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崖有些怀疑:“真的?”
“不能再真。”
她说假话的功夫有这么不到家吗?
“我每次行房,都未——”
江蓠一骨碌爬起来,捂住他的嘴,他当车夫是聋子吗?
真是要气死了。
她洞房那晚就发现他好像不想要孩子,普通男子在他这个年纪,膝下小娃娃都能满地跑了。
楚青崖挪开她的手,“朝中公务繁忙,生下来没时间管教,不如不生的好。”
江蓠精神一振,又险险地憋住了,不让他看出欣喜,“你也不会一辈子都这么忙,等陛下长大,你就可以休息休息了。”
楚青崖皱眉:“你这是在咒我么?”
她吐了吐舌头。
大燕立国两百年,辅政大臣在皇帝亲政后善终的,也就两三个。
“不过我倒不担心陛下以后,”他接着说,“现今头等大事,是削藩。楚家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危险,我本打算过几年等朝局平定了再娶妻,你偏就撞上来。”
“你就说满不满意吧。”江蓠没好气地道。
他以为她想嫁给他呢!
“满意,能休九天假。”楚青崖道。
江蓠大叫一声,两手并用打他,“你就想着休假是吧!你娶了谁都能休九天!”
他含笑躲她的拳头,侧身倒在坐垫上,一把将她搂在胸前,四目相对,“夫人要是做了十年官,每日去官署当差,也想着休假……上午想着堂厨做什么午饭,下午想着离休沐还有几日,一天天就这么过去,还不能叫下属看出来。”
江蓠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真的在想这些呀?”
“嗯。”
“你骗人,不想当值的官做不到一品。”
她托着下巴,眯着眼看他,他的瞳孔刷着一层秋阳,黑得纯澈,长眉秀逸静远。这样清贵端庄的一张脸,开起这种玩笑,却顺理成章似的。
“心情好了?”他捏着她的脸,“夫人从前吃了许多苦头,如今嫁给我,要多笑笑才行。”
江蓠趴在他身上,傻呵呵地笑着,忽然胸口一堵,不声不响地移开视线。
……不能再看他了。
她咳了两声,撩起帘子看路,“快到家了呢。”
马车行过金水桥,一边是鳞次栉比的茶楼商铺,另一边是大户府邸的围墙。江蓠眼尖地看到一扇花洞窗下有处黑色的标记,画的是三根树杈的形状,掩映在翠绿茂盛的爬山虎间。
后天桂堂就要开霜降大会了。
脸被掰正。
“外头有那么好看么,又没不让你出门。”
楚青崖拿出一只玉色的荷包,上头用豆青丝线绣着兰草和双蝶,吊着珠串,很是精美,“这是我让娘做了给你的,我见暖阁里新插着几支桂花,想是你喜欢,便塞了干桂花进去。”
江蓠放在鼻子下一闻,馥郁的香气沁人心脾。
“……有字?”
她摸着背面的“蓠”字,始终不敢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楚青崖给她系在腰带上,“我的荷包还要多久才能做好?”
江蓠装作不知道他看过,“快了,你别催啊,我手艺不好。”
“等做好了,我日日带在身上。”
她低低“嗯”了一声,缩在角落的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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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夫人就玩脱了
狗狗喜欢说笑话,但是平时上班没机会说
第17章 釜底鱼
后半夜落了雨,凉雾渗进帘栊,将萧瑟秋意染上一枕清梦。清晨醒来推窗,枯草地霜白一片,堆着几许残花落叶。
九月到了中旬,一日比一日冷,江蓠呵着手坐在梳妆台前,身后披来一件软缎袍。
“可要端个炭盆来?”
