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焰仿佛进入了一个多维时空,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
这些,都是用纸扎的吗?似乎跟她印象中的纸人纸马纸花圈不太一样呢。
“嘿,你找我?”
有人低着头掀起门帘出来,脆生生地打招呼。白T恤束在腰间,紧身牛仔短裤配一双中筒马丁靴衬得双腿修长。
夏焰一愣。
Mars是个女生?
“咦,”女生一头短发利索,歪着头勾勾嘴角,慢悠悠地在一旁的竹椅坐下来,饶有兴致地看着夏焰,“看你这表情,应该不是找我的。”
夏焰迎上去:“你好,我是来自Zeta Entertainment的夏焰,我找Mars。”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按亚瑟教授给的电话打过去,对方让我来这个地址。”
“土豆哥死定了啊。”那女生小小声嘟囔了一句,扭头朝里头喊:“老顾,找你的!”
转头对夏焰莞尔一笑:“我是顾玥,是怀远扎作的二当家,我是你们游戏的忠粉哦。”见里头的人没动静,她又不耐烦地喊了一句:“哥,有客人!”
帘子内传来缓缓的脚步声,夏焰不由得直起身,将包包的提带往肩膀里头推了推。
一双修长的手分开门帘,一个男子挺拔的身影探出,徐徐走过来。他戴着无框眼镜,鼻梁挺立,面容清俊沉静。一身灰白短衬衣,挂着深棕色工作围裙,腕间有紫檀佛珠手串,手里还拿着几根竹篾。
抬眼望向夏焰的刹那,眉毛微蹙了一下,但不过一瞬,茶褐色的眼眸恢复清冷,眉目疏离。
他心下了然,这哪是什么寻常客人。
只是怎么,这么巧。
“有事?”
夏焰迎上去,伸出右手:“Mars你好,我是Zeta Entertainment的运营总监夏焰。这次冒昧过来,是希望你能给我们一点时间介绍一下新的项目Horae,看看我们有没有合作的机会。”
她伸了手,可他没有回应。
夏焰的目光循着他而去,最后定格在无框镜片内的瞳孔,似乎要将他浅散的眼神牢牢锁住。
这双茶褐色眼睛,她好像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依旧伸着手,补了一句:“不知亚瑟教授是否事先跟你提起过Horae?”
他被她盯着,便也不躲,将右手的竹篾换到左手,伸过去握了握她的,只轻轻一下便放开。
她手心炽热,有点烫。
“教授提过的,”他老实回答,语气没有波澜,仿佛事不关己,“但我没兴趣。”
“想必也是,”她好像早料到他会这样说,并不窘。章尧说亚瑟教授手里有几个商业项目请他出山,他都兴致缺缺,情愿偶尔无偿做咨询,也不愿挂个头衔正式入局。想必做顾问也不过是不想拂了伯乐面子,实则还是不想参与。
要跟这种怪咖谈合作,急不得。
“我能请你喝杯咖啡吗,你听我讲一次,再拒绝我也不迟。”
他并不听她缠,目光渐渐越过她的头顶,看向远处。夏焰后退,只想将他的目光抓回来。而他却径直从身边走过,棉布衬衣的袖子擦过她的肩头,带起细小的风轻轻撩起她耳边的碎发。
这个人,还真是没礼貌啊。
却听他在身后唤了一声:“陈阿姨,您找我吗?”
第7章 -7】
他在身后唤了一声:“陈阿姨,您找我吗?”
