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她,人还在凤仪宫里,心却飞到了前头的太极殿。
陛下说,今儿要提一提立平安为太子的事,也不知,如今进展如何了?
太极殿上。
立储之事并非陆昭霖自己提起来的。
按照惯例,姚兴德高声唱了一句:“有事起奏。”
然后,就见回京之后,一直在朝堂上保持沉默的闫老先生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道:“臣有本启奏。”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闫老先生身上。
陆昭霖的唇边有微不可见的弧度:“闫爱卿所奏何事?”
闫老先生道:“臣奏请陛下,立八皇子为储。”
第288章 立太子
这一句话,如同一颗石子被投入平静的湖面,然后迅速引起无数涟漪。
不等陆昭霖开口,竟是已经有数位朝臣忍不住跳出来反对。
“臣有异议”的声音在朝堂上此起彼伏。
闫老先生不慌不忙,眼神在反对者们的身上一一划过:“自古立储,以嫡为先。而八皇子,是陛下唯一的嫡子。诸位同僚,是想让陛下弃嫡子于不顾,反而屈就庶子吗?”
众人一噎。
闫老先生这话说得在理,他们要想反对,就得在旁的角度想法子。
先站出来的是尚书左丞。
他拱了拱手,道:“陛下明鉴。若以嫡庶论,这储君之位,自然非八皇子莫属。只是,储君之位,事关我大晋的未来。臣听闻,八皇子身体虚弱,只怕难以担此重责。”
话音落下,就听殿上响起了轻嗤声。
循着声音看去,就见靖王一脸嘲讽地看向尚书左丞:“谁跟你说八皇子身体虚弱的?”
尚书左丞道:“八皇子因早产而体弱,此事人尽皆知。”
“那是老黄历了。”靖王道:“你忘了?八皇子才出生没多久,我皇兄皇嫂就布施粮食于大晋子民,所有领了粮食的大晋子民,都会为八皇子祈福,祝祷他身体康健。许是百姓的诚心感动了上天,我这侄儿的身子,竟一日日好了起来!”
陆昭霖听着他这话,差点儿没绷住笑出声来。平安的身子,分明是在太医的悉心照看下,以及日复一日的习武锻炼中,渐渐康健起来的。便是如今,也还是比常人弱上一两分。到了这小子口子,竟都成了百姓祈福的功劳。
但是他转念一想,如此也好。给平安身上披上这层万民祈福感动上天的光环,也没什么坏处。
不同于陆昭霖的好心情,尚书左丞直接被靖王的话噎住,还没等他想好要作何反应,就听闫老先生问:“在尚书左丞心里,这储位,哪一位皇子更为合适呢?”
这一问,倒是让靖王有些惊讶不满。这老头儿怎么回事?顺着自己的话往后说不好吗?八皇子身体虚弱这个唯一的缺点已经被排除了,接下来直接顺理成章地立八皇子为储多好?
他非要问这些有的没的,到时候一堆人推举旁的皇子,得给立平安为太子之事平添多少麻烦!
心里这样想着,他张口就准备把话题拉回来。
话还没说出口,却接收到陆昭霖递过去的让他稍安勿躁的眼神。
也罢,且忍耐片刻。
尚书左丞听到闫老先生的问题,心里却不如靖王以为的那样轻松。这问题,不好答啊。答他心里支持的那位,怕那位被陛下忌惮。答别的皇子,又怕让别的皇子捡了便宜。
他还在犹豫呢,有人开口提了三皇子。
“三皇子?”闫老先生点了点头:“三皇子的确是个好孩子。”
下一瞬,却听他道:“只是他憨厚有余,机智不足。这储君的担子,三皇子担不起。”
又有人说四皇子。
“四皇子也是个好孩子。”又是这个熟悉的开口。
紧接着,闫老先生又道:“只是四皇子的耳根子太软,不是个立得住的。”
接着有人提七皇子。
这一次,闫老先生终于不夸人是好孩子了,而是轻笑一声,道:“七皇子的确较他两个哥哥聪慧一些。只是性子不佳,易怒易妒。”
有人提九皇子。
闫老先生睨了那人一眼:“你的眼光倒独特。九皇子脾气比七皇子还大,脑子却还没他活。难为你了,竟然看好这么一位。”
他这样一个个点评下去,竟是除了平安之外,每个皇子都不堪造就。
有人不服气了:“如老先生所说,八皇子就样样都好不成?”
闫老先生还当真点了点头:“八皇子的确样样都好。”
接着,他从天赋到性情,从品格到眼光,夸了平安一大串都不带停的。
靖王听到这儿,才终于明白过来。
这老头儿,看着是个和善的,心眼儿比他还坏啊。他如今可是太子太傅,又是诸位皇子的先生。有他今日这点评,其余几位皇子往后再想争这储位,难喽!
