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犯什么病?
大抵是因为听说谢蘅芜被崔太后召见,萧言舟这日想起了不少从前的事情。而拉着她到这里后,他就后悔了。
这些旧事不该让她知道。
可话头一提起,这些埋在他心底的事情便纷纷涌了出来。
只是他自己强硬地把冒头的欲望按了下去。
有些朦胧的月光下,谢蘅芜看见萧言舟的双目微红,显出阴戾病态来。
须臾,她看见他望着虚空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
“她可曾为难你?”
谢蘅芜莞尔,笑意柔和,完全没有不妥之处:“陛下,太后娘娘不曾为难妾身。”
她没有说谎,崔太后的确没有为难她。
至多不过是……恐吓了她几句罢了。
萧言舟紧盯着她,似乎在判断她是否说谎。
谢蘅芜坦然回望,感受到捏着她手的力道似乎在加重。
“真的没有?”
谢蘅芜点了点头。
萧言舟慢吞吞挪开视线,似乎有些失望。
她抿唇一笑:“陛下难道很想妾身被为难吗?”
萧言舟长睫微垂,将漆眸盖住了一半,越发难以捉摸起来。
他倒是有些想象不到谢蘅芜会被崔氏为难哭的模样。
毕竟,她在自己面前,虽总是柔弱……却是个有脑子的。
和从前那些蠢货都不一样。
也与从前的自己不一样。
这么一想,萧言舟便把这个猜想放下了。
身子被轻轻一撞,有什么东西将他怀中填满。
他垂眸,见是谢蘅芜抱住了他,后者正仰起脸,眸中流露出担忧神色。
“陛下不开心,是因为太后娘娘吗?”
萧言舟漠着脸,手却十分诚实地掐了一把她的脸。
“别问。”
那就是了。
不过好端端的,萧言舟怎么会想到太后呢?
哪怕是自己被太后召见,但这在后宫再寻常不过了,何况什么也没发生,只是自己声泪俱下配合了一下太后罢了。
看萧言舟的反应,应当不知道殿里的情形。
谢蘅芜乖觉地没再说话,低下头贴近萧言舟的胸口,脸颊轻轻蹭了蹭。
隔着厚实的衣料,萧言舟似乎仍能感受将被轻蹭的感觉感受得分明。
像是被小狐狸用毛绒绒的脑袋拱了一下。
他心头阴霾散去了些,借着谢蘅芜主动靠近,深吸一口香气。
嗯,看来周启没骗他。
的确,比从前要浓烈了。
萧言舟望着这处从前最熟悉的地方,头一次觉得没有那么可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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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赵全从其他宫人的三言两语中推测出萧言舟去了长宁宫时,吓得两股战战。
这也罢了,等再听闻萧言舟是带着谢蘅芜去的,他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完了。
谢美人该不会已经死了吧?
陛下可是去一回长宁宫,就会发作一次的啊!
赵全战战兢兢伺候了萧言舟一上午,直到午膳时见到被召来的谢蘅芜,这才舒了口气。
还好还好……谢美人没事。
不过……为什么没事啊?
意识到什么的赵全一时没有收回自己震惊的目光,成功引来谢蘅芜探究的视线。
他赶紧低下头,一如往常般退了出去。
谢蘅芜心有疑惑,奇怪为何赵全那样看自己。
她将此事问了萧言舟,后者只撩起眼皮看她一眼。
“他就是这样,一惊一乍。”
侍立在外的赵全打了个喷嚏,立刻就有小太监上前,讨好似的递去个手炉。
殿里静静的,一如往常。
萧言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带着谢蘅芜去那里。
原先只是想带她走走,顺便套话。可走着走着就去了长宁宫。
幸好有她在身边,彼时萧言舟头疼了几息,很快便平复下来。
于是萧言舟为此找了个借口。
他是去试药。
不错,试一试她的香气能到哪种地步罢了。
他咽下一口吃食,漠然无视了当时想告诉她更多的欲求。
谢蘅芜坐在他身旁,觉得今日的萧言舟格外沉默。
虽然往常他也不说话,但今日他给她的感觉,像是在刻意压制着什么。
谢蘅芜偷偷侧目打量了他几眼,收回了视线。
罢了,她那么在乎他做什么。
她明明应该……应该努力让萧言舟无视自己,然后借机逃出宫去才对。
哦,她还没有解决南梁安插的眼线,所以还不能走。
谢蘅芜亦面无表情地咽下一口吃食,为自己寻了个理由。
