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看见她身上的壳又将自己包裹起来了,上面全是尖刺。
“我知道
它在诉说着你承诺言语
我知道
它在诉说着你承诺言语
……”
楼下的歌声嘎然而止。
这歌,怎么前后是不一样的故事呢。
一伙人又唱又跳累了,小年轻们嚷嚷着要出去吃砂锅粥,而老马要回家跟老婆报备也回去了,剩下林漫他们几个骨干。欧阳辰不想走,被夏焰看了一眼,才不情不愿地跟着其他人去吃粥。
顾长庚中途又消失了一段时间,直到人群散了才出现。
几个人散散地围坐一块,涂陡伸了个懒腰,突然兴致来了撩起个话题:“李医生是怎么被说服的呢?”
“这小子啊,跑来我这说了好几次,还说樊星极力需要一个精神心理科医生,不然就做不成了。”李医生斜眼睨了顾长庚一眼,“我这个人吧,耳根子最软了,是吧?”
“那樊学姐你又是怎么被说服的呢?”涂陡又转而去问樊星。
“某俩人一前一后地来找我啊,一个说我要是不加入,就没办法说服Mars。没成想人家刚走,另一人就火急火燎的跑来了。”樊星笑笑,顺着李医生的调调说话,“你们也知道我,最不经夸,一夸的话啥都答应。”
涂陡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给顾长庚翻了个白眼。
当初是谁让我把佛请走来着。
“不过话说回来,我在这科室干了大半辈子,愈发觉得我们能为这个世界做的,还有太多太多。”李医生揉了揉眉心,正色道。
夕阳如蜜,漫在肩头。
“利用机器学习和大数据来建立预测模型,其实可以极大节省心理教育和医疗资源,能够发掘许多传统心理研究手段无法获知的信息,实现心理健康状况的预警和精准治疗。脑机接口技术的应用场景也是大大的有啊,只恨这时间不够,真的不够。”
科学无涯,而人生太短。
“我多想亲自能把父亲的阿尔茨海默病缓解,哪怕是能记起我和母亲。每每想到这,就会觉得如果我能做点什么,也不枉以前我不顾一切地选择读医。”
讲到这,大家不免有点沉默。
目光看向樊星,她耸耸肩:“为了当年的Project Shadow,以及,为了江原醒来。”
“你们呢?”涂陡望向前方的夏焰和林漫,半杯啤酒下肚,“该不会只是为了份工吧?”
“为了对抗爱无能吧,”林漫笑笑,眼底尽苍凉,“我好像已经忘记,全身心爱一个人以及被爱是什么感觉了。你呢,土豆哥?”
球又抛回给涂陡。
“我哈?”涂陡用手背蹭了一下鼻子,脚板踩在藤椅的横梁上,却鲜有的没有抖腿,“我希望再见到我爸爸。”
林漫微微蹙眉:“你的父亲是……”
涂陡看了看天空,双手举起食指:“在那架飞机上,飞机不见了。”
又是长长的沉默。
夕阳渐渐西沉,余热仍在空气中弥漫,带着湿湿的草木香。虫鸣声在枝叶间传来,如同夏夜起伏的呼吸声,一下,一下。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嗨,别说我了,你呢?”涂陡看着夏焰。
她伸直腿,直直望着自己的小白鞋,鞋跟扣在地面,“我俗,为了钱。”
顾长庚扫了她一眼。
而她面上波澜不惊,毫无表情,看不出真假。
“Mars又是为什么?为了你的科研追求吗?”击鼓传花,林漫最后把球给了顾长庚。
他吗?
他在最后做决定之前,问过亚瑟教授。教授说:Mars,与其是别人,我倒宁愿是你。
“不知道。”
人生很多事,好像本来就没有太多原因。而有着原因的很多事,却偏偏并没有结果。
“嗨,这个镜像版的星球叫啥名儿好啊,总得正儿八经起个名字。”涂陡挠挠头,终于又开始抖腿。
“Horae-X。”夏焰突然说了一句。
“X吗?X好啊,代表无限可能。”涂陡点点头。
“是Xerography,复刻。”顾长庚接了一句。
Horae-Xerography,在这个永远没有时间流逝的永恒国度里,将记忆复刻。
“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了,为了尽快成型,我们要把自己的记忆捐出来,喂模型。”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那虫鸣仿佛是在询问:愿意,不愿意。
“我加入。”夏焰第一个。
“我加入。”似乎是异口同声。
OK,I’m in.
We're all in.