朝堂上也有聪明人,知道即便闫老先生地位特殊,也未必有胆子在陛下面前如此评判几位皇子。
今儿他这举动,只怕先前早已得了陛下的示意。
果然,偷偷抬头往上看,就见陆昭霖的面上并无一丝不悦,反而多有赞同之色。
今儿这一出,该不会是陛下自导自演的吧?
这样想着,他动作比脑子快,立刻跪下去道:“臣附议!请陛下立八皇子为储!”
先前立后一事上,他为了自家侄女反对过一次,险些被陛下清算。
今儿陛下要立储,他反而事不关己了起来。他家侄女膝下,可一个皇子都没有呢。
反对什么?即便反对成功了,也是替别人做嫁衣。
不如当这个第一个赞同的,也好在陛下那里挽回一下自家的形象。
在他之后,很快又有人附议。
凤仪宫里的请安才散了没多久,立太子的旨意就传遍了宫中上下。
···
重芳宫。
三皇子一进殿,就见德妃单手捂着额头,一脸痛苦忍耐的样子。
他心中一惊,慌忙上前:“母妃怎么了?”
德妃方才一直紧闭着双眼,如今听到他的声音,才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道:“我头疼得很。”
三皇子皱着眉:“太医呢?怎么没人去请太医?你们就是这么伺候的?”
德妃挥了挥手:“是我不让他们去请的。”
“这是为何?”三皇子不解。
德妃道:“你八弟今儿才刚封了太子,我就说自个头疼,传了太医。这事若是传出去,只怕皇后娘娘心中,会以为我是对你八弟被立为太子之事有所不满。”
这话一出,三皇子沉默不语。
片刻后,才听他开口道:“母妃若对八弟立储之事并无不满,估计也想不到这一层。母妃想到了这一层,就只能说明,母妃这头疼,当真是因为今儿这道立储的旨意?”
他这话音儿里,不难听出质问和不满的意思。
德妃抬起头来,坐直身子看向他:“我这是为了谁?听你这意思,还怨上我了不成?”
“是为了儿子。”三皇子直视着她的眼睛:“但是母妃扪心自问,您当真只为了儿子吗?”
第289章 太后薨逝
德妃哑口无言。
三皇子还在继续:“闫先生说得对,儿子憨厚有余,机智不足。这储位,便是父皇要给儿子,儿子也不敢接。八弟却不同,小小年纪,无论做学问,还是为人处世,都是兄弟里拔尖儿的。儿臣虽愚,却也能看出来八弟当真是块儿良才美玉。父皇和闫先生都选了八弟,儿臣心服口服。”
说完,他也不等德妃的反应,直接使了自己身边的小太监,让人去请太医。
此时的景仁宫里,宁妃和四皇子之间,也上演了大差不差的一幕。
和德妃一样,宁妃的不舒服多半都是心病,其实身子无碍。
但是看到四皇子那个“只有八弟才配得起太子之位”的态度之后,宁妃是当真觉得自己的心口开始疼了。
次日,凤仪宫请安结束后。
众嫔妃都散去,唯有贵妃留了下来。
江诗荧看她这样子,猜到她只怕是有话要说,便携了人去后头花厅里小坐。
才刚坐下,贵妃就开了口。
“臣妾听说,德妃昨儿传了太医。”说到这儿,她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今儿看宁妃的眼下,似乎也扑了许多粉。”
这话,是在提醒江诗荧,这两人只怕都为着平安被立为太子的事心中不悦。这才一个身子不适,一个眼下青黑。
此情此景,忽然就让江诗荧想起来,几年前,她才刚生了平安的时候,也是当时尚是玉妃的贵妃,前来提醒她当时的宁贵嫔和皇后来往甚密。
想到这儿,她唇边抿了笑:“这阵子天气忽冷忽热的,想来都是一时不慎着了凉吧,贵妃也该当心着些身子。”
贵妃先是有些诧异,与她眼神相接之后,才恍然明白过来——德妃和宁妃二人的小心思,只怕早就被皇后看在了眼里。
既然皇后心里有数,想来也无需她再多说什么,略坐了片刻便告了退。
江诗荧坐在软榻上,缓缓喝完了一盏蜜露,这才开口道:“传膳吧。”
德妃和宁妃心里在想什么,她不说一清二楚,至少也猜到了八九分。
无非就是储君之位罢了。
这宫里的女人们,但凡膝下有皇子的,谁心里没那个念头呢?
贵妃的十皇子若不是生就那副模样,她也是要争一争的。
有这个念头倒没什么,在心里头好好儿地忍住了,江诗荧也不至于把她们怎么样。
但若是一时没忍住,伸了手出来,就别怪她把那不安分的爪子统统剁个干净。
因着立储一事,前朝后宫里所起的风波大体就是如此。
且说此时的大晋民间。
靖王当日在朝堂上的一番话,不知何故被人传了出去。
百姓们原本只知道继后膝下有个八皇子,这个八皇子被立为了太子。
至于这太子是圆是扁,性情如何,他们是一概不知的。
等靖王的话被传出来,才有人恍然想起:“原来陛下新封太子就是那位小殿下!”
