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回来?
季菡舒了一口气长气,恨不得立马转身逃走。
再待着,这院里的目光就要把她盯穿了。
谁知,她转身刚走了几步,便听见一声呵斥——
“站住!”
季菡能不站住吗?她乖乖听话,立马立定。
回头一看,便看见二姑娘气势汹汹的朝自己来了,身边还跟了个贼兮兮的明月。
季菡心中有种预感。
又要被搞事了。
裴语嫣被前拥后簇着,她五官继承了父亲的,颇为粗犷,裴淮则相反,承了母亲的柔美,因此她常常喜欢用浓重的胭脂铅粉盖在面上,却不知道一块红一块白,很是怪异。
“这鸡汤是这丫头送来的?”
裴语嫣是对着宋管家问的。
宋管家也不知道这是老太太让季菡送来的,就如实点了头。
这算是踩在裴语嫣的雷点上了,当下就火大了起来,指着季菡便是一顿骂——
“好你个想攀附主子的下作丫头!昨日是大哥哥拦着不让我罚你,今日我倒要看看你还怎么用你这张勾栏样式的脸蛋发春。来人,将她身上的衣裳给我扒了,送到人牙子那!”
明月的窃喜藏不住,她躲在后头,高高昂起下巴,看着季菡就要受辱。
季菡脸都白了,望着那四五个膀大腰圆的妈妈,害怕的直哆嗦。
“不……不是我,是老太太吩咐……”
她苍白无力的解释,裴语嫣压根不想听。
几个妈妈按住了她,季菡身量小,动弹不得。
眼看身上的褙子已经被胡乱扯了下来,季菡都已经做好为艺术献身的准备了。
只听得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紧接着惨叫声越来越多。
妈妈们的动作都被这一声声凄厉的叫声吓的停了下来,不明所以的朝四周打量去。
“出、出什么事了!”
“怎的好像听见了官兵的吆喝声?”
“姑娘!前面是怎的了?!”
裴语嫣也有些惊惧,她随手指了个妈妈:“你!你去前面看看!”
那妈妈不情不愿,可也奈何不了主子的命令,只能壮着胆子去看。
所有人便这么瞧着那妈妈弯着身子,等到瞧清楚了情形后,近乎是连爬带滚的跑了回来。
“不、不好了!全是官兵!说是要抄家啊!”
季菡腿一软。
抄家?
第5章
相府彻底乱了。
妈妈们哪还能听令乖乖按着季菡,早就一溜烟的都四散开来,回去收拾包袱打算跑路。
季菡也趁乱起身,一股热血从头冲到脚,不要命的往住处跑。
好在她住的地方偏远,一路上都没有见到什么官兵。
“银子……银子……”
季菡进门时腿一软,摔在了地上,也不顾着什么疼痛了,赶紧往前一爬,把藏在床底下剩下的银钱都掏了出来。幸而她先前出去典卖钗环时,便将银子换成了更为轻便的金子,统共换了二两金,再加上老太太今早赏的六两银子,用来傍身算是没问题了。
把银子晾在身外自是不可能,没得半路就被人给抢了去,眼睛咕噜一转,季菡将二两金藏进了抹胸里,六两银子稍重些,便都围在腰身里。
再顺手拿了件宽大厚实的外袍,好在是冬天,穿的多些也看不出什么了,将袍子系得死死的,保管啥也看不出来!
眼下该着急的是如何混出府外。
季菡想起小厨房后门有一个狗洞,洞口还挺大的,平日只有小厨房的人才知道。
有时嬷嬷们嫌走正门出去采买麻烦,还会直接从那狗洞钻出去,刚巧外头没多远就是街道。
季菡打开了门,已经听见混乱声离自己越来越近,也想不了太多,头一铁就往小厨房后门跑去。
她都能听见心脏快从口里出来了。
没跑多久,她很快便瞧见了那个狗洞,心下一喜,刚要迈着步子跑过去,便见一道身影从突然闪了出来,也出现在狗洞边。
季菡感觉停住了脚步,匆忙往屋子旁躲了躲,远远的瞧着那人的模样。
这仔细一看,才发现竟是熟人!
明月同她一样,也是满脸惊恐,四处观察,看到周围没人后,赶忙往那狗洞里钻了出去。
季菡虽怨恨她两次对自己搞事,可毕竟现在是非常时刻,说不准两个人都没有了性命,于是只能噤声,看她钻出了狗洞。
她刚要跟上,却听一声划破天际的惨叫——
“不要!求求你!不要——”
季菡都快吓尿了。
只听着明月的声音突然消失了,伴随着利刃划过皮肉,血流从动脉喷涌而出的滋滋水声。
“我就说这里会有人钻出去吧,你小子还不信,银子拿来!”
“我真是服了你这个狗眼睛了,连这有狗洞也知道。给你给你!”