楚青崖俯身端详她素净的脸,昨夜她睡得不安,叫着娘,梦里掉了几滴眼泪,他抱着哄了半天,才伏在怀里抽抽噎噎地睡了。菱花镜中的美人眼皮微肿,秋水眸蒙了桃花雾,烟波淡淡,荡出一抹雨后初晴的好颜色。
“才九月,烧什么炭?过些时辰就不冷了。”江蓠用手背掩着嘴打了个哈欠,微微低头,把长发拨到一边,半空中被一只手接过。
楚青崖掬着一捧乌云,拿起玳瑁梳理了两下,学她平日里那样绾起来,试了几次却不得要领,在雪白的颊边落下一吻,重新把头发塞回她手里。
“我见你绾了五六次,也看会了,做起来却还是不会。”他如实道。
“你挡着我了,过去些。”江蓠侧首看镜子,手中绕了几绕,从妆奁里抽出根长簪插定,眨眼的工夫就绾好了一个单髻。
楚青崖选了一支赤金镶红玛瑙的鸾鸟步摇,簪在浓密的发间,觉得甚好,然而江蓠连连摇头:“这样的髻该配素净的,盒子里那个玉兰花的钗子就行了。”
他依言在里头翻找,一手拿着一个:“是哪支?”
江蓠看他干活都急,这男人一点用没有,拿了两个都不是她要的。她叹口气,飞快地拈了白玉钗插到发间,对镜左右瞧了瞧,站起来穿衣。
楚青崖这才把东西放回奁内,“你这也太素了,没刚才那个好看。”
江蓠烦透他了,“夫君不去书房?昨日还说积了一堆文书没看,快去洗漱用早饭吧。”
她系上一条丁香紫的襦裙,穿上夹绵褙子,没动几下就被抱住了,差点冲着他的脸扇一下,她今天要赶趟出门!
楚青崖从身后给她系上荷包,双臂环住腰,“我的荷包要快些做好,过些日子回京,要挂在身上给人看。”
“知道,知道!”
他温热的气息逼近肩膀,咬了一口软滑的脖子,在白皙柔嫩之处吮起来,“夫人急着赶我走,是怕我做什么?昨夜我劳碌了半宿,尽捡着你爱的法子弄,又给你当了半宿枕头,下床就翻脸不认人了?”
江蓠红着面皮推搡他:“出去出去,我洗漱完还要见爹娘,别在这里站着。”
楚青崖觉得她对公婆的热情远超一般新妇,好像去了主屋就有银子拿,他爹娘一叫,她跑得比点卯还快,他姐姐招呼她去卢家串门,她能坐到打更才回来。唯独对他这个丈夫不冷不热,高兴了说两句好听的,不高兴了就由着性子怎么舒服怎么来,床上还能踹他两脚。
他是不是太纵容她了?
“夫人出门多穿些,阴凉的地方不要去。”
“嗯,就去市上挑几盆菊花,顺便买些做冬衣的布料赏给下人。”
她见他终于束起衣带要走了,展露笑颜,“夫君想吃什么,我买了热乎的给你带。”
楚青崖道:“罢了,不敢劳烦夫人,你挑你爱吃的买。”
他走后,江蓠把箱子里的褡裢拿出来,和上次出门一样做准备。在主屋用过早饭,太阳才升到树梢,她带着瑞香出了府,沿着河走了百丈远,一头扎进集市里。
一回生二回熟,她故技重施,异常顺利地把两个暗卫钓了出来,与他们相谈甚欢,又在午饭时支开这两人,给瑞香灌了杯放助眠药的酒。
做完这一切,就是她跑腿的时间了。
几天前得知要开会,她便想见一面秋堂主,就算说不上话,听听他下了什么令也好,这半个月以来,她根本不清楚桂堂内部的情况。那名同僚说要从金水桥附近的暗道进,正好那儿离楚家不远,暗门就设在酒楼后一座年久失修的闹鬼院子里。
霜降会巳时开始,起码要开三个时辰,这会儿过了午时,正宣讲到一半,也不知迟到了给不给进。
江蓠点着火折子,戴着幂篱,熟门熟路地摸着岩洞往前走。洞内幽深漆黑,滴水叮咚,靴子踩在砂砾上咯吱作响,传来轻微回音。顺着暗河走到尽头的石门处,石凳空空,桌上放着一杯冷透的茶。
她叫了两声,无人应答,便在门上按顺序敲打几块砖,“卡”地一响,门转动起来,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透出亮光。
江蓠把金桂花别在披风上,进了小厅,还是空空荡荡,桌椅书案摆在原处,石壁上的油灯静静地燃着。
她不免起疑,若是许多人都从这条道进,外面应该也有灯照明才对,不然火折子太多,弄得洞内烟味呛鼻。她一路走来,并未闻到烟味,而且看了眼道旁的烛台,没有今天烧过的痕迹。
这会到底开了没?