离开别墅的时候还早,大家开车的开车,等网约车的等网约车。
纷纷离开,独独夏焰的车还没来。
身后有人拉了一下她的T恤衣摆。
是Galaxy。
它摊开手,递过去。
“Mars下午把水管卸了,掏了半天。”
它的掌心里静静地躺着一枚四叶草。
夏焰用指尖捻起,那耳钉的银针嵌进指甲缝里。
原来下午他消失的那段时间里,是去做这个吗?
一阵凉凉的夜风吹起,她的碎发飘扬,在额前迷了眼。
这个长长的夏天,好像真的终于要结束了。
第29章 -1】
当一颗恒星垂死
它的心开始坍缩
吞噬星系
吞噬宇宙
它将会成为黑暗之王
——黑洞:宇宙中最强大的引力陷阱
夏焰这一周非常忙,一来跟大伙一样去工作室同步记忆数据,提取有效记忆并按照自己的需求修正参数选择,二来忙着准备跟投资人的二次会面。
一直到了周五,忙脱线的她才有一点时间去小酒馆放空一下。
两杯清酒下肚,微醺的感觉刚刚好。
酒精有个好,上头了整个人容易松弛下来,平日里的面具和包袱,统统都扔到一边见鬼去吧;酒精也有个不好,松弛下来感官就会特别敏感,你都能清晰听见胸腔内那空洞洞的回音,在寂寞的风中荡漾。
渴望与人诉衷肠,渴望被人爱抚。
她能去的地方不多,来来去去都在小酒馆,林漫说她这是“愚专”。
偶尔有人前来搭讪:嗨,请你喝一杯。
她要么眼神望向老林求救,要么就直接摆摆手说:我在等男朋友接我,他在路上了。
他一直在路上。
老林是知道她那一档子事的,成日替林漫盯着她,也帮她挡掉牛鬼蛇神,就怕她被捡尸。幸而她酒量还行,回回都是清醒着拒绝,清醒着离开。
问题是今晚,尤其不想回家,那个冷冰冰没有人气的家。
她划开微信,正准备找林漫说今晚去她家睡好了。
突然顶部出现个墨蓝色的星空头像,带着鲜红的“1”。
“顾长庚:你的数据基本ok了,明天可以来试试。”
诶?
她的心跳了一下,直起身子打字:“我跟林漫来。”
过了一分钟,对方回道:“你一个人来。”
她怔住了,脚趾在高跟鞋里微微蜷了一下。
过了几秒,他又补了一句:“她的还没好。”
哦。
琉璃灯在头顶,洒下斑驳的光影,像是琥珀色的梅子酒荡漾在杯底。
她只觉得头很重,倒下靠在左臂弯,右手握着手机打字:“明天上午还是下午?”
没有发出,又一字字删了。
“好呀,下午方便吗?”
手指停在发送键,最后还是按了删除。
左手被枕得麻了,头换到右边,手机移到左手缓缓按着输入法,那屏幕上荧荧的白光刺得她眼眶发烫。
那对话框上出现的一个个字,像是魔鬼在跳舞。
“我今晚过去吧。”
顾长庚在那头半天等不到回复,蹙着眉看着微信顶部一直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一分一秒过去,却仍是正在输入。
突然,屏幕显示:“夏焰”拍了拍我。
“顾长庚:?”
那头的夏焰突然一下吓醒了,脖子惊出薄汗。
靠,手抖。
杯底还有一点酒,她仰头喝完,冷静地按下发送键:“下午2点吧”。
跳下高脚凳,跟老林挥了挥手。
“走了?”老林看她脸色有点发白,忍不住关心地问:“你还好吧,叫车了没?”
“嗯,回家。”
直至上了车,夏焰才觉得胃有点烧得慌。她把头靠在车玻璃上,顺着车的行驶微微晃动,墨色的树影斑驳透窗而入,一道一道在身上划过,她只觉得自己像砧板上的鱼,被黑色的刀一下一下地起鳞。
手机亮起,是微信信息。
“顾长庚:你在哪?你是不是喝多了?”
他察觉到她的混乱了,区区五个字,不可能足足输入了十分钟。
她到底想说啥?
“在家,晚安。”
回复完这句,夏焰把手机关机,扔进了手袋里。
阿北,我差点犯错误了。
被蓦然按下休止符,顾长庚觉得自己已再无追问的必要。
退出对话框,他点开顾玥的头像:“你是不是想升级整套打游戏的设备?我买给你。”
顾玥:“哇?突然这么好心,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顾长庚:“要不要?”
顾玥:“要,说吧,有什么有求于我。”
顾长庚:“带我去Horae练级。”
顾玥:“???现在?”
顾长庚:“现在。”
顾玥:“老顾,这个时间是要算三薪的。”
顾长庚:“不要算了。”
顾玥:“要要要!”