季菡再傻,也听清了这是两个官兵,就埋伏在这,等着人跑出去呢。
幸而她身上银子带的多,走路也累赘,这才跑的要比明月慢些。
不然……恐怕现在死的就是她了。
“还有哪里没搜的,上头说了,主子打扮的都抓到院里去,下人们要想逃窜的,便直接砍死。”
“厨房吧,那地方还没搜。”
季菡慌了。
下人想要逃窜的……直接砍死?
她实在没地方躲了啊!
做好心理建设,季菡两眼一闭,豁出去了!
“两位大哥!我不跑,你们别砍我!”
*
季菡被拎到了院里。
那两个官兵居然还真的没砍她,甚至还嫌她的出现,又给他们增加了工作量。
季菡被一屁股摔在地上,她惊慌着爬起身,却发现周围乌压压的都是官兵和相府的人。
老太太站在最前方,脊背挺立,毫不慌乱。她身后站着裴家所有家眷,此刻都瘫坐在地,捂着脸哭泣。
裴语嫣方才还大吼大叫,手脚并用着叱骂那些官兵,被连着扇了几个巴掌后便老实了,此刻仍不敢置信的颤抖着身子。
她身边还跪了个身量小巧的男孩,红着眼,也不敢哭出声来,只用小手护着自己的阿娘。
季菡猜着这小孩便是相府的庶子了,身边是他的小娘孙氏。
下人们和主子们被分开挟持着,一把把雪白的大刀亮在官兵们的手上,没有人敢出声。
不多时,从门外走进来一位穿着兵甲的将士,手中还握着一道金黄的圣旨。
“天承运,帝诏曰——”
老太太颤着身子缓缓跪下,双目炯炯。
“宰相裴淮,犯卖国贪污等数罪,朕痛之入骨,今传朕令,裴淮及家中亲眷,贬为庶人,一律流放岭南惠州,无朕诏令,即遇大赦也不得回京。钦此!”
老太太闭上双眼,一滴清泪落在衣襟上。
那将士收了圣旨,又看向另一边的下人们:“至于府中的仆从,官家说了,都重新发卖,女的去花烟间,男的充作官奴。”
此话一出,季菡只听得周围的丫鬟都哭得死去活来。
“那是比妓院还要不如的地方,这不是直接要了我们命吗!”
“官老爷,求求您!不要让我们花烟间啊!”
她实在怕的不行,便扯了扯身边一个嬷嬷的袖子,抖着嗓子问:“嬷嬷……花烟间是什么地方?”
那嬷嬷也是被吓傻了,脸色煞白:“……还能是什么,自然是出卖身体,供人取乐的地方。”
季菡一屁股倒了下去。
主子们被流放,到千里之外的惠州,下人们也跟着遭殃。
惠州……
季菡猛然抬起头。
按照现代划分的区域范围,岭南在历史上泛属于广西和广东那一代,而惠州则则刚好在广东,季菡如果没记错,苏轼就曾被流放过惠州。
那不是她老家吗?!
虽然这么说有些神志不清,可比起去花烟间被人凌辱,她宁愿流放去岭南。
季菡的大脑疯狂运转起来,她在现代时研究过每个地区的饮食特色,其中也包括岭南文化。
岭南在古时作为流放大地,就是因为毒虫蚁鼠遍布,且潮湿闷热,常有瘴气密集。
稍不慎,流放之人染上什么疾病,或是被毒虫咬上一口,还到不了服刑地就半路没命了。
可比起去当娼妓,她宁肯用小命赌一把,她有过研究岭南饮食习惯以及作息的底子,活下来的几率也要比旁人大一些。
但要怎样……才能同主子们一起流放呢?
她还在这头冥思苦想,便听得前方的老太太闹了起来。
“胡说!一派胡言!如今我孙儿下落不知所踪,哪知你们是不是假传圣旨,来夺我裴家财产和性命的!若是不让我见到孙儿,休想让我们裴家听你的令!”
老太太气得重重咳了几声,却朝那官兵猛地逼近了几步。
那将士也懒得与她费口唇,直接拔出腰间的大刀。
“我说了,今日如果见不到我孙儿,你就算是杀了我,我们裴家上下也宁死不从!”
老太太威严刚毅,震得那将士一下哑了言,手中大刀往后捎了捎。
“……老大,她是国公府嫡女,上面只说此事是针对裴家来的,国公府还强盛,别真在咱们手上就出了人命!”