两人便心思各异地用完了这顿午膳。
快到元日了,宫中内外都忙碌起来,萧言舟没停留多久,便匆匆回了御书房。
谢蘅芜没立刻离开,默默想着。
她来这里,竟都快一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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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日到来前的日子异常平静,谢蘅芜每日除了应付萧言舟,便是时不时去应付崔太后。
其间南梁的人偷偷给她塞了东西,据说是能神不知鬼不觉致人神智昏聩的毒药。
谢蘅芜将它们随意洒在了御花园里不起眼的角落,随后让梨落带了些面粉回来,充作毒药。
冬日御花园百花凋敝,就是有草木因药枯死,也不会有人发觉异常。
崔太后又宣召了她几次,每次都不超过半个时辰。不过就是拉着她喝喝茶,状似无意地提及从前那些宫里枉死的女人来吓她。
每次谢蘅芜都很配合地被“吓”出眼泪来。
崔太后显然对她的反应非常满意。
而萧言舟那边,经过霍珩十多天的审讯,何安终于吐出了点东西。
可惜并不多。
蛊毒事件时,何安也只是个御医院的小人物,跟在父亲身边打打下手。
他只知道在事发前,崔昭仪曾召见他父亲,父亲去了两个时辰才回到御医院。
对一个御医来说,这段出诊时间太久了。
当时的萧言舟正被陈皇后以大皇子需要陪读为由借去了凤仪宫。
其实皇子陪读,哪需要另一位皇子呢。陈皇后不过是想法子折辱崔昭仪一番罢了。
事发没多久后,何安某次为父亲取药材回来时,偷听到父亲与谁在说话。
两人声音断断续续,何安并不曾听清楚。但他大概判断出,蛊毒并非陈皇后下的。
何安害怕自己被发现,又在外晃了许久,才慢悠悠回去,装作自己并不曾发现什么的模样。
何院使死后,何安整理遗物时发现了宫里的纸笺。上头的字迹已经模糊了,但根据纸笺上的纹样,何安判断出这是宫中的。
为了活命,何安谎称自己有关键证据,寻了秦王的庇佑。
霍珩将结果禀给萧言舟时,亲眼看着萧言舟脸色越来越阴沉,最后啪嗒一声,折断了手里的笔杆。
霍珩在心中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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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到了元日宫宴的日子。
百官赴宴,天下同庆。
这等宫宴当然不可能让谢蘅芜经手,但萧言舟没少让她去旁观宫宴经办的过程。
谢蘅芜没有推拒,猜到了几分萧言舟的用意。
宫宴,她作为唯一的嫔妃,自然是要出席的。
衡书还弄来了参加宫宴的人员名册。
密密麻麻的人名中,也只有崔氏令她稍感熟悉些。
她视线一顿,停在其中一人的名字上。
“崔露秾……”谢蘅芜轻念出声。
第十七章 他有些委屈
衡书听她念叨,上前几步,试探问道:“小主若是有不清楚的地方,奴可为小主解答一二。”
谢蘅芜抬眼扫过衡书清秀面庞,将名册又递还给他。
“入主殿的这些人家,你一一说来。”
衡书笑着应了一声,从靖国公开始说起。
“靖国公是异姓侯,因早年从龙有功获封。国公一家清廉忠君,是北姜有名的忠臣。”衡书说起靖国公来,神色间流露出崇敬。
“如今继承爵位的是老国公的长子,在朝中任兵部尚书。”
谢蘅芜抬了抬眉,示意他继续讲。
“崔左丞……便是如今太后娘娘的兄长,这位崔娘子便是左丞之女,嫡长女。”衡书刻意咬重了后三个字,犹豫一番道,“小主,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谢蘅芜垂目,神色懒散:“那就别讲。”
衡书有些尴尬地干笑两声:“哈哈,小主真会开玩笑……是这样的,北姜人人都知,崔娘子是皇后人选。”
“哦?”谢蘅芜好奇道,“那为何她仍未入宫?”
“自然是因为陛下了。”衡书有些感慨,“陛下不愿意,崔娘子便不嫁,自然也无人敢求娶。”
谢蘅芜明白过来,似笑非笑看他:“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不怕我告诉陛下吗?”
衡书讨饶几声,苦着脸道:“小主,奴这不是想让小主多加小心吗?”