江蓠踱了两步,目光一顿,只见角落里的小桌上翻着一只瓷杯,一碟桂花糕已经缺了半块,爬满了蚂蚁。
她犹豫须臾,还是大着胆子走到耳室,见地上零星散落着毛笔、墨锭,都是堂内发的款式,像是从昭文袋里掉出来的。不妙的预感愈演愈烈,可一探究竟的决心让她放轻脚步,吹灭火折子,猫着腰继续前行。
难得进来一趟,无功而返不是她的作风。
这个小厅隶属博闻司,由一段狭窄幽深的甬道连接堂内最大的厅室,也就是开会之处,再往后就走到王氏当铺了。走了没几步,忽听到隐约的呼号之声,就隔着一堵石墙,她的呼吸立刻紧张起来,不会是官府的人查到这里,把堂众都集中关押在会堂内吧!
他们的速度有这么快吗?
好奇心驱使她又往前迈了一步,突然踩到什么软塌塌的东西,随即一只手猛地抓住了她的靴子。
江蓠差点吓得尖叫出声,两手捂紧嘴,浑身寒毛直竖。藉着前方微弱的光,她鼓起勇气低下头,看到那双惨白的手抱住了自己的腿,使劲往后扯。她拉着披风踹了几脚,石笋后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却是郑峤!
“别出声。”郑峤指指她披风上的金桂花,认出她是强识司的代笔,对她做口型。
江蓠一点声音也没出,悄悄地挪到高耸的石头后,这才抚着胸口喘气,没喘两下,过道里响起脚步声。
有人过来了。
“我方才听到有声音。”
“老鼠吧?这儿不是看过了,没人。”
石墙上映出两个戴着帽子的黑影,手持长刀。
“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走吧。”
脚步声远去,江蓠辨认出他们折回大厅,应是从王氏当铺那条路出去了。
足足等了两盏茶的时间,再也无人来,她才敢小声开口问郑峤:
“怎么回事?堂里的人呢?”
郑峤松了好大一口气,靠在石头上,抹去汗水,“今日开霜降会,堂主没来,却来了一批凶神恶煞的人,把同僚们都关在大厅里,我来迟了,所以逃过一劫。你认识我?”
“你是博闻司的小郑,以前见过一面。”
江蓠站起来,思忖片刻,往前踏了一步,郑峤急忙拉住她的胳膊:“你干什么?我们赶紧出去。”
她拂开他的手,“我就看一眼。”
“你还敢看!”郑峤瞪大眼睛,又狐疑:“你是女人?变没变声?”
