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宫外头。
芳妃和德妃、宁修容道了别,带着人往重华宫的方向走。
走出去没多远,就听她的大宫女辞叶小声说道:“都是跟在皇贵妃娘娘身边儿的,德妃和宁修容的宫里,这次一个新人都没进。偏偏咱们重华宫,被安排进来一个周贵人。”
“噤声!”芳妃低声斥道:“皇贵妃娘娘做事,还得听你的安排不成?”
“奴婢知错了。”辞叶低着头认错,语气里却不难听出不情不愿。
芳妃不急不缓地道:“十皇子那个样子,德妃宫里不进新人是应该的。至于宁修容,本就比我跟皇贵妃娘娘的渊源更深,皇贵妃偏疼她一些也是有的。”
辞叶道:“宫里进不进新人还是小事儿,左右,周贵人也不敢在您面前放肆。奴婢担心的是,在别的事儿上,皇贵妃也偏疼了宁修容,还有四皇子。”
这事儿,何尝不是芳妃自己担心的呢?
她沉默半晌,才道:“你一会儿亲自走一趟皇子所,跟津儿说,他八弟体弱,让他多看顾着一些。”
辞叶干脆地应了下来:“咱们三皇子一向是个好哥哥!”
想到儿子,芳妃的脸上才终于又见了笑容。
···
五日后,新人入宫。
当天晚上,陆昭霖不负众望,翻了越宝林的牌子。
不说新人们如何羡慕嫉妒,只说这宫里的老人们。
德妃芳妃宁修容,多少都有几分担心,但又觉得区区一个新人而已,影响不到皇贵妃的地位,且再看看不迟。
静妃更是对这事儿毫不在意,她早就不靠宠爱活着了。左右她是正二品妃,皇贵妃处事公正,她的日子好过的很,谁在乎陛下宠谁?
珍妃知道这事儿的时候,却深深叹了口气。
长夏道:“可算打破了皇贵妃的独宠,娘娘该开心才是。”
珍妃摇了摇头:“本宫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打破皇贵妃的独宠。”
长夏还欲再劝,珍妃却起身进了寝殿:“本宫有些乏了,小憩一会儿。”
仪贵嫔那头儿,心情也不怎么好。
重雪道:“至少不是东配殿那个拔了头筹。”
东配殿那个,指的是新入宫的钱贵人。她是尚书左仆射的嫡次女,今日进宫之后,竟是以仪贵嫔还在被禁足为理由,不肯来正殿拜见主位。
仪贵嫔眉宇间都是森然:“区区一个贵人,也敢在本宫面前拿乔,等本宫出去了再收拾她。”
还有几位早就熄了争宠心思的,在自个儿宫里听说了这事儿,都只当是看热闹了。宫里平静多时,眼看着又要有新的乐子。
至于那些还抱着争宠念头的,或是开心于皇贵妃自此不是独宠,她们也有了被翻牌子的机会,或是难过从此之后竞争对手越发多了。
这些都搁下不提,且说景阳宫。
江诗荧听于成益说完,只淡淡道了句:“知道了。”
她面儿上看着没什么,晚膳时却比平日里用得少了许多。
侍膳的兰卉一劝再劝,江诗荧都只道“饱了”。
戌时中,宫道上响起了清脆的铃声,隐约传进了景阳宫正殿。
江诗荧原本拿了本书在手里随意翻着,听到这声音,抬头喃喃道:“这是,越宝林被抬去甘泉宫了。”
秋雨和兰卉侍奉在屋内,闻言对视了一眼。
秋雨道:“新人入宫第一日,陛下难免要给些脸面的。”
兰卉道:“便是越宝林被抬去了甘泉宫,陛下心里真正念着的,想必还是您。”
江诗荧顺着她这话,忍不住在心里想,陆昭霖一边儿和越宝林做着那档子事,一边儿在心里念着她?
想到这儿,就是一阵恶寒,还是算了吧,有点儿恶心。
戌时末,江诗荧就吩咐了人把宫门落钥。
然后沐浴更衣,早早地就上了床。
才刚熄了灯,却听外头响起了喧嚣之声。
第270章 弹劾
江诗荧坐起身,掀开帐子的一角。
“怎么回事儿?”
今儿守夜的是秋雨,她拿了火折子,点亮了灯:“奴婢出去看看。”
江诗荧点了点头,心想,该不会是甘泉宫那头儿出了什么幺蛾子吧?
新人侍寝第一日,这是有人忍不住出手了?
刚正想着呢,秋雨就已经走到了门口,正要拉开门扇,却见寝殿的门从外头被打开。
然后,就是陆昭霖大步踏入。
秋雨愣了愣神,然后赶紧行礼。
“奴婢见过陛下。”
听到这声音,江诗荧抬头看向门口,果然就见到那道熟悉的高大身影。
“陛下怎么来了?”
她暗自打量陆昭霖的神色,他眉目间不见郁色,不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的样子。
陆昭霖行至床前,在床沿上坐下,把她揽进怀里:“朕想你了,就来了。今儿怎么这么早就落了钥?”
