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屏叹气道:“娘娘思虑周全。”
皇后睁开眼睛,直直地看向头顶的帐子:“我既想着为永宁报仇,如何敢不周全呢?”
眼泪从她的眼尾流出来,缓缓渗进枕头里去。
画屏看得心下酸涩,问道:“娘娘,咱们为何不把此事告诉陛下,让陛下为公主做主呢?”
皇后轻笑了一声:“证据呢?”
画屏道:“那些宫人不是都说——”
“说什么了?”皇后转头看向她:“说花楹和冬青、雯儿关系亲密?说景阳宫和这几个贱婢常有来往?这些算得上什么证据?”
画屏喉头一哽,却知她说的有道理。
皇后又闭上眼睛:“就凭着宫人们真假难辨的几句话,想扳倒有救驾之功、又有皇子傍身的宠妃?本宫还没有这么天真。”
且说宁贵嫔这边儿。
一回到漱花馆里,宁贵嫔就吩咐大宫女香雪:“你去开我的私库,好好儿选几样东西,咱们一会儿送去湘影居。”
香雪扶着她的手臂:“奴婢先服侍着您沐浴梳洗,换身儿干净衣服吧,您这一身的药汁子,指定难受得很。”
宁贵嫔抽回自己的胳膊,摆了摆手:“沐浴什么的,谁来伺候不成?让芝兰来吧。给宸妃娘娘选礼物的事儿,非得你来我才能放心。”
见她坚持,香雪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浴间里。
宁贵嫔从衣袖里拿出皇后给的那个荷包,打量了几眼,然后满意地笑了笑,放到了一边儿。
芝兰服侍着她褪下脏衣服,口中说道:“这衣裳,送到浣衣局去,也不知还能不能洗干净。”
宁贵嫔摇了摇头:“不要送到浣衣局。”
“娘娘?”
宁贵嫔盯着她:“你悄悄把这衣服收起来,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尤其要瞒着你香雪姐姐。”
芝兰不懂这是为何,却还是乖顺地点头:“娘娘放心。”
等衣衫褪尽,芝兰才看到宁贵嫔手臂上红色的伤痕。眼圈儿登时就红了:“娘娘竟然被烫得这么厉害!奴婢去给您召医女!”
宁贵嫔拦住她:“不必召医女。咱们自己不是有治烫伤的药膏子?先给我擦洗干净了,再涂一层药膏就是了。”
第238章 三姓家奴
芝兰掉着眼泪道:“这伤一定很痛,也不知娘娘怎么忍下来的。”
宁贵嫔笑了笑,却不多说什么。
忍不下来也得忍着。否则,皇后和画屏就会知道,那药汁子不仅弄脏了她的外裳,还流进了她的袖子。
若被她们发现了,这痛才算是当真白受了。
等宁贵嫔梳洗完毕、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出来,香雪已经选好了东西,在小偏厅里头等着她。
宁贵嫔一一看过之后,点了头:“你办事,本宫向来是很放心的。”
香雪笑着谢了她的夸赞,然后皱了皱鼻子:“娘娘身上,怎么还是一股子药味儿?”
宁贵嫔叹了口气:“还说呢,方才沐浴的时候才发现,隔着衣服,手臂上竟还是烫伤了些许。”
“可严重?”香雪着急地问:“奴婢去请医女来吧?”
宁贵嫔摇了摇头:“请什么医女?若请了医女来,不出一日功夫,整个园子里就都得知道,本宫不仅被皇后娘娘泼了一身药汁子,还被这药汁子烫伤了。外头得传得多难听?”
听她这样说,香雪犹犹豫豫:“可您这伤——”
宁贵嫔道:“咱们自己涂些药膏子,慢慢儿的也就好了。总不能为了这么点儿小事,坏了皇后娘娘的名声。”
言罢,她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眼睑微微垂下,掩去了眸子里的冷意。
放下茶盏时,又变回了那个平日里温柔和气的宁贵嫔。
“拿上东西,咱们去湘影居。”
···
湘影居外头。
宁贵嫔主仆两个果然被拦住了。
江诗荧听完了小轩子的传话,挑了挑眉,道:“跟宁贵嫔说,本宫现在不方便见她。”
小轩子诺了一声,领命出去。
小花厅里头,江诗荧坐在软榻上,惬意的吃了两颗新鲜的荔枝,然后忽然笑开了:“仪美人竟是贵妃的人。”
她先前还算计着,让仪美人拿着皇后这把刀去对付贵妃呢。
今儿宁贵嫔来她这儿求见,就说明皇后的刀尖儿并未对准贵妃,反而是对准了她的。
她和仪美人既无新仇又无旧恨。
仪美人撇去了贵妃这么个日日相看两相厌的,选择首先来对付她。
那就只能说明,仪美人和贵妃,本就是一伙儿的。前些日子那一出出的,都是在演戏呢。
既然如此,她不妨将计就计,先把皇后和仪美人拉下来也成。
湘影居外头,小轩子客客气气地行了个礼:“宁贵嫔娘娘,我们娘娘现在不方便见您。”
宁贵嫔不急也不气,温声道:“既然宸妃娘娘现在不方便,那本宫就在这儿等一等。”
这一等,就等到了酉时末。
天色将将擦黑,宁贵嫔主仆才走。
第二日,宁贵嫔又来了。
小轩子还是那句,我们娘娘您不方便见您,宁贵嫔便又在外头等了一天。
一连过了四五日,宁贵嫔都没能踏进湘影居的门。
这事儿在园子里已经传遍了,说什么难听话的都有。
这一日,宁贵嫔从湘影居外头离开,缓缓往漱花馆走。
行过一段竹径,沿着曲折的长廊往前走了一段儿,忽而就听到复廊的另一头儿,隔着墙传来了两人的说话声。
“我听人说,那话本子里头,有个叫吕布的,人人都说他是三姓家奴。这称呼,放到宁贵嫔身上,也是恰如其分。”
“可不么。先前宸妃娘娘救下四皇子,这是多大的恩情,她倒好,皇后娘娘招招手,转头就跑了。也不知如今,她后不后悔。”
“自然是后悔的,若不后悔,何必日日去湘影居外头当门神呢?”
