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数123,你就向后跑。”他将她拉至身后,用气声说。
不。
“1,2……”
不……
“3……跑!”
不!
“砰——”
枪响了。
夏焰只觉得有把刀从背后刺穿了自己的胸腔,痛得撕心裂肺,整个人被冲击力撞得向前倒去。
他的瞳孔猛地放大,苍白的脸上满是惊恐:“Venus!”
倒下的瞬间,只觉得漫天璀璨星河凝成泪珠,落入她眼里,又顺着她的眼角缓缓流下。
她为他,挡了子弹。
“不……”
夏焰忽地睁眼,剧烈地咳嗽起来。整个人大汗淋漓,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她慌忙将连体帽扯掉,拉开拉链让自己大口大口地呼吸。自己那一身连体衣已被汗水浸透,连黑色内衣都若隐若现。
但是,只是汗水。
而她明明记得,她倒下去那一刹,自己胸前被鲜血染红了,纵是一身红衣,都掩盖不了那一滩血水。
夏焰扯掉手环,摘掉耳机,又把头显脱了。整个人像是一只死里逃生的小鸟,瑟瑟地蜷缩在墙边。
她的心在狂跳,而那子弹穿过的地方,隐隐作痛。
对墙的时钟指针,指着五点五十分。
她在Horae呆了三个多小时……
而且,她差点死了。
她拿过手机,打开软件的测试版。
「霍拉的星球-最新日志:
登陆时间:7月8日,2:33am-5:45am
今日状态:“好久不见,樱桃小姐”」
是……真的。
不是梦。
她的手颤抖着,拨打了林漫的电话。响了很久,那边才传来懵松的呢喃声:“喂,咋了啊……”
“林漫,这游戏有蛊。”
第3章 -3】
六点半,天已大亮。
远处的洒水车唱着歌慢慢悠悠开过,大街上开始有匆匆出门的上班族,略带疲倦地向前赶路,大家都低着头看手机,仿佛离了屏幕便不会走路一般。
便利店招牌上亮了一夜的灯熄了,店员一边打着呵欠开始准备早餐,一边瞄了两眼临窗靠桌的两人。
林漫一直举着半片吐司僵坐着,像一座蜡像。直至夏焰说完,半晌,才低头抿了一口冷掉的美式,憋了半口气才终是缓缓吐了一句:“Wow……”
这一段凌晨的经历,信息量太大,已经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虚拟现实恋爱游戏了。
Horae忽如其来的蜕变,让她俩有点措手不及。
“所以你说,你上传了两段视频?”林漫皱着眉头在想着什么,她一陷入沉思就喜欢咯咯咬吸管,层层叠叠,仿佛在用牙折星星。
“是,一段是他弹着吉他唱了一首《The Sound of Silence》,一段是他过生日对着蛋糕许愿。”
他说,希望世界和平,所有人都开心幸福。
真是无聊又官方的愿望啊。
偏偏从他嘴里说出来,你觉得那确是真心实意的。
“你之前不是也上传过图片和关键词,这次有什么不一样吗?”
“要说不一样……”夏焰在努力回想。
说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
“叮,欢迎光临——”
有人推门进来,夏焰不由得警惕地望过去。
“要两个肉包,一条火腿肠,一杯豆浆。”一个高中生模样的男孩在收银台有气无力地点单,单肩挎着的书包重得仿佛要把他压垮。
“8块5,这里扫码。”店员头也不抬,转身去摁豆浆机。
男生抬手,嘀。
“不一样在于……”夏焰突然想起什么,微微握起的拳头指节发白,“之前我是用电脑端在后台上传的,这一次我是用手机直接登录了App……”
她俩不由自主地对了下眼神,明显想到一块儿去了,眉间都闪过一丝惊恐。
“你等我一下……”林漫吐掉干瘪的吸管,从包里掏出平板电脑,沉稳地敲起来。
夏焰凑过去,看她在各种数据库里有条不紊地来回切换。
“没有……”林漫盯着屏幕,指尖不停,“没有……”
夏焰性子急,最耐不住这种没头没尾的自言自语,托着腮的手一抬,拨走额前挡眼的碎发,焦急地问:“你在看什么?没有什么?”
林漫深吸一口气,转向她:“昨晚的记录里,没有你说的那段奔跑和枪击,你和Mr.Polaris一直站在街头,没有动过。”
“怎么可能?!”
“嘘……”林漫示意让她压低声音,接着说:“还有,数据库里只有你上传过的文档资料,没有别的。”
夏焰睁大眼睛,无声地问了一句:没有同步其他?
她的相册、社交账号、聊天记录、购物订单……没有吗?
对方摇头。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你多久没换手机?”
“4年多。”
“你手机里的……数据没删?”