江诗荧心头震惊,想她了就来了?那越宝林呢?直接被他扔在了甘泉宫里不成?
现在问这个显然有些不合时宜,她轻轻揪住他的衣襟,抬眸时眼睛里隐有水光:“阿荧听见了宫道上的铃声,他们说,陛下今晚翻了越宝林的牌子——”
只说到这儿,旁的都不用多说,陆昭霖自然会在心里替她补全。
陆昭霖心想,阿荧这是难受了。
这些日子里,她打理选秀之事,打理得面面俱到。安排新人入宫,也周到妥帖。
还当她心里并无触动呢,原来只是压抑在了心里,不愿表露出来让他为难。
陆昭霖心里叹了口气,语气越发柔和:“的确是翻了越宝林的牌子。”
江诗荧低下头:“越宝林仙姿玉质,陛下翻了她的牌子也是正理。”
这样说着,她揪住陆昭霖衣襟的手却紧紧不放。
陆昭霖唇边带了笑意:“什么仙姿玉质,与阿荧相去甚远。”
不等江诗荧问,他就继续说道:“她被抬到甘泉宫寝殿的时候,朕还在忙着政务,便让她先自便。等朕到了寝殿,才发现她一直安安静静地坐着。”
说到这儿,他语气里微微带了些感叹:“朕还记得,阿荧当初初次侍寝,可是大方得很,直接使唤殿内的宫女去拿了好几本书来打发时间。”
他分明是在踩越宝林捧自己,江诗荧心里却微微发沉。
她道:“越宝林是个规矩的,不比阿荧大胆。”
陆昭霖又道:“朕想起来殿选的时候,她说自己好读书。朕就问她,平日里读什么书,可有什么想法,有什么志向。”
说到这儿,他轻轻嗤了一声:“不过是些陈词滥调,毫无新意,没意思极了。”
听他说到这儿,江诗荧知道自己赌赢了。
越宝林那张脸,实在是个大杀器。但是她的性子做派,却着实不是陆昭霖喜欢的那一类。
她心里默念,是她赌赢了,是她摸透了他的喜好,不是他当真爱上了她,所以才抛下了甘泉宫寝殿里的新人,连夜来了景阳宫。
意识随着他的动作浮浮沉沉时,江诗荧手指掐紧,提醒自己,记住这痛,切莫为了这一时的欢愉和荣宠,当真沉迷进去。
···
第二日一早,景阳宫里请安的时候,七个新入宫的妃嫔,只来了六个。
越宝林的大宫女春竹前来替她告假,说是越宝林病了。
江诗荧高坐上首,问道:“可请了太医?”
春竹道:“回娘娘的话,我们小主说歇两日也就缓过来了,不必麻烦太医。”
江诗荧也不勉强,只道:“也罢,你们都当心伺候着。若是一直不好,还是得请太医去看看才好。”
春竹行了一礼道:“诺,谨遵娘娘令旨。”
等她告退离开之后,就听和美人嗤笑了一声:“这越宝林,也不知是当真病了,还是羞的。我若是她,第一次侍寝,就被陛下独自抛在了甘泉宫寝殿里头,也会没脸出来见人。”
话音落下,却没人接茬。
珍妃看向和美人的眼神,更是充满了不屑不善。
蠢货,新人受了挫她就幸灾乐祸成这样。也不想想,新人再有威胁,能比得上皇贵妃?
如今可好,在众人眼里最有潜力的越宝林,都不是皇贵妃的一合之敌,其他人岂不是更要被压得喘不过气?
殿上安静下来。
和美人有些尴尬,正欲再多说什么,却听江诗荧开了口:“若无要事,就都散了吧。”
在此之后,一直到了六月初,启程去静熙园避暑的时候,七个新人里,竟是一个都不曾侍寝过。
越宝林可能是受了打击,虽然早就“病愈”,但是一直深居简出,除了请安之外,连殿门都不曾出。便是到了园子里,竟也不曾见她出门逛过、
其他几个,辛宝林、柯采女、付采女三个,和她一样身世不显,不过是容貌出色,这才被选了进来。但说是容貌出色,与越宝林相比也差了许多,越宝林都受了挫,她们更是安安分分的,一点儿错都不敢犯。
至于宋才人、钱贵人和周贵人三个,却没有这么好打发。
这三个,家世极好,在如今的后宫里头,堪称是拔尖儿的。虽说她们进宫不是为了宠爱,是冲着后位来的。但是陛下见都不见,一次都没睡过,还会给你后位?做梦去吧。
钱贵人先沉不住气,让人递了信儿出去,催她爹在前朝想想法子,跟陛下提一提她。
钱贵人她爹收到消息,一边儿在心里骂女儿不争气,一边儿联络了御史,要上折子弹劾皇贵妃。
弹劾什么呢?弹劾皇贵妃善妒,不让陛下宠幸他人。
陆昭霖当时听御史说完,直接就冷了脸色:“哦?谁说是皇贵妃善妒,拦着朕的?”
御史愣了愣,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听陆昭霖道:“是朕自个儿看着皇贵妃好,只想宠幸她。你自己想一想,你的餐桌上,有鱼翅燕窝,也有刺嗓子的粗面窝窝头,你会吃哪个?”