说到这儿,两人齐齐笑了起来。
香雪正要开口,却被宁贵嫔冷凝的眼神盯住,一动不敢动。
宁贵嫔往前走了两步,透过墙上的花窗,看到墙壁另外一侧的廊下,正坐着年嫔和薛嫔。
她沉默地看了半晌,那两人却毫无所觉。
宁贵嫔回头看了一眼香雪:“走了。”
听到这一声,年嫔和薛嫔才反应过来。
两人赶紧起身,透过花窗,却只能看见宁贵嫔和香雪的背影。
年嫔略略有些紧张:“咱们刚才说的话,宁贵嫔怕是都听到了。”
薛嫔嗤笑了一声:“咱们可半句都没说错。怕她做什么?”
不远处。
香雪愤愤不平道:“年嫔和薛嫔也太过分了,娘娘真该好好儿教训她们。”
宁贵嫔语气平淡:“现在与她们计较这些做什么?等皇后娘娘好了,自有她们的好果子吃。”
香雪重重点头:“是呢,到时候,皇后娘娘定会给您做主的。”
她落后宁贵嫔两步,错过了宁贵嫔脸上一闪而过的讽刺笑容。
···
第二日,学里休沐。
今儿宁贵嫔来湘影居时,带上了四皇子。
许是为着这个缘故,她第一次被请进了湘影居里。
夜里。
云雨稍歇,陆昭霖和江诗荧相拥躺在床上,说着闲话。
“朕听说,宁贵嫔在湘影居外头,一连罚站了好几日,今儿终于被阿荧放进来了?”
江诗荧哼了一声,手臂半撑起身子,看向他:“陛下这是给宁贵嫔打抱不平呢?又不是阿荧让她罚站的,还不是她自个儿非要来。”
陆昭霖捏了捏她气鼓鼓的小脸儿,好笑道:“朕可什么都没说,这就醋上了?”
“才没呢。”江诗荧瞟了他一眼,躺在他胸膛上,手轻轻绕着圈儿:“她既想要在湘影居外站着,就该让她站个够才是。
今儿若不是看在四皇子的面子上,哼!”
陆昭霖轻轻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我们阿荧,总是这样嘴硬心软。”
江诗荧微微歪过头,狡黠一笑:“阿荧何止嘴硬,牙齿也硬得很呢。”
说罢,她就轻轻在他身上咬了一口。
陆昭霖“嘶”了一声,扶住她的双肩按在床上,然后覆身上去。
鸳鸯锦帐之内,风雨又起。一室的灯影缭乱,春意融融。
···
有了第一回 被放进去,接下来的日子里,每隔上那么三五日,宁贵嫔总能被请进湘影居里一次。
一转眼,就到了八月十五的中秋节。
前几年中秋,宫里都只办了家宴。
今年却不同,除了要邀请宗室以外,正三品往上的京官以及命妇,也在被宴请之列。
皇后虽尚在病中,今儿却也强撑着出席了宫宴。
第239章 皇后娘娘,您忘了吗?
皇后坐在陆昭霖右手偏下一些的位置,单手举起茶杯,厚厚的妆容也遮不住脸上的病色:“本宫身子不争气,今儿的宫宴都有劳贵妃和宸妃了。本宫以茶代酒,在这里谢过两位妹妹。”
江诗荧和贵妃对视一眼,眼中皆闪过一道暗芒,然后同时起身,福了福身子:“臣妾不敢。”
接下来,宫宴上一切都好。
这种有外臣参与的场合,没人会脑子不清醒地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江诗荧才刚想到这儿,就见有小太监进殿,跪在殿中高声禀报:“启禀陛下,钦天监监正求见。”
他的声音很大,直接盖过了殿中的舞乐声,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他身上。
姚兴德看着跪在殿中的小太监,眉心逐渐拧紧。
按理,殿外负责传话的小太监,该把话先递到他的耳边,再由他觑着机会,低声禀报给陛下。
中秋大宴这样的场合,这样不管不顾地闯进殿中,直接跪在地上通传,没有这样的道理,也没有这样的规矩!