“嗯,没有。”夏焰垂下眉,头发从耳旁滑下来,遮住半边脸。
林漫不再问了。
那是夏焰的禁地。
“我觉得,你也别想太多,”她合上电脑,喝掉最后一口咖啡,故作轻松,“估计你最近太累了,昨晚可能睡着了,做梦而已。”
“不可能,”夏焰直直盯着她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的,林漫。”
她怎么可能分不清梦和现实呢?他叫她“樱桃小姐”,日志记录里明明白白写着的。
「好久不见,樱桃小姐」
这还有假吗?
“而且特别奇怪,”夏焰若有所思地用右手捂着左胸,她的胸膛微微起伏,“这里,一直隐隐作疼。”
那里是子弹穿过的地方,真实得没有任何臆想的痕迹。
“那你想怎样?让老马他们去调底层轨迹,看AI有没有自己去偷读你手机的数据,自己优化建模、篡改脚本,自己再把记录抹掉?”林漫只觉得背脊都冒冷汗,忍不住掐自己虎口,才勉强把后面的话说完,“然后偏偏留下了那一句话,明目张胆地告诉你:老子来过,这是真的。”
这不是挑衅是什么?
夏焰不作声,牙关紧咬,太阳穴突突地疼。
理性在说:这很危险,他太危险了。
可是另一个更大的理性又说:停掉Horae吗?你要把所有人这大半年的努力毁于一旦吗?你要Zeta丢了融资然后全世界看我们笑话吗?
静默了两分钟,她抽出手机打开App。
「删除今天的日志,确定?」
「确定。」
“林漫,Horae不能停,”她扬头深吸一口气,再狠狠地吐出来,咖啡残余的味道在齿间发酸,“老板说几个投资方已经在催了,这次融资我们务必拿下。我觉得Zeta这次能凭着Horae杀回来。”
“夏焰……”林漫看在眼里,竟不知该如何劝慰。
她抄起桌面那串钥匙塞进裤兜,起身。看样子,她不想再谈了。
她要把这件事嚼烂了,咽了。
“公司见。”她摆摆手,大步流星地走出便利店。
林漫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里堵得慌。夏焰决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更何况,Horae仿佛是她人生中最后的寄托了,她把全身心都燃烧殆尽,只求这个项目可以顺顺利利诞生,一炮而红,然后Zeta绝地反击。
之后呢?
其实林漫特别怕,Horae到了上线的那一天。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怕什么,却觉得心里仿佛有条引绳,到点就会拉爆。
忍不住,林漫还是给她发了条微信。
“夏焰,你的人生里不能只剩下工作。”
确切地说,你的人生里不能只剩下Horae。
你看那窗外,凤凰花开得多艳,一丛丛地像火一样;你看,天上的白云像甜甜胖胖的棉花糖似的,一会儿一个样;你看,那池塘里的鸭子排成队,嘎嘎地欢叫着……
你抬头,抬头好好看看啊。
过了五分钟,手机亮起,一条微信回复入。
“不重要。”
我的人生里还剩下什么,不重要了。
第4章 -4】
回到公司,HR在群里@她和另一个项目组的组长:两位总监别忘了今天是管培生群面。
夏焰进洗手间洗了把脸,镜子里的自己脸色煞白。她赶紧把妆补了,把马尾扎好,又回座位拿了件小西装套上。
一连听了三轮,午饭只啃了个三明治,咖啡倒是喝了两杯。
“还不错啊这批,挺多都蛮有潜质的,”中场休息,HR笑着放下笔,眼睛飘过夏焰面前的表格时却一愣,笑容僵在脸上。
28个人,她只圈了俩。还有一个,打了个问号。
“那个……我觉得陈同学还不错啊。”HR指了指。
“不太自信,自我介绍的时候说了一大堆自己专业不符之类的话,没有什么意义啊。”夏焰皱了皱眉。
“这不是,挺谦逊诚恳的?”
“每个人30秒自我介绍,就像是elevator pitch,字字值千金,你怎么说服一个投资人愿意投钱给你呢?太谦逊就不是美德了。”
“那张同学呢?我感觉无领导小组讨论的时候,他特别踊跃啊。”HR不死心。
“嗯,他很聪明,第一个说话。给大家分好时间,然后负责做记录最后汇报。通常来说顾前顾后的人都会加印象分。但是……”夏焰手里拿着签字笔,一下一下轻轻地转着,“中间的讨论过程中,他只会不断问问题:‘大家觉得遇到这个难题,我们怎么办呢’,‘那接下来的行动计划我们怎么做呢’,‘所以是这样这样吗大家看看对不对’……他只是个发问者,却不是个问题解决者。这种人很容易是职场老油条,你老感觉他在,却不知道他实际上贡献了啥。”
HR不说话了,瞄了瞄另一个事业部的考官。对方轻咳了一下:“那个……我们只是招MT啊,都是初出茅庐的小土豆,不是在招经理……”
夏焰耸耸肩,不答话。
意思是:我不要,您随意。
恰好助理推门,下一波面试的同学进来,气氛才没这么尴尬。
照例是自我介绍,无领导小组讨论和汇报,最后是考官和考生互相问问题。
有个女生站起来问:“请问贵司怎么看待竞争对手T-Game呢?我们有可能把他干掉吗?”