身边的小兵在将士耳旁嘀咕了这么几句,那将士撇了撇嘴,这才将刀收了回去。
随即招了招手:“把罪臣提过来吧。”
老太太腿一软,匆匆朝着大门那走了几步,身后的家眷们也丝毫不敢眨眼。
须臾,他们只看见一个人被架着抬了进来,素白的单衣上染着鲜红的血,就这么重重拉进了府里。
待看清那人的面庞,所有人都心头一震。
过去洁如神祗的相爷,如今却满身挂血,狼狈的摔在地上,死死咬着唇。
“淮儿……”
老太太扑了上去,泪水纵横,抚摸着孙子的脸,颤抖的手替他擦干眼上沾的血,一下便像老了十岁。
裴语嫣不敢置信的看着受了刑罚奄奄一息的裴淮,喃喃喊着:“大哥哥……”
孙氏拖着七岁的裴霖也凑到了裴淮的面前,母子俩死死捂着嘴不让哭声出来。
霖哥儿小手不敢触碰裴淮的脸,害怕摸到伤口,只能摸摸大哥哥的头发。
这一幕让人觉得钻心般不忍相看。
季菡眼眶也渐渐泛红,虽只来了这世界这么几月,可老太太对她很好,有些时候虽不说,却总拿看小孩的眼光看她,给的赏赐也是所有院里最丰厚的。
裴淮更是曾经救了自己一命,她那碗鸡汤还未送出去,救命之恩也还没还。
眼看着一家人都要被上镣铐,季菡再不顾其他,横冲直撞跑了上去。
官兵还没有反应过来,便瞧见一个鼓鼓囊囊的小人,猛地扑上了裴淮。
“相爷,您不要妾身了吗!说好的一辈子不分开,就算流放,我也要跟着相爷!”
季菡凭一己之力扫下了裴家其余人的手,将裴淮紧紧抱在自己的怀里,对着他痛哭流涕,就差用拳头捶裴淮的胸口了。
她哭得动情,没瞧见怀中男人错愕的双眼。
那将士显然对半路闯出来的季菡很蒙圈,皱着眉头问:“你又是谁?你是裴家人?”
季菡哭哭唧唧的点点头:“我是相爷的通房,原本说好过完冬日就抬我为妾的,没成想出了这档子事……求求官爷,让我和相爷一块去了吧!”
裴家人面面相觑,表情都有些古怪。
将士有些狐疑,踢了踢裴淮:“她真是你的通房?”
季菡咬着唇,心中开始狂念:
【憋戳穿我,戳穿我诅咒你便秘三天!】
【老娘善心大发,肯用厨艺救救你们一家,别不识好歹啊!】
【点头啊!快点头啊!我要回老家振兴乡村!争做时代建设人!】
裴淮垂了垂眼睫,掩住透露出的情绪,只点了点头。
季菡松了口气。
“你是我的爱妾,我自然是舍不得……”
裴淮对上她的眼。
“与你分开。”
季菡:……
不是大哥你还演上了?
第6章
那将士咳了几声,别过脸去,瞧季菡说的是真的,正犹豫要不要将这事上报,却又听小兵咬耳朵道:“大哥,一个女人而已,指不定路上就病死了,兄弟们还等拿了赏钱回去喝酒呢。”
想想也是,不必为了一个通房特意上问,便也不再管她。反正像季菡这样身娇体弱的女儿家,还没到流放地便死,也是再常见不过的。
“上铐吧。”
一瞬间,院里此起彼伏的哭闹声鸡犬不宁。
*
金銮殿内。
大乾的皇帝,正立于堂中,他才过弱冠不久,生得白皙,还是少年的模样。此时正微微垂着头,望向座椅上的雍王。
“舅舅此次动作甚是严谨,不仅让裴淮一家子都成了庶民,还让旁人都说不出话来。”
雍王含着笑,靠在椅上,轻轻吹散了茶盏中的香雾。
“皇帝太过仁慈,还是年轻了些啊。那裴淮与您我在朝堂上对抗多年,是块硬骨头,如今既已贬到岭南,不如半路将人给做了,以免来日他还有异心啊。”
皇帝身子一怔,转而笑道:“舅舅说我仁慈,我怕还是舅舅您更仁慈呢。”
雍王抬了眼皮,道了声:“哦?”
皇帝缓缓踱步:“那裴淮是个妖孽,曾经多次在朝堂上为难过舅舅,他乍然从京城贵胄,沦落成一朝庶民……舅舅,难道您就肯一刀杀了,让他死的那么痛快?”
雍王勾唇一笑,点了点头:“皇帝说的有理,岂能让那妖孽舒心就这么死了,定让他好好受折辱一番。”
皇帝又朝雍王躬了躬身子:“今后朝堂之事务,就要由舅舅多操心了,霆儿登基不久,许多事上还要舅舅帮忙打点着。”
雍王乐呵起身,挥了挥手,仿佛只是在逗趣一只小宠,便这么大摇大摆的出了金銮殿的门。
待看不见他的影子,皇帝才慢慢收了笑意。
半晌,贴身的太监从金銮殿后门快步走来:“官家,裴府一行人已经上路了。”
皇帝眼睫一颤,叹了口气。
“嘱咐领头的,不要为难裴家人,尤其是女眷们。记住,多塞点银子,那些差役都是胃口大的。”
太监有些犹豫:“这样……是不是太明显了,会不会让雍王发现?”
皇帝迈向殿中最显眼处,挂着的一副书画,喃喃出神。
“此事是我对不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