这一出,是有人要搞事情啊!
不同于他的如临大敌,江诗荧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斟了一杯果酒,抿了一口,惬意地眯了眯眼睛。
皇后可真是会选时机,当真是选在了她的心坎儿上。
丝竹管乐之声早已停下,殿内一片寂静。
陆昭霖带了些寒意的眼神落在那小太监身上,直到他开始忍不住有些发抖的时候,才听那低沉清冷的声音自上首响起:“传!”
他倒要看看,今儿这样的日子,是谁要给他找不痛快!
不多时,钦天监监正进殿。
“臣叶云梧参见陛下,参见太后娘娘,参见皇后娘娘,参见各位娘娘。”
陆昭霖不叫起,只问他:“叶卿此时求见,所为何事?”
叶云梧道:“回禀陛下,臣这些时日夜观天象,发现有金犯轩辕之相。”
话音落下,除了和美人这个异族之人,其他人多多少少都心里有数——这一局,与后宫里这些妖妖娆娆的美人们,只怕脱不了干系。
和美人大剌剌地问出心中疑惑:“什么是金犯轩辕。”
叶云梧偏过头看向她:“回禀小主,金犯轩辕,则女主失势。”
和美人讶然:“女主,那不就是皇后娘娘?”
她转头看向上首:“怪不得皇后娘娘的病一直不好,原来竟是因为星象的缘故?”
叶云梧道:“据臣的推算,皇后娘娘之所以久病不愈,是因为有人施了巫蛊之术。”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脸色都是一沉。
就连向来没什么脑子的和美人,也赶紧闭上了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陆昭霖居高临下:“叶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臣知道。”
“你说有人施了巫蛊之术,可有证据?”
“臣有。”
“哦?”陆昭霖身子微微前倾:“是何证据?”
“这证据,就在静熙园西南方向的后妃居所内。陛下若使人去搜,定能搜到。”
陆昭霖冷哼了一声:“照你这意思,是朕的后妃里,有人行巫蛊之事?”
“是。”
陆昭霖一言不发,殿上其余人,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好半晌,才听陆昭霖问:“这事,皇后怎么看?”
皇后闻言,先是用帕子掩唇轻轻咳了两声,然后才道:“西南方向,只住了贵妃、宸妃、宁贵嫔、兰美人四个,都是人品贵重、端方持正的。
依着臣妾的想法,她们定不可能做出巫蛊之事。”
话音落下,不等其他人开口,就听她身后的画屏高呼:“皇后娘娘,别人都这样不择手段来害您了,请您不要只顾着后宫安宁,也多为自己的身子想想吧!”
“闭嘴!”皇后怒斥一声。因为情绪激动,咳得越发激烈起来。
画屏不仅没有闭上嘴,反而上前几步,跪到地上:“求陛下为皇后娘娘做主。”
在她之后,朝臣席位上,有好几位互相看了看,然后纷纷出列跪在殿中:“求陛下为皇后娘娘做主。”
尚书令看着这一幕,先是叹了口气,然后无奈的闭了闭眼睛。今日之事,皇后最好已经有了万全之策。否则,他就只好...
正想到这,就听陆昭霖问:“尚书令,此事你如何看?”
尚书令起身跪到殿中:“请必须下令搜查静熙园西南方向后妃居所。
若能搜出巫蛊之物,请陛下为皇后娘娘做主。若搜不出,请陛下治司天监监正妖言惑众之罪。”
陆昭霖轻笑一声:“蔺由,你带人去查。”
小半个时辰之后,蔺由回到殿上复命。
看着他手里那个眼熟的荷包,皇后心里松了一口气。
“启禀陛下,臣等在宁贵嫔的漱花馆内发现了此物。其中,的确有一巫蛊娃娃,巫蛊娃娃的背面贴了纸条,上头写了皇后娘娘的生辰八字,娃娃的胸口处还扎了几根银针。”
皇后眉骨一跳,漱花馆,怎么会是漱花馆?
心里疑惑,她面儿上却做出心痛难忍的表情:“宁贵嫔,本宫待你不薄,你为何,为何要做出此等恶事来?”
陆昭霖也有些惊讶,他还以为,这一局针对的该是阿荧,亦或是贵妃和玉妃,怎么会是宁贵嫔?
“宁贵嫔,你可有解释?”
宁贵嫔起身行至殿中,盈盈下拜:“启禀陛下,这东西,虽然是在臣妾的漱花馆里发现的,但并非臣妾所制。”
“是谁把它交给你的?是谁用这样的手段暗害本宫?”
皇后急切地发问。
她心想,莫不是宁贵嫔找不到机会把东西放进湘影居里去,于是想这样当面指证宸妃,与她拼个鱼死网破?为了四皇子,她还真是豁得出去。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