漆黑的夜里,有人靠着车窗发呆,有人盯着电脑蹙眉。
夜莺和鲸,有着各自的心事。
但无人入睡。
周六,午后两点。
夏焰进门的时候,只有Galaxy在迎她:“Mars在机房,我带你去找他。”
她瞥了一眼地面,青石板上有着浅浅的投影:
Mars,你已经5天没有喂莎士比亚了,他很不开心,再也不想见到那个圆滚滚的家伙来撒鱼粮了。
最近门外那只猫好像没来了,一下子安静下来,孔明反而有点想它了。
夏焰好奇地问Galaxy:“这些文字是怎么生成的呀?”
“这一片生态区是会采集五感信息的,你看这里有两个自动追踪的摄像头,可以精准捕捉到莎士比亚和孔明的动态,以及周围的温湿度、声音、味道,甚至是孔明踩在石山上的重力、莎士比亚活动的轨迹。一开始Mars做了个模型会提炼只是进行它们身体和心理健康的数据分析,报告会定期传输到动物医生那边。再后来,加入了AIGC的能力,不仅可以3D模拟互动,还可以每日生成类似‘心里话’这样的文字,感觉就像和它们在交流似的。”
真的,蛮有趣的。
“他做这个是为啥啊?”夏焰继续问。
“无聊吧。”Galaxy慢慢往前挪,夏焰迁就它也走得慢,“其实Mars挺孤单的,他不是一个会玩的人。”
“也是,游戏也打得菜。”
“他昨晚拉着顾玥隔空打游戏打到半夜呢,早晨才眯了一会儿,他有在努力学习,”Galaxy带着她下楼,原来机房在别墅负一层,“夏焰,你有空多来跟他玩。”
夏焰愣了一下。
“哦。”
夏焰进去的时候,顾长庚正托着腮对着电脑,戴着细边框眼镜,一副书生模样。
她想起那天冲上去把他眼镜摘掉,也是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如今想起来都想钻地洞。
他侧了侧头让她坐下,然后递给Galaxy身份证和护照:“帮我扫描发给教授那边,谢谢。”
夏焰快速低头瞄了一眼。
Galaxy拿过,慢慢挪出房间,把门带上。
“给你看样东西,”他面前有六块屏幕,指了指最左边这一块,上面是一个大脑的示意图。
“这是……”夏焰定睛看,“你要跟我讲解大脑吗?”
“嗯,人的记忆储存在大脑皮层里,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可以识别出20多种记忆,分别储存在大脑的不同部位:例如杏仁核储存情感记忆,触觉和运动感觉在顶叶,视觉信息由枕叶收集,你可以理解为就像一个分门别类的图书馆,每一个片段都有自己的编码。这里是海马体,它是大脑的指挥中心,可以调用不同位置的皮层信息。”
他讲得浅显易懂,夏焰也听得进去,她知道他希望自己作为项目运营负责人,对这背后的逻辑能理解更透彻,面对着投资人陈述的时候才不会怵。
“我们的模型会将非线性的记忆源数据提取,产生‘事实记忆’。而当大脑回忆某一段经历的时候,这些分散的记忆碎片也被重组在一起,形成一个完整的场景。这是经过你的情绪和潜意识二次创作产生的‘认知记忆’,回忆有可能与事实是不一样的,也就是说你自己的‘认知记忆’和‘事实记忆’也许会存在偏差。”
顾长庚讲得认真,身体微微前倾。他中午起床才沐浴,头发仍是半干,身上有淡淡的须后水味道,带着薄荷的清新。
“Horae-X不能直接读取‘认知记忆’吗?”她发问。
“不行,目前的技术只能提炼源数据。”顾长庚摇摇头。
她指指屏幕:“现在展示的是我的大脑记忆分区吗?”
“嗯。”
“那不同颜色的色块代表什么?看上去有点像热力图。”
顾长庚却直接切了屏,大脑的分区图被关掉了:“夏同学,这个知识点我们下次再讲好吗?”
夏焰笑了笑,眼里带着光:“好的,顾老师,下次我还坐第一排。”
这是他今天看到她的第一个笑容,进门的时候整个人像被霜打了似的,蔫蔫的。
“走吧,我带你去二楼。”他拉开椅子站起来。
“你跟我一道吗?”她有点迟疑。
他经过她的身边,瞥见她一双小小的耳垂上光光的,留着个小孔。
“老规矩,你自己来。”
第30章 -2】
这是夏焰跟Mr.Polaris和初二的第一次三人碰面,在Horae-X的第三城。
“汪呜,阿北你好。”初二在夏焰的大腿后方伸出个脑袋来。
在夏焰的记忆被全数复刻后,它终于记得他了。
只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初二,来阿北爸爸这。”乐师宽大的白袍虚虚拢着狗狗,修长的手摸摸它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