问题很犀利,一不小心回答得不好很容易传出去就是PR事件。
“T-Game是我们非常尊敬的同行,也是我们敦促自己不断创新和学习的动力之一,只有整个行业繁荣我们才会更繁荣。”
隔壁组的总监回答得滴水不漏,官方模板。
夏焰看着那个提问的女生,对方显然不是特别买账。她突然发问:“你知道口香糖销售这几年为什么持续下跌吗?”
那女生显然被反问懵了,摇摇头。
“因为智能手机和移动支付的出现,人们在排队的时候都在刷手机,少了很多收银台附近的冲动消费,也不会在找零的时候顺口说不用找了拿条口香糖吧。”
现场的候选人若有所思。
“也许终有一天灭掉你的,永远不会是你的竞争对手,而是消费者行为的变更。也许对于Zeta也好T-Game也好都应该思考一下,是什么东西会把游戏行业灭掉。”
没有什么是亘久不变的,这世上最大的变故往往你想都想不到。职场如此,人生如此。
全天的面试,终于结束了。三四十人,夏焰只留了4个进下一轮面试。HR很无奈,只能继续搜刮简历。
“哎,今天轮到这几批的孩子真倒霉,碰上了Killer。”茶水间有人窃窃私语。
“太狠了啊,话说传闻是真的吗?”
“啥传闻,说来听听?”
“说她特别变态啊,在她手里的管培生存活率只有三成!”一个女的眉飞色舞。
“哦哦,我还听过她逼迫怀孕的女员工加班,”另一个男的压低声音,咬着牙故弄玄虚,“人家顶着个大肚子干到破水那一刻,真的太惨了……”
“真的吗?”那女的咖啡都不喝了,捂着嘴像是吞了苍蝇。
“真的真的!”突然身后伸过来一个脑袋,刺啦啦的。
“欸你谁啊?”那男人拧头望去,只见一个年轻的男孩子一脸兴奋,“你说说看?”
那男生一抹鼻子,满脸神秘兮兮:“我都跟了她几个月了,啥我不知道?”
“真的?说来听听?”听的人来了兴致,“她是不是就是那种典型的,大龄的、不结婚的、变态的、刻薄的……工!作!狂!”
“何止啊!”
“不止?还有啥还有啥?”
“她坐过的办公椅都裂开了两把!打着打着字,电脑屏幕刺啦就着火了!”
“……”
那两人滞住,然后一人缓缓地说:“小子,你唬我们?你哪个部门的啊?”
那男孩子咧嘴一笑,露出一排好看的大白牙。他迅速挥了挥手里清晰可见的“录音中”,转身大摇大摆离去。
“创新事业部,欧阳辰!”
夜已深,街角昏黄的路灯孤零零地杵着,一只飞蛾绕着它一直在盘旋,撞击。
小酒馆还开着。
“诶,你别喝了,赶紧回去吧。”林瀚在吧台拍拍微醺的夏焰,摇摇头,“你天天在这泡到大半夜,我要给我妹念死……”
“老林你做爸爸之后真是越来越啰嗦,”夏焰强撑着,眼底泛起水光,“我今天不困,把这杯喝完。”
我怕我回去,会忍不住又登上去了。
“受不了你了啊,我要先走了,”老林写了个便签,回头招呼一个小妹,“小娟你待会儿帮她打个车,看着她上车啊,别让她自己走回去了,半路要被谁捡了都不知道……”
“好的,老板。”小娟接过地址,转身进了内厨。
“诶,这小妹新来的啊?看着眼生。”夏焰扒着桌沿巴巴地问,下额抵着手背,整个人皱成一团。
林瀚叹了口气:“我说夏小姐,你昨晚已经问过了。再回答你一次,我多请了个人值晚班,专门伺候你们这些喝多了的主。我老了,跟你们耗不起。”
“哦,是哦……”
他摇摇头,脱下围裙准备离去。
门口的风铃忽然叮当作响,有人推门进来。
“你好。”
一把清冷的声音响起,像是夜里的凉水淌过。
不知怎的,喝了酒浑身燥热的夏焰,竟打了个激灵。
她迷蒙中转过头去,偏偏脑袋很重,在胳膊上枕着便起不来。碎发遮了眼,她也抬不动手去拨开,微睁着眼在凌乱的发丝间望过去。
是一个很高很瘦的身影,一身黑衣黑裤,戴着黑色口罩。琉璃灯在侧,将他侧影映在墙上,像一株颀长而挺拔的白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