江蓠没回答,轻轻地转过墙角,推开虚掩的石门,面前豁然开朗。
大厅里的油灯还亮着,一股刺鼻的气味让她捂住口鼻,下一瞬便眼花缭乱,耳鸣阵阵,几乎站不住脚。她咬住舌尖,定睛往厅中央一看,往日堂主用来训话的高台上聚了四十来人,形容枯槁,或坐或躺,或哭或笑,衣衫污迹斑斑,都醉鬼似的手舞足蹈,嘴里发出嚎叫,已经失了理智。
台子中央,一个黄铜盆烧着火,那诡异的气味就是从盆里散发出来的。
江蓠屏住呼吸,跑到台前,极快地环视一周,这些人大多是堂内的熟面孔,平日不出总堂,四个司的司主都在,包括强识司的司簿。但其中没有堂主,也没有南越来的那几个通易容、晓毒物的圣手。
此等场景太过瘆人,她毛骨悚然,转身跑回去。
郑峤急着招手:“快回地面上!吓死我了,在这藏了半日,腿都打颤。看来咱们堂凶多吉少,都叫人一网打尽了,出去之后,你千万别说认识我,我也不说认识你。”
江蓠问他:“今天几时开的会?”
“和往常一样,巳时。”
“那些人一进来就被抓了?”
“应该如此,我来的迟,听到里面有叫救命的声音。”
江蓠点点头,“我知晓了。这样,咱们分开走,以后就不要再见了。”
郑峤愁眉苦脸:“我脚扭了,实在不好走,好姐姐,你能不能扶我一把?我出去要是说认识你,五雷轰顶死无全尸。”
江蓠抿了抿嘴,“好,我们从另一条路走,我的人在上面等。”
小厅和大厅之间还有一条深邃的暗道,黑灯瞎火,她扶着郑峤从入口进去,里头窸窸窣窣,有老鼠蹿来蹿去的声音。
往常地下人多,打扫得很干净,没有这些恶心人的玩意,江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听着暗河细微的水声,摸着石壁往前走。
“姐姐,你带火折子了吗?”
“丢在小厅里了。”
“他们竟然招女人做代笔……”郑峤踩到石头,哎呦叫了一声,倚在她身上,“那你进考场岂不是要易容很长时间?”
江蓠突然压着嗓门道:“别说话!”
两人紧贴石壁站着,连呼吸都不敢大声,郑峤竖起耳朵,却什么也没听到,奇怪地扯了扯她的袖子。
江蓠道:“你别动,我去前面再听听。”
她放开郑峤,走了约莫十丈远,又叫了一声:“别动!”
“轰隆”一声,有什么东西从顶上落下来,砸到地面,溅了郑峤一身水。他紧张地摸索着,竟是一扇铁栅栏凭空降下来,把他拦在了暗道里。
他呆了呆,吼道:“你什么意思!”
江蓠走回几步,嚓地一下,火折子的光在溶洞中亮起。
她冷冷地看着郑峤:“就你一人幸免于难,未免太巧合了吧。你说今天开会,其实根本没开,要么就是提前开了,那些人至少已经被关了两天,疯成那样,还能喊救命?你来堂里不到四个月,谁知道秋堂主有没有把你的底细查清楚,若我猜对了,自然有人来救你,若是猜错,那就对不住了。”
她在幂篱的纱巾后弯了下嘴角,像一抹青烟,转瞬飘逝在暗道中。
郑峤站直了身体,握着栏杆低哼:“你别得意。”
江蓠才不管他死活,提着裙子在黑暗中跑了一阵,这条道通往的出口距离原入口有一里地,她也是无计可施才会骗郑峤走这条有机关的路。
七拐八绕经过几个岔路口,体力很快就耗完了,好在没有碰上人。她气喘吁吁地来到给代笔易容的一间石室,扔了披风和火折子,用手帕擦净裙角上的泥,走完最后一段暗道,推开隐蔽的门。
刺眼的光线映入眼帘,江蓠抬手挡在纱巾外,还没等眼睛适应,倏然一道箭矢破空,“嗖”地射落了幂篱。
她脑中空白了一瞬,循声看去,这间破屋中并无人,箭是从窗外射进来的,一队人马在院中严阵以待。
完了!
江蓠心中出现两个大字,忽然肩膀一痛,被两个凭空出现的士兵一左一右牢牢按住,缚住手腕。她一惊,后知后觉地扭头望去,打开的石门内,地面上竟赫然出现了一条闪着蓝色萤光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