“顾师傅,我返到屋里才发现,不对噻!”一位微胖的中年妇女走进来,手里提着个蓝色的书包,白色衬衣上汗涔涔的,仿佛跑了很远的路来。
“您慢慢说,哪里不对?”他接过书包。
“这书包咋没拉链嘞,我咋往里面通东西呀?”中年女人边说边比划着,她的衬衣贴在后背上,印出白色背心的边,“我这不是嘛……买了好多好多书要给他的嘞……”
夏焰回头,愣住了。
那是个,纸扎的书包。
“您别急,我可以立马加上,您在这稍微等等。”他宽慰道,侧了侧头示意顾玥去倒杯水,然后转身便进了里间。
房间里一下子,只余下夏焰和那位妈妈。
她心想,行,我等你。
拉过一把椅子,掏出纸巾递过去:“今天……还真热。”
“谢谢,”那位阿姨擦着额间汗珠,缓缓坐下来,像是坍软的皮球,“你也来找顾师傅哦?他手艺很好的咧。”
“嗯。”夏焰含混过去。
“我家小军才蹦到高一,车祸。”
夏焰一愣,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回了一句:“节哀。”
“我之前买了好多书哇,你瞅都在这呢。”她好像总算逮到一个人可以讲话,突然拉开自己的背包,里面是一摞崭新的书,泛着油墨香,“都用不上了……”
夏焰看着那些书名,有点讪讪:“你家的很爱学习吧……”
“成绩可差嘞……整天就只顾着玩玩玩。”
又一愣,沉默了。
时钟滴答,她俩相对无言,水喝了一杯又一杯。
“陈阿姨,书包好了,”顾玥从帘子里出来,双手郑重地交付过去。那个蓝色的书包上加了一条银色的拉链,平平整整,“可是别忘了,不要负重。”
“好嘛,好嘛……”
她不断轻声叹着,手在微微发抖,肩上的背包滑下来挂在手臂上,沉沉地勒着,可是她仿佛都毫无知觉,只一味地轻抚那个书包。
许久,才不舍地递给顾玥放回纸盒子里,再用一个大纸袋装好,提着离开。
一个灰白色身影从帘子后走出来,看到夏焰还在,滞了一下。
这女人,怎么还没走。
“夏小姐,我这边只做死人生意。”扔下一句话,这便是逐客了。
“其实,”而她却没有再邀他,而是自言自语起来,“反正也不会把书放在书包里吧,何必执着非要一条拉链呢……”
反正都是要烧掉,分开来,不是更好烧。
“何况,这个年龄的孩子应该更喜欢手游啊篮球啊动漫什么的吧,哪有人会烧什么《28天搞定托福写作》、《黄冈密卷》这样的书给小孩啊……”
他听着她在那絮絮叨叨,扶了扶眼镜,顺手拿起一块抹布擦着案上玻璃杯遗留的水渍。
已过晌午了,那斜阳透窗映在夏焰的手背上,刺刺的。而他在一旁专注擦拭,一副懒理模样,眼里仿佛看不见她这个人。
擦得满意了,才缓缓直起身子。
“你觉得纸扎是烧给死去的人,还是烧给活着的人呢?”他面无表情,喉头发出的气音低沉无澜。
他看夏焰仿佛真的认真在想,突然后悔开了个新话题,恐怕她就赖在这一下午了,又缓缓补一句:“你年轻没经验,估计不能理解。”
这句话原本就是个句号了,潜台词是“跟你没啥好说的你走吧”。却突然就跟过了电似的,击得夏焰整个被钉在原地,天灵盖突突地跳,眼里一下子漫起了薄雾。
他察觉到了,还未来得及斟酌自己说错了啥,却见她别过脸去,用力扯过手袋,只欠身留下一句:“今天打扰了,我明天再来。”
转头就走。
是的,她没有经验。
谁稀罕要这样的经验。
夏焰大步流星飞快往外走,脚下生风,每一步仿佛要踏碎地板。
身后远远有人小小声嘟囔了一句:“顾长庚你用不用这么冷漠……”
她听见了,一下子停住了。
顾长庚。
长庚,长庚。
好像终于想起了什么,仿佛那酒杯中交叠的冰块消融,跌落在杯底,发出“咯”的一声细响,在琉璃灯下折射出琥珀色的光影。
眼里的薄雾散去,头脑恢复清明,她记起今天的来意。
怎么,这么巧。
顾长庚看她在门前转过身,逆光折返回来。她盯着他一步步走上前来,阳光打在她耳边的碎发上,像打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光晕,整个人像一只燃烧的豹子。
“你……”没等他吐出半个字,夏焰微微垫脚前倾身子,右手食指向他鼻梁处轻轻一勾,眼镜便一下被摘走,左手顺势捂上了他的嘴巴,只露出鼻翼上方半张脸。
在一旁的顾玥瞪大双眼倒吸一口气。
茶褐色眼眸,黑色口罩,鼻梁高挺。
夏焰歪了歪脑袋,抿了抿嘴:“原来,真的是你啊。”
而他竟也不动,低头看进她眼里,微微蹙眉。她的手心炽热,竟有一股淡淡的橙子清香。而她离他极近,近得他都能越过她的手臂,看到白皙的脖颈上那细细的动脉。
他不做声,目光沉沉,眼神里却是:反射弧真长。
她也不理会个中含义,垂下手,眼镜朝桌子一放,向后退了几步。打开手袋,从里面掏了一件什么东西出来。
只见夏焰手掌朝下轻轻一松,掌心垂落下来一条银色的链子,坠子在阳光下跳跃,然后不断转着圈圈。
看他眉心一动,她顺势一甩链子收回到掌心,放到身后,然后向前推了一张名片。
“这是我手机,我等你约我,”紧握的拳头拿至身前,微微晃了晃,“来拿。”
说罢也不等他回话,自顾自扭头走出门外。
他看着她的背影,马尾微翘,耳边碎发迎着阳光飞扬。
他蹙着眉,拿回自己的眼镜,却没有戴上,只低头看着那镜片沉思。目光一挑,落在桌面那张白色带暗纹的名片上。
夏焰。
伸手在桌面一抹,安静地折返进里屋。
顾玥在这一头仍惊魂未定,拽着一旁的小男孩衣领:“石仔,这啥剧情啊?”
