瞬间达到了巅峰。
腰间的手无不在彰显着主动,顾云峥欣喜若狂,完全按捺不住澎湃的心情,捧住她的双颊,俯首吻了上去。
风儿轻拂,院中的红花楹徐徐飘落。
在天空中飘旋,打转。
落了院中二人满头。
绚烂而炙热。
过了很久,唇齿分离。
凝着那羞红的娇颜,爱意刹那间上头,顾云峥俯首又是一采芳泽,清冷嗓音裹着情动:
“安安,我们成亲吧。”
“好不好?”
唐乐安深埋他怀中,轻点了点头。
“好,我们成亲。”
顾云峥双手抱紧,情深似海:
“你要的明媒正娶,我给你。”
“我们一定会幸福的,会很幸福很幸福。”
脑袋轻蹭了蹭他的胸膛,唐乐安糯声道:“嗯。你给的,我都要。”
“我们要成亲了,安安,我们要成亲了!”顾云峥狐眼中满含笑意,抱着她举起旋转,话音漫漫悠荡,红花楹翻飞为其伴舞,天地间黯然失色。
情动似海浪,经久不息。
双额相抵,顾云峥微微气喘,眼神深情得仿若能拉丝,温润嗓音轻唤:“安安,我的安安。”
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唐乐安勾唇,漂亮的桃眼只装下他一人。
“阿峥,我不后悔。”
不论结局如何,我都不悔。
所以,哪怕你辜负我也没关系。
顾云峥灿然笑道:
“我亦然。”
不论你是真心,还是假意。
只要能拥有你,哪怕是骗我也没关系。
......
半月后。
私人宅子,张灯结彩。
红色绸缎挂满府,到处洋溢着喜庆。
下人们脸上卷着笑意,来来回回的端盘摆盘,张罗着宴席;玄影带着弟兄们招待宾客,忙的脚不沾地,从早累到晚丝毫抱怨也无,个个喜笑颜开。
......
另一处,卫宅。
铜镜前,唐乐安双手放在腹前,凤冠霞帔,皎皎容颜略施粉黛便是美色惊人,上了全妆更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
看着穿戴好的新娘子,卫建忠心中五味杂陈,呐呐地道:
“沐沐丫头,你可考虑好了?婚姻大事做不得儿戏,咱们还是要仔仔细细的想好啊,青木他...他实在不是你的良人。”
他知以他的立场,说这话不合适。
可沐沐这孩子,他是知道的。
这么好的闺女,他实在不想叫那臭小子给耽误了......
唐乐安缓缓侧首,莞尔笑道:
“卫爷爷,晚辈知道您是担心晚辈一时冲动,才做出这个决定的。”
卫建忠道:“难道不是吗?”
唐乐安抿唇笑了瞬。
“有那么一点。”
“但更多的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我畏头畏脑活了这么多年,这一次,我想勇敢一点。”
卫建忠惋叹。
“糊涂啊你。南墙撞碎就什么都没有了。”
唐乐安转回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她扬唇笑了起来,“嗯,我知道。”
她就是要最后什么都不剩。
只有这样,蔷薇花才能开到阳光之下。她才能真正意义上,获得重生。
第170章 明媒正娶
唢呐奏响,迎亲队伍徐徐出发。
队伍最前方,高头骏马上的顾云峥,风姿卓越,清隽的脸庞扬着灿烂笑容,光明耀眼,意气风发。
他身后,是长长的队伍。
好似他的爱意,延绵不绝。
街旁酒楼,二楼临窗处。望着那红枣马儿上,笑得面容生花的男人,钟东佳双手抓着凭栏,不禁红了眼眶,眼底是数不尽的悲哀与痛苦。
悲恸化作清风,包裹住她整个人。
原来,少年郎娶到心爱之人的表情是这个样子的......
那她算什么?
她到底算什么?
她与他的那场婚礼,他连敷衍都懒得。
这场婚礼却办得如此盛宏壮阔,生怕旁人不知他顾云峥今日大喜。
“恨吗?”
后方,忽而响起一道男声。
钟东佳猛地转身,看向来人。
博斯特踱步上前,脸上似笑非笑,道:“看到顾云峥风风光光迎娶他心爱的女人,你心里一定恨透了他吧?”
钟东佳细眉皱起,眼神噙着冰霜。
“那又怎么样?我是不会做危及他性命之事的。”
“啪!啪!啪!”
博斯特拊掌,夸张地拍了好几下。
“你这样爱恨分明的女人,真是太对我胃口了。”
钟东佳只是冷冷看着,也不作声。
博斯特放下手,走到凭栏处望了眼那渐渐远去的迎亲队伍,目光看向钟东佳,眼光淬着剧毒。
“顾云峥烧我府邸,杀光我的人。我也不想夺他性命,但我必须要给他一个教训,告诉他我沅南国不是那么好惹的!”
“与我无关。”钟东佳道。
“但你恨顾云峥得到幸福,不是吗?”博斯特一针见血。
钟东佳抿着唇瓣,并未否认。
博斯特嘴角勾起一抹恶笑,伸出手,诚挚道:“你我联手,毁掉这桩幸福婚姻,如何?”
扫了眼那只手,钟东佳掀起眸子,盯着他的眼神带了丝深意。
......
卫宅。
卫建忠一人拦在门前,堵着不让众人进去,一脸凶巴巴的,气势唬人。
顾云峥翻身下马,将马儿交给玄影,上前抱拳道:“外祖父,外孙――”
“谁是你外祖父!”卫建忠冷声打断,半点脸面不肯给顾云峥,他拄着拐杖,用身体挡住大门。
“今日我是沐沐丫头的爷爷。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了她去!”
他锐光一扫,众人纷纷低下了头去。
顾云峥心知卫建忠这是在为唐乐安撑场面,担心众人会因她没有家人作陪出嫁,会被世人看轻。
他微微垂首,姿态尊敬。
“卫老先生,安安是晚辈一生挚爱,今日迎娶她进顾家门,自此以后晚辈必定真心待她。不欺她、不负她、爱她、敬她,与她相濡以沫,携手共度余生。”
“若来日晚辈失言,晚辈的性命任由您处置,绝无二言,天地为鉴。”
卫建忠冷峻的面容稍懈,心里那口气却顺不下去,举起棍子就敲在顾云峥腿上,带着惩戒与警告的意味。
“你个臭小子,要是敢伤沐沐丫头,我我,我,看我不打死你!”
顾云峥垂首,诚心道:
“晚辈不敢。”
卫建忠喟叹,往旁让了两步。
“去吧,沐沐丫头自此以后就交给你了。”
顾云峥微一颔首。
“我会珍惜她的。”
......
黄昏时刻,鞭炮与唢呐齐鸣。
顾云峥骑着骏马,在前开路。八抬大轿缓缓而起,跟在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