御史道:“臣会吃鱼翅燕窝。”
陆昭霖点了点头,理所当然道:“朕也是啊。对朕来说,皇贵妃就是那鱼翅燕窝,其他妃嫔都是那窝窝头。朕凭什么委屈自个儿,放着鱼翅燕窝不吃,非要吃不好吃的窝窝头?”
第271章 太后的疼爱
参奏皇贵妃的那个御史,还只是哑口无言。
朝堂上其他妃嫔的家里人,却都面色有些难看。好歹也是各家精心教养出来的贵女,在陛下心里就是窝窝头?还是粗面的?
这还不算完。
紧接着,就听陆昭霖问:“朕宠幸谁,不宠幸谁,都是宫禁之事,爱卿是怎么知道的?莫非,爱卿私窥宫闱?”
私窥宫闱可是大罪,后头紧接着的一句,就是意图刺君。
那御史直接就是膝盖一软,跪在地上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出来:“是刑部右侍郎找到了臣,告诉臣陛下有将近一年时间,不曾宠幸过皇贵妃之外的其他人。”
这话一出,他口中的刑部右侍郎也出列跪到地上。
陆昭霖的眼神放到刑部右侍郎身上:“如此看来,私窥宫闱的是钱爱卿?”
是的,这位刑部右侍郎姓钱,是钱贵人的族叔。
此时被揭破在殿上,他干脆利落地叩头认罪:“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这是希望此事在他这儿终止,不要牵连到尚书左仆射,也不要牵连到宫里的钱贵人。
陆昭霖却不如他所愿,眸子微微眯起:“宫里的事儿,钱爱卿从何而知?莫不会是从钱贵人那儿吧?”
说到这儿,他起身,随手拿起御案上的一样东西,重重扔到了殿上。
“朕念着血脉亲情,这才允许后妃与家里通信。怎么,竟给了你们私窥宫闱的机会了?”
众人纷纷跪地,连称“不敢”。
这事儿的最终结果,是钱贵人直接从正六品贵人,被贬为正九品更衣。
刑部右侍郎被发配到一个边远小县当县令,陆昭霖的原话:“做不到连续三年考评上上,那就别回来了。”
钱贵人的父亲尚书左仆射,则是被陆昭霖勒令回家“好好反省”。
至于反省到什么时候,他没说。
这事儿一出,宋才人和周贵人就暗呼好险。
幸亏第一个没忍住的是钱更衣,否则如今被降位分的就是她们了。
前朝的路子眼看着是走不通,那还能怎么办呢?
周贵人眼珠子一转,想到了太后!
一连好些天,她日日去安和馆求见太后,在太后跟前讨好凑趣。
这一日,周贵人终于觉得自己和太后之前的关系亲近了许多,大着胆子提了句:“嫔妾听说,为君者一般都要雨露均沾的。陛下专宠皇贵妃娘娘,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太后打量了她两眼,心里嗤笑了一声,问她:“皇帝说的鱼翅和窝头之论,你没听说过?”
周贵人当然听说过,但是陛下才刚斥责了朝臣私窥宫闱,她若是承认了,万一被治一个窥探朝堂之罪怎么办?
是以,周贵人摇了摇头,一脸真诚:“嫔妾不曾听说。”
她这么点儿微末的演技,太后一眼就看穿了。
太后也不揭穿她,只道:“你没听说过,那哀家就说给你听。”
然后,就将陆昭霖前些日子在朝堂上说过的话,又在安和馆里重复了一遍。
末了,太后说了一句:“那是皇帝不想雨露均沾吗?他是一国之君,总不能为了所谓的雨露均沾,就委屈自己吃窝头吧?你们这些妃嫔,也别一天天的都盯着皇贵妃,想着从皇贵妃身上挑毛病。多看看自己,多反思反思,到底是哪儿做得不好了,才让皇帝如此嫌弃。”
周贵人听着太后的话,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
然后,也不等她说什么,太后干脆利落地摆了摆手:“行了,你告退吧,哀家有些乏了。”
周贵人被打发走了之后,太后却没有休息。她吩咐刘保山:“你去一趟明光殿,把周贵人来哀家这里挑拨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跟皇帝说一说。”
刘保山“诺”了一声,正要出去,又听太后道:“你说完了,替哀家告诉他,甭管他是独宠还是专宠,哀家都没说过什么,由着他去了。但是既然他自个儿把人捧上去了,那就把人给护好了。护人一时容易,能护一辈子才是本事。”
等刘保山出了殿,晴山扶着太后回了寝殿里头。
她说道:“陛下待皇贵妃娘娘还算用心了吧?前些日子前朝那边儿弹劾娘娘,陛下不也护着娘娘吗?”
坐实了专宠的事儿,还没让一点儿不好落到皇贵妃身上。
为什么专宠?那不是皇贵妃善妒,是宫里其他女人不行啊!前朝要怪,那就去怪那些妃嫔太不争气。总不能因为皇贵妃出色,就把锅甩到皇贵妃头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