当初,为了陛下和宸妃娘娘给的粮食,他们才说了好话,祝那位小殿下健康长寿。
难不成,这话竟当真被老天爷听在耳中了不成?
这么说起来,这位太子殿下,和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还颇有些渊源哩!
就这样,大晋百姓心中,对太子生出了三分亲近三分好感。
这事儿,没过多久就传进了江诗荧的耳中。
秋雨一脸喜色:“咱们殿下才刚登上储位,就被百姓们如此拥立,这可是大好事!”
江诗荧却眉头紧蹙:“如今父壮子弱、父慈子孝,百姓拥戴太子自然是好事。但若是有朝一日——”
若有朝一日,陛下老去,而平安日渐强壮起来,面对这样一个颇得民心,又似乎得了“上天庇佑”的太子,陛下他真的能毫不介怀吗?
只盼着,这一日,永远不要到来。
或者,等她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再来。
···
十年后。
永兴二十五年的夏日,是在哭声中拉开帷幕的。
正月里,才刚过完年节,前朝尚未开印,太后就不慎染上了风寒。
这只是个开头。
很快,太后一病不起。
太医院里以方院史为首的众太医们挠秃了头,用尽了各种珍稀药材,也只拖到了五月底。
五月的最后一天,夜里,太后与世长辞。
当时,帝后二人、靖王、太子,以及其余的皇子公主们,全都一同守在太后床前。
江诗荧亲耳听到太后说了一句:“你来接我了?”
然后,就见她面上带笑,缓缓闭上了眼。
陆昭霖沉默了好半晌,才颤巍巍地伸出了手去探太后的鼻息,之后,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母后她,薨了。”
江诗荧心中早有预感,但当真听到这几个字时,却还是觉得喉头一梗,呼吸一滞。
而后,泪水夺眶而出,江诗荧哭至晕厥。
等她醒来,还是要忍住心中的悲恸,认真操办起太后的丧仪。
陆昭霖是太后亲子,自小在太后膝下长大,母子感情自不必说。
自这日起,无论谁来劝,他都不肯离了太后灵前。
这事儿传到前朝和民间,有人赞他纯孝,却也有人暗自腹诽,前两年,母后皇太后在九台山别宫里薨了的时候,可不见陛下这般。
当然,这话也就只能在心里想想罢了,谁敢说出来呢?
且说太后灵前。
陆昭霖身为帝王,尚且日夜为太后守灵,宗室王爷们以及一众皇子们自然也要做出个孝子贤孙的样子,不敢稍有懈怠。
江诗荧不怕别的,只担心平安才刚养好的身子受不住。
她再三思虑,命人熬了碗参汤,亲自送到灵前。
陆昭霖不肯喝。
江诗荧蹙着眉,声音沙哑:“陛下如此,是要让母后的在天之灵不得安宁吗?”
陆昭霖闻言,转头看向她。
江诗荧将盛了参汤的碗往他身前递了递:“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陆昭霖沉默了片刻,才接过碗一饮而尽。
姚兴德将空碗接过来,正要着人收走,就听他吩咐:“让人每日熬了参汤过来,王爷们、皇子们,每人一碗。”
跪在他身后的宗室王爷和皇子们纷纷叩首谢恩,口中说着“谢陛下关怀”,心里头,却都在感激江诗荧这个皇后。
若非皇后娘娘相劝,陛下自个儿都恨不得滴水不进、滴米不沾了,哪儿会管他们的死活?
第290章 行猎
七日后,到底顾虑着政事,陆昭霖恢复了早朝,将日夜守灵改成了每日三次哭灵。
饶是如此,等太后的丧事结束,平安倒是歇了两日就缓了过来。反倒是陆昭霖,在早朝之时,忽然觉得一阵子头晕目眩,然后当着所有朝臣的面儿就晕了过去。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回到了甘泉宫寝殿。
江诗荧坐在床沿上,见他醒来,喜极而泣:“陛下可算是醒了,当真是要吓死我了。”
陆昭霖还有些懵:“朕记得,朕原本在太极殿上朝来着?”
江诗荧眼圈儿又红了:“可不是么,辰时中,您正早朝着呢,忽然就晕倒了,姚公公他们赶紧把您挪回了甘泉宫里,又召了太医们过来。”
说到这儿,她猛得转头:“方院史,快来给陛下诊脉。”
方院史本就候在殿内,如今听到皇后传召,赶紧上前。
等他行过了礼,给陆昭霖诊完了脉,神色肉眼可见地松快下来:“正如臣之前所说,陛下是前阵子守灵时累到了,又加上心中太过哀恸,这才一时风邪入体,着了病。陛下这一醒来,就无需再担忧什么了。只需好生将养上一段时间即可。”