谢蘅芜自也明白衡书是好心,没有为难他。
“你继续说。”
衡书应了一声,继续照着名册说下去。一个下午过去,谢蘅芜大致弄明白了这些人。
或者说,是北姜朝廷中的势力。
比如国公府与崔府便是互相对立,谁看谁都不顺眼的那种。
衡书会与她说这些,或许也是萧言舟的意思。
至于崔露秾……
谢蘅芜又想到她。
这位传言中的准皇后,千尊万贵的左丞嫡长女。
谢蘅芜有些期待与她见面了。
虽从衡书的话语里,萧言舟不愿封其为后,应当是不喜她。但谢蘅芜莫名觉得,两人的关系应当没有那么糟糕。
她正思索的时候,梨落带着几个宫女入殿,手中捧着新制的宫装及一整套头面。
该准备去宫宴了。
她梳妆毕后,拾翠宫外停了御辇。
萧言舟亲自来接她赴宴。
夜色茫茫,有美人兮,如玉如琼。
再华贵的绸缎珠翠,在她身上似乎都成了陪衬。
月影下缎光似水流动波转,一步一晃,甚是好看。
萧言舟的目光凝在她身上,直到谢蘅芜走到了跟前。
“很漂亮。”
他这么想,便也这么说了。
内务监的人很会投其所好,不遗余力将谢蘅芜妆点成了璀璨的明珠。
她微微一笑,柔声:“谢陛下。”
萧言舟的唇勾了勾,拉过她的手一同上了御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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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仪殿内歌舞升平,萧言舟带着谢蘅芜入席后,宫宴便开始了。
崔太后称病,不曾出席。
座下,秦王有些萎靡不振,或许是因为何安被人带走的缘故。没了何安,他一要担心自己是否被暴露在萧言舟跟前,二又担心自己没了掣肘崔太后的筹码,日后会任其摆布。
他叹了口气,看见主位上容色无波的萧言舟,握着酒樽的手不由用力,指尖都泛了白。
除了秦王以外,殿里的其他臣子并没有观察他们这位暴君的兴致与胆量。
相比较起来,还是他身边的那位美人比较有意思。
一来她是南梁来的和亲公主,二来她是这几年来,唯一活过了一月,还颇得圣心之人。
殿中有女眷偷偷打量谢蘅芜之余,又看向座下左手边第二席位里的年轻女郎。
谢蘅芜顺其视线看去,猜测那便是崔露秾。
衡书侍立在旁觑着神色,见谢蘅芜时不时往下处投去一眼,便俯身低语道:“小主,那便是崔娘子。”
谢蘅芜正捻着块糕点,琢磨它是否比先前吃到的要甜一些,闻言轻嗯了一声。
崔露秾不愧为世家大族倾力培养出的贵女。
若说谢蘅芜是艳如桃李,那崔露秾便是清如寒梅。
眼角眉梢间都是清贵的书卷气。
感受到视线,崔露秾抬眸,向谢蘅芜笑了笑。
她这样清冷的人,笑起来便如雪化般动人。
谢蘅芜一愣,亦报之一笑。
有意思。
衡书的担忧完全是多虑了。
这位崔娘子,根本没将她当作能与自己抗衡的敌人。
酒过三巡,大家都有些醉了,便不再似一开始般拘束。
萧言舟对这种规矩其实并不看重,只是大多人畏惧他,往往谨小慎微。
不少人已开始在席间走动敬酒,女眷也不例外。
靖国公带着其他臣子,向萧言舟祝酒。
萧言舟并不耐烦听这些废话,然对方是靖国公,他还是勉强耐下性子听他啰嗦完。
谢蘅芜在一旁静静瞧着。
靖国公已年过五旬,说话依然中气十足。虽其已位极人臣,但其言行谦恭,赤诚之心昭彰。
果真是有名的忠臣。
许是注意到她的视线,靖国公在说完祝酒词后,也向她看来,目中含笑:“也祝美人岁岁安好。”
谢蘅芜讶然,连忙起身还礼。
以靖国公的身份,根本不需要向她祝酒的。
大抵是这一举动让萧言舟高兴了,他举起酒杯,应下了靖国公的祝酒。
国公夫人走到谢蘅芜跟前,这是一位很面善的妇人,尽管打扮得华贵,却不像崔太后那样给人压迫感。
她笑着与谢蘅芜说了些祝语,谢蘅芜亦还礼。
末了,国公夫人并未走,而是盯着她,似感慨万千。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失礼,她很快收回了视线。
谢蘅芜心中一动,柔声道:“夫人有话,直说无妨。”
“无事,臣妇失礼了。”国公夫人的笑里带了些勉强,谢蘅芜见此,便没再多问。
她往下看去,见崔露秾正被二三贵女围起来说着话。
国公夫人走后,又有几位官员夫人前来。谢蘅芜简单应付过,终于清静下来。
须臾,一位年轻女郎走过来。
她长相可爱,说话也讨人喜欢。
“臣女王氏,美人唤臣女莹儿就好。”王莹儿笑盈盈说着,手里酒樽的酒液摇摇晃晃。
谢蘅芜留意了一眼。
有位宫女从后头经过,许是为了避让走动的贵人,她侧开身子,却一个趔趄撞到了王莹儿。
王莹儿低呼一声,酒液尽数泼洒到了谢蘅芜身上。
萧言舟注意到这边动静,侧目看来。见谢蘅芜衣衫被濡湿一大块,登时眸色暗下。
那宫女早已跪下,身子不住地发颤。王莹儿亦吓得脸色发白,慌忙求饶,拿着锦帕想去擦,却将印子越擦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