那个叫石仔的男孩耸耸肩,一抹鼻头:“那个姐姐好虎啊!”
回公司跟林漫商讨别的对策,总要准备plan b。林漫却仍一味沉浸在Mars神奇的两重身份中不可自拔,嗷嗷锤着墙叫道:“天啊,阴间设计师!”
夏焰却没有讲项链的事,回头想想,也觉得自己有点扯。
那人一直没有加自己,看来根本就不奏效,说不定明天还是自己灰溜溜回去跪求。
回到家已是九点,夏焰只觉得筋疲力尽,脑壳嗡嗡作疼。没有吃饭,却一粒米都不想进。
只开了盏玄关的灯,她扔下手袋,坐在地毯上,头微微靠着沙发边。不远处暗暗的墙角有几道小小的刮痕,那是小兽爪子挠过的痕迹。
她突然想起,今天那个男孩子对着她脚边打的空气招呼。
缓缓伸出手去,手心向上,以过往最习惯而舒服的方式,手指在空中微微挠了挠。
……
初二,是你吗。
……
窗外是万家灯火,偶尔会传来汽车压过马路的嘶鸣声、洗碗池的潺潺水声、邻居骂孩子功课的甩尺子声……
她知道这座城市永远不会安静,可是喧哗是别人的,跟自己无关。
“叮”。
显示一条信息通知,对方请求添加好友。
点开,一愣。
头像是墨蓝色的星空。
微信名,长庚。
第8章 -1】
人们常仰头说
你真冷漠
其实
我只是温差大
——火星:一面是寒冰一面是暖阳
顾长庚来到小酒馆的时候,看见夏焰已经入座了,她居然没有选包厢,和其他人背靠背地坐在小木桌前,低头看着手机。
夏焰今天没有扎马尾,头发随意散落肩头。他想起那晚也是在这个酒馆,看见她独自一人趴在吧台,碎发下的眼神失魂而呆滞,像一只迷路的小兽。
跟昨天那只燃烧的豹子,截然不同。
顾长庚走过去坐下来,夏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愣了一下。
他原以为她会说我等你很久了之类的话,没想到她说了一句:“你不是近视啊?”
跟昨天不同,他今天没有戴眼镜,少了一分青涩的书生卷气,整个人略显成熟。
“那时我在做图,防蓝光,忘摘了。”
“哦。”她点点头。
正是晚饭时分,小酒馆里的食客渐渐多了起来。夏焰背后坐着两个年轻的男生,脂粉气重,有着同样高耸的山根,开着同样的眼角,正在桌子上翘着兰花指架手机准备做直播。
顾长庚稍微挪了一下凳子,试图让夏焰的身子挡住自己入镜。
“那个……你看看还要不要加点啥,”她往前推了推菜单,上面已经打了不少勾,“这都是我平日爱点的,也不知合不合你口味。”
“我都行。”
“你有开车吗?喝酒吗?”
“不开,”见她抬起头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招手,忙又补了一句,“不喝。”
“哦。”她低下头去。
两人又是一段沉默。
顾长庚有点疑惑,自己向来话少,况且在这个场合不说话很正常,等的就是对方要出什么牌。而她本应有备而来,此时却一声不吭,又是做什么。
小酒馆缓缓有音乐在播,一对男女声在浅吟轻唱。
Hundreds of eyes in the room but yours found mine
(茫茫人海中你一眼就看到我)
I asked you to dance and by chance our hands intertwined
(我牵着你的手邀请你一起跳舞)
What lasted for minutes seemed like eternity
(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此刻)
I had no clue this one dance would lead you to me
(不知道舞毕之后你会不会爱上我)
“老板,”隔壁桌那两个网红主播向前方招了招手,“你的音乐能不能小声一点啊,我们在直播呢!”
夏焰扭头瞥了一眼后面,凳子向前靠了靠。顾长庚见状,随着她移动的方向身子又侧了侧。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一件东西,递过去。
是那个长命锁,安静地躺在一个木盒子里。
“还给你,你的扣子掉了,我拿去银铺帮你补了一个,”见他有点迟疑,又补了一句,“在商言商,我也不是什么小人。”
他抬睫看她,没有做声,眼里却是“这还不小人啊”。
她也不管他怎么解读,反而问:“昨天你是一早就认得出我了?”
那一晚匆匆一瞥,她都几乎没认出他来,也不知自己蓬头垢面的怎么他就记住了。
他答:“我看过的事,没有什么能忘得掉。”
夏焰失笑,这么凡的吗。
见她不信,他说:“你那天没有扎头发,穿着淡黄色连衣裙,褐色小牛皮高跟鞋,黑色头绳绑在手腕上,上面有一颗心,手袋和今天的不一样,是个深绿撞浅褐色